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书店的老板姓高,他媳妇也姓高,刚过30的夫妻。老板我们就叫高老板,很有长兄的风范。年轻时候玩机车,现在喜欢喝茶看书,老板娘我们就叫慧姐,她确实是一个很贤惠的人,对老公很体贴,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温雅如玉的一个女人,所以高老板也不再去机车轰鸣,他说是过了那个年纪。我觉得也是,家有贤妻伺候,懒得跑出去晃荡。
两口子都是南方人,她从来说他都是“我先生”。这是在中原地区,秦岭以北,妻子通常叫丈夫是“老公”“我老头”的地方,听上去那感觉自然不一样。慧姐待我们很好,经常叫到家里去吃饭,她最拿手的是东坡肉,高老板提起“我太太烧的菜”总是幸福洋溢。他们4岁的儿子小麦很喜欢我们俩,毕竟我会学动画片里的熊大、熊二,还经常扮演倒霉的光头强被他开枪射击,三弟会带他偷偷打游戏,还偷吃冰激凌。我喜欢带小麦玩儿,让他叫我“哥哥”,所以去了老板家,立马就乱了辈分。
不过大家都不在乎这些。
……
今天到店里,慧姐已经在了。
“晨雾,你来的这么早?”
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7:40。
“慧姐,你来的更早。”放下背包我扫了一眼,没有看到高老板。
慧姐立刻便说:“我先生今天带小麦,还没起床。”
“哦,这么快,今天又周六了?”我看了一下手机。
“是啊,店里可能会忙一些,“紧接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哎,也说不准。”
没想到这样一个话题还是转到了实体书店行业都不景气上面,慧姐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女人,她要考虑所有的开支和进项,精确到如果没有小孩子过来,三楼的灯都要关掉。高老板截然不同,他觉得只要书店能维持收支平衡就还可以,慧姐当然想方设法的要做到盈利才好。这就好像一个家,她不希望散掉。
是啊,书店做不下去,我也就要换工作了。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希望书店能好好经营下去。
“哎,不说这些了,每次聊到就头大。”移开话题的肯定要是当事人最好,否者别人强行换话题,都会显得有些事不关己。
“二十五也不小了晨雾,家里最近又催了没有?”女人真是有些捉摸不透,竟然把让她头大的话题一下转到了让我头大的话题。
“慧姐,要不咱还聊实体书店行业的事儿吧?”我脸上肯定写满了不知何去何从。
“不管是哪一个话题,都要有人来面对啊。”
“唉,催了,怎么可能不催。”我把一摞《民主的细节》推进书架,发力点落在了“可能”上。
“不怕,这种事又强求不来的,我觉得还是顺其自然。”慧姐安慰的话让我心情竟然复杂起来。
“《围城》看了吧?”
“嗯,看过了。”
“怎么样?”
“写的挺好。”
“好在哪儿?”
“不知道。”
“你觉得婚姻是围城吗?”
“不知道,应该是吧。”
“怎么讲?”
“别人都说‘婚姻就像围城,城外的人想进来‘“,说完我看着慧姐。
“城里人呢?”
“城里的人真会玩儿。”
慧姐噗呲一笑。
“慧姐你觉得呢?”
“冷。”
“哈哈,我是说婚姻。”
“我觉得,额,不是围城,不走心的婚姻才是。”她说完点点头,很郑重其事,说完扭过头去摆书。
“要是走心呢?”我追问。
“那就是童话城堡。”他头也不回坚定的说。
“晨雾,给你推荐一本书,”说完他递过来一本刚拆封的厚厚的一本书。
我接过来一看是《二手时间》,“这个是讲什么的,怎么封面上还有列宁同志?”
“是列宁同志关于时间管理的书。”
我放下手头的书,浏览完目录,她问我:“怎么样,我说对了吗?”
“姐,你说的没错,这本就是列宁同志传授给我们的关于时间管理的秘籍。”
“所以我才把这个秘籍交给你,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时间管理者。”
“冷。”我依然翻着这本书。
“慧姐,这本书或许真的很冷。”
“为什么?”
“你听,杀人者自称替天行道的时代,还有,生活就是婊子,白色小瓶中的一百克粉末……”我读了几个标题,自己都觉得书的氛围很压抑,但是正是这种压抑,让你有一种阅读去一探究竟的冲动,但是这种冲动好像维持了不到三秒,又被自己缺少去窥探这个沉重话题的勇气所战胜。
“姐,我最近不想读这么长的书,这都快40万字了。”我把书递给她。
慧姐接过书,没有立刻说话,她可能也没有想到,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婉拒别人推荐的书。
“哦对了,小说写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投稿?”
“嗯,还在写,先写了几篇短的,投了一次,用邮件。“
“然后呢?”
“没有给我回复,就没有再投。”
“脑子灵活点,多投一些,成功的几率才会大,你也不要气馁,写书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多多努力。”
刚说着,一个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进了店里,看我们还没有收拾好,她有点不好意思的问:“还没有开门啊?我这要带孩子去补课,昨天老师交代的买一本画册,我给忘了,跑了好几个书店都还没有开门,路过你们家。”
“哦,有,晨雾,你带她们上三楼。”
那个小女孩,无精打采的眼神,小脸儿白白的,辫子被妈妈绑的很规整。
哎,可怜的孩子,我心里想,觉都没睡够吧。
母女两个跟我上了三楼,打开灯,小女孩看到满满的绘本和其他儿童书籍以及一些文具和玩具,顿时眼睛放亮了起来,我以为她是一个爱看书的小姑娘,结果她跑过去就抱住那个大大的熊娃娃,把脸贴上去,又摇熊的两条腿,跟刚才那个无精打采的小姑娘完全是两个人,像是一下从低迷谷跨进幸福的天堂。妈妈走过去一边哄她说下次来买娃娃,今天先买画册,说着就拉开她抱着小熊的手,紧紧的小手被拉开了,她一下又落进了低迷谷。
小孩子的心情都是写在脸上的,晴雨表很准,妈妈拉着女儿去另外一侧挑选,小女孩还是扭头看着熊。
我给她们结了账,小女孩得到了一个画册和一个承诺。左手捏着画册的一角就那么提溜着不高兴的和妈妈离开了。
……
今天没有什么特别,不忙,像往常一样。
每次有客人推门进来,叮当一响,我都会急忙抬头看。
但春晓兰今天没有过来,上班的时候我无意中想象着万一她进店里来,我该如何跟她打招呼,是“您好!”还是“你好!”还是“嗨!”
可能我是想把春风来的嘱托捎给她,或许我是想急于告诉她,我小说里也有一个春姓人,亦或都是借口。
回到住处,我倒了一大杯开水,放在电脑旁边,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除了上厕所和接电话,我不停的写。
1960年春。
老二宋焕庭从开封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来不及换洗风尘仆仆的衣服,闪进厨房舀一瓢凉水咕噔咕噔喝了一气。
“哎呀你看你这个人,有烧好的白水,非要和瓮里的?”他老婆从堂屋撵出来。
“媳妇,有个大活……”宋焕庭手里还拿着一个瓢。
一听到这句话,他老婆就僵住了,手里拿着汗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