饭毕,和松下泉告别,随后乘车到达终点站。下车后,要经过约20分钟的路程,才能到达杜纨的家中。晚风吹进坡道旁的松树林,发出沙沙的凄凉声响。天色渐暗,树林还算茂密,大概有松鼠和猫头鹰常住,但视野范围内,没有这些小生命。大概猫头鹰还未醒来,而松鼠已然睡去,小云就在这样特殊的时间里,来到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家中住下,她感到似乎有什么推动着。
坡道起伏间间和缓,公寓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栋独立式别墅,看起来很新,也可能是重新粉刷过。有三四层高,占地面积比较大,但墙壁是的由深灰和浅灰构成,虽很淡雅,却使得楼与环境融为一体,不太容易分辨。昨天夜里也见过一次,感受却截然不同,可能是天还没有完全绽放黑暗的缘故,还有可能是今天房子内出现比昨夜更多的光亮的缘故。
再次按响门铃,铃声似乎没有昨夜响,大门照常打开。小云向内走去,振宇跟在后面,好奇的打量着房子内部装饰,室内灯火通明,杜纨已经从楼梯上下来,并经过宽敞简洁的大厅,向他们款款走来。
“你好啊。欢迎来住。”杜纨有力的跟小云握手。
“您好。要给您添麻烦了。”小云礼貌的点头,“这是我的同学,赵振宇。”
振宇紧张兮兮的向她笑着点点头,轻声说了句问候话。
她回应似的点点头,随即向振宇伸出右手,振宇幸而反应了不算太长的时间,上前握住她的手。
杜纨又向他们介绍了房子,“一共有三层,一层是客厅和餐厅、厨房,我的卧室也在这里的。”
杜纨将他们带上楼,每层楼阶梯比较多,坡度并不十分陡,因此在行李轻便的情况下并不十分累。
“二层有我的书房和两个空余房间,是给你们用的,哦,就请先吧行李什么的一放吧,两件都收拾好了。”
环顾二楼,有三个较大的房间,两个相对的便是两人即将居住的卧室。小云挑选了与书房相邻的卧室,振宇则住在对面靠近楼梯的那一间。都十分宽敞,小云走进暂时属于她的那一间里,里面的装修一概从简,必要的家具倒是一应俱全,多余的东西一概没有,没有壁纸和地毯,没有多么复杂的装饰,显得有点空荡荡的,跳一支舞的场地都绰绰有余。振宇的也差不多。
“三楼面积比较小,是储物室,没什么东西可看,乱得很,就不带你们上去了。”
从二楼拐角处向上看,可以看到储物室一角,面积可能确实小一些,但没有开灯,什么也看不到。小云和振宇应答着,并没有在意。
“您的房子很宽敞,很开心能住进来,非常感谢,不过,家人们住在哪里呢。”振宇问道。
“哦,他们不在这里住的。”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微笑着,但笑容似乎隐藏着别的东西,也可能是错觉。小云想起之前泉告诉自己的有关她的状况,他是否有家人呢,如果真是孤单一人,如自己的状况,但愿振宇不要尴尬地继续问下去才好。
幸而,他没有继续追问,关心别人的事情一向不是他的长处,他的心思全然放在了陌生而惊喜的环境上,以及即将度过的愉快旅程。
“吃过饭了吗。”杜纨问到。
“哦,吃过了,日本料理。”振宇说。
“挺好的,如果饿的话,楼下有三明治和面包,随时可以去拿。”杜纨莞尔一笑,“那么,就不打扰了,你们先收拾,一会儿下来喝杯茶吗?”
“哦,就不劳烦了。十分感谢。”小云说。
“没关系的。有关画作的事,还要说一下的。”
小云心中诧异,莫非出了什么差错?随即答道,“好的,我一小时后下去,可以吗?”
“我就不去了。”振宇识趣地说道。
“没关系的,如果想来,一起来就是。”杜纨说道。
“哦,不了不了,谢谢了,但走了一天也累了,还要准备准备东西和明天的行程,就先休息啦。”他说完,微微向杜纨歉意的欠了欠身,随即回到房间。两个人一齐望向他,小云转过头来会心一笑。
“那么,我也先去收拾房间了,一小时后见,麻烦您了。”
于是,小云回到了自己的临时房间。他将画画工具在靠近墙的一张木质大桌子上摆放整齐。衣服什么的日用品连同背包一齐装进衣橱,马上能够用到的东西放在床头柜和独立洗手间里。东西倒是不多,用不了一个小时,而多出来的时间,便成为了缓冲。她仔细浏览了一圈,房间至少十五平米,四方形。木质地板,但显得有些陈旧,似乎不常打理。周围墙壁刷的白白的,没有挂一件艺术作品或工艺品。也真是奇怪,能够画高价买下一个学生的作品,而家中却缺乏艺术气息的,倒是少见。但转念一想,这种事,倒也不是不可能,便作罢。
窗户朝阳,没有挂窗帘倒是让人有些不适应,大概在这荒郊野外,无有什么人烟的地方,也无需回避什么。窗户开着,窗外吹来的风,有一股大自然的气味,让人宁静的生活与作画。
床安放在离窗户刚刚好的位置,不会潮湿,还可以看见天上琉璃碎片一般的星星。突然想起,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星星了呢?记得上次,还是在象岛,萤火虫海之上,则是漫天的繁星。
她忽然联想到梵高的星月夜那样富有戏剧性的场景。夜晚的天空高又远,大星、小星回旋于夜空,金黄的满月形成巨大的漩涡,星云的短线条纠结、盘旋,仿佛可以从中看出时光的流逝。暗绿褐色的柏树像巨大的火焰,是星夜狂欢的响应者。天空下,安睡的村庄那么宁静、安详。
天空中飞卷的星云,好像在旋转着跳舞,好像鲜花一样怒放,那柔韧的枝条虽然力量微薄,却无畏地抽向天空。巨大柏树,形如一团黑色的火舌,不屈地奋力伸展着枝叶,直上云端。那是与命运抗争的力量。
同一片星空,角度不同,看到的状况可能截然相反,就像在象岛看到的星空,是神秘的立体式场景,而在此地,则是深邃无边,又难以理解的四维空间。
她将手轻轻搭在窗框上,合上眼睛,感受星月夜的浩瀚。微风拂过脖子和脸庞清凉而湿润,掺杂着杂木林的气味。习惯了温暖环境的身体,有意识的散发出更多的热量。而当热量一点一点在风中散去,那种荒诞的寂寞感又涌上大脑。她猛然睁眼,迅速合上窗户,身体倚靠在白色的墙壁上,茫然向大门的方向望了一会,做了几次深呼吸后,那种寂寞感才得以化解,但一滴眼泪,还是顺着左眼角缓缓流淌下来。
抬头望一眼时间,八点二十五分,她平复一下心情,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没有借助药物。然后收拾一下妆容,便走下楼去了。
楼下灯光没有来之前那么亮了,恢复了昨夜的状况。而会客厅还是如往常一样亮。
她走进去,杜纨似乎早已在等待了,一遍抽着一只粗重的男士雪茄烟,一边向她微微点头,没有起身。
“请坐吧。”她将烟拿在手里,向小云让道。
小云点点头,在他身边距离一张小桌子的位置上坐下,桌上已然摆好了茶壶和茶杯,但和作业不用的是,茶杯与茶壶是一套的青花瓷印花图案,看起来更加雅致。
“哦,介意我抽烟吗。”杜纨随意而又礼貌的问道。
“哦,没关系的。”自己平常在学校里,虽然禁烟,但艺术学校管理却较为松散,身边抽烟的人着实不少,若是介意起来,会很麻烦,于是就训练出了香烟味道的抵抗力,“不过,您喜欢男士烟吗。”
“还好,已经习惯了烟草的味道,只有抽雪茄的时候才会更有感觉。”
“这样啊。”小云说道。
“大约是从我哥哥去世那一年,便开始抽了,那是我十八岁,倒也成年了。”她看似自言自语地说。
“还请节哀才是。”小云沉沉的说道。
杜纨摇摇头,继续说道,“小事而已,这么多年了。”她低头微微一笑。
屋中陷入了沉默。幸好此时小云突然有了新的话题,“您刚才说,画有什么事情吗?”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钱收到了吧。”
“是的收到了。就这件事吗?”
“不,还有,那晚说实在的时间太短,有很多事情还没有了解深入。可以问一下您的创作背景吗。”
“创作背景?”小云不解地笑了笑。
“哦,就是类似于生活上的事情。能够引起你画这幅画的事情。”
“其实,这个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没有发生什么很振奋人心的事情。”
“一件都没有吗?”杜纨执着的追问下去。
小云有些不解,继而说道,“也不是一件也没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我父亲去世了。他走的很突然,没有留下一句话。我之后便独自生活,父亲的朋友偶尔来看我,但并没起什么实质性作用,说实话,有段时间我一直处于心理上的困境中。”
“哦。”杜纨点点头,思考什么一般,神情虽有些惋惜,但并没有可怜她的意思,这点倒让小云松了一口气。“那么你是一个人住吧,和我一样喽。”
“是的。”
杜纨再一次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似乎小云的所有话,都没有使她情绪波动的地方。
“你害怕过吗?”杜纨熟练吸一口香烟,烟雾顺着口腔缓缓漫出,在空气中逐渐蔓延。
“开始时有点,但后来就不太害怕了。”隔着约有一米宽的桌子,仍能看到清晰地烟丝,在两人之间缓慢扭动地变换着各种形态。
“是吗。”她望着小云。
“对,因为在黑暗中的,都是我的家人啊。”小云看似也漫不经心地说。
杜纨久久凝视着她的脸,任凭香烟在手中燃烧,小云没有在意她的目光,她将一切奉告,无有隐瞒之处。这令小云心里十分释然。
她重新抽起雪茄,说道,“我和你一样。我的家人也已经不在了,”她释然地说,“不过说实话,他们在不在,现在看来,已经不重要了,结局已然定下了。”
“结局已然定下?”
“他们注定要离我而去,我注定孤独的活在世上。”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杜。”小云微微皱眉,说,“请不要怪我多言,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杜纨苦笑一声,深深吸一口雪茄,沉默有顷,继而答非所问地说道,“一个人也能生活,不是吗?哪怕是在夹缝中求生,也还是幸运地活着呢。”
熟悉的猫头鹰又飞来了窗边,但是今夜并没有发出多么响亮的叫声,而是作为一个聆听者,静静地望着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