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醒过来的时候,旁边没有人。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爬出了被窝。这才发现,安然和安宁的被子都已经叠了起来,卷成了两个被窝卷,靠在炕里。
安心学着安宁她们的样子,把被子卷好,跟她们的并排摆好这才下了炕。
下炕出了屋,外屋也没有安宁她们。安心心里琢磨,这是去哪了?
安家三姐妹一般时候不怎么出去跟村里的小孩在一起玩。孩子在一起难免有打架的时候,打胜了打败了都没有她们姐妹的好处。打败了被一群小孩子追打着骂做扫帚星。打赢了的话,被打的就领着妈妈找到家里,就会说一些难听的话,什么有人生没人管!没妈的野孩子······有的没的一大堆,安父还得给人说好话,赔笑脸,久而久之,安家三姐妹就不出去玩了,在家自己玩。
出了屋,到院子里也没有找到人。这是去哪了?安心有点着急,快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胡同里说话。
“······我姐摔着了,老是头晕。我们就想买点鸡蛋······”。是安宁在说话。离得有点远,说话声音高的时候还能听得见,声音低了就听不清楚了。
安心紧走两步到了院门口,只见安宁、安然还有一个穿着红色小花袄的小姑娘三个人站在胡同里说话。
安宁正在跟那个小姑娘说话,抬眼看见姐姐出来,赶紧叫了一声:“姐,你醒啦!”
安然跟在安宁身边,听见安宁的叫声,发现安心来了。转头就向着安心跑来,一边跑,一边叫:“大姐······”
安心站在原地,身子半蹲,一把接住了扑过来的安然。
安然的头发又细又黄,昨天又被安心剪得很短,刚刚齐耳。昨晚上睡觉不注意,压得一绺一绺的都高高的翘起来,远处一看,真的很像一只鸟窝。
安心忍着笑,抬手揉了揉安然的头发,问道:“你们吃饭了没有?锅里有饭,知道不?”
安然仰着头,两只大眼睛笑得弯弯的:“吃了,窝头就咸菜,我吃了俩。”说着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半空中比划了比划。
安宁和那个穿红袄小姑娘也走了过来。听见安心的话,也回答道:“姐,我也吃了。”
安宁旁边的那个小姑娘看着安心剪短的头发,惊讶的睁大了眼:“安心你剪头发了?你不是说不剪头发吗?”
田红芳很是不解,当初舅舅家的小表妹张蓓来的时候一头齐耳的短发,就吸引了一群村里小孩的注意力。当初田红芳也跟安心讨论过剪不剪头发的事,安心当初一口咬定绝对不剪头发,可是这才没过多久,就自己个偷偷的剪了,你这不是背叛朋友吗?田红芳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安心也认出了这个小姑娘是谁。她是自己的闺蜜田红芳。
田红芳个子比安宁要高一头,圆脸盘,大眼睛,高鼻梁,微微一笑,脸蛋上就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皮肤有点黑。看起来非常可爱。她穿着一件红底小白花的新罩衣,算得上是一个小美女。
听到田红芳的问话,安心脑袋里才想到那段关于剪头发的记忆,连忙解释道:“我头发上长了虱子,头发太长不好弄干净,所以才剪了短的。”
田红芳家在安心家的房子后边。也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田红芳的妈妈从来没有嫌弃过安心姐妹,反而对她们很是同情。从来没有阻止过女儿跟她们一起玩。所以安心和田红芳的关系还不错。安心不想让这好朋友误解什么,所以才急忙澄清事情的经过。
田红芳听到好友解释,才点了点头,心里那种被欺骗了的感觉才消失了。忽然又想到刚才安宁的话:“你家要鸡蛋啊?”
“我摔伤了,流了好多血,老是感觉头晕。那回听见张蓓说,鸡蛋有营养,我就想吃点鸡蛋补补。另外,我们住在市里的姨奶奶也捎了信儿来,说是有个亲戚坐月子,想在咱们村里买点鸡蛋,让我们给打听打听,看有人卖吗。”安心一边说着,一边用一手去拉安宁,眼睛还不住的给安宁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
听到姐姐说姨奶奶想买鸡蛋,安宁刚想张嘴问什么时候的事,就看见姐姐在那死命的使眼色,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站在原地当哑巴。
安然一手攥着姐姐得手,一手摆弄着姐姐的手指,玩的不亦乐乎。一派两耳不闻身边事,管你买鸡蛋还是卖鸡蛋呢!
看着两个妹妹的配合,让安心暗暗的翘起大拇指。心里一个劲的感叹,这真的是亲姐妹,光是溶于血脉中的默契感就是谁也比不了的。
田红芳听到有人要在村子里收鸡蛋的消息,眉飞色舞,高兴极了。她记得娘说过,这次攒的这点鸡蛋卖了,就给她买一双红平绒的方口系带布鞋。去年秋天,张蓓就是穿着这样一双鞋,来她们家的。那时候可把田红芳羡慕坏了,她长这么大也没有穿过一双买的鞋,还是那样一双红色的塑料底的小布鞋。要是穿在自己脚上肯定比张蓓那丫头好看。张蓓的眼睛长得那么小,鼻子还塌,长得又胖,要不是有那么一身白皮,张蓓她拿什么跟自己比?想着想着,就撒腿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喊:“安心,你等着,我让我娘把鸡蛋给你送过来!”
安心见田红芳还没听完,撒腿就跑了。赶紧松开安宁和安然的手,跟在后边追,一边追一边喊:“等等,还没说完呢!”
田红芳一口气已经跑到自家的胡同口了,又听到安心喊她。赶紧停下,气喘吁吁的等着安心追上来:“还有啥事,一块说完了。”
斜着眼睛,不耐的看着安心。一副就你事多的样子。
安心这身子骨本来就不如田红芳好,一阵疾跑后喘的几乎出不了气了,心脏跳的飞快差点从胸腔中跳了出来:“你······你等······等啊!我······我还没说······完呢”。
边说着,边用拳头砸了砸自己闷疼的胸口。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才说道:“我跟你说,这个鸡蛋钱得明天才能拿回来。今儿晚上捎过去,明天把钱再拿回来。我姨奶奶说了,一个鸡蛋按3分5一个算,不占大伙便宜······”
还没等安心说完,田红芳早就拽着安心的胳膊,一路飞奔,奔着自己家去了。
后边好不容易拉着安然追上来的安宁,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姐姐被田红芳拉着跑了,只好拉着安然一路跟了上去。
安心被田红芳拽着一路快跑到了田家,一进大门就被田红芳扔在门口,她自己去找她妈了。
安心好容易才把气息稳了下来,安宁拉着安然也到了。姐妹三个还没走进正屋,田红芳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一把拉住安心的胳膊,一路小跑的又往屋里跑。
安宁拉着安然也在后边紧追着进了屋。
田家的格局跟安家一样三间南屋,两间小东屋。南屋中间的一间也是灶房加厨房,东屋和西屋是卧室。小东屋也是装点杂物什么的。不过田家的房子要比安家的老旧多了。
田红芳家也是兄妹三个。跟安心正好相反的是,田红芳是老小。田红芳有两个哥哥,大的已经18岁了,听说已经在开始说媳妇了。二哥16岁,也开始在生产队干活了。
田家爷爷奶奶也过世了,所以田父田母带着田红芳住东屋,田红芳的大哥和二哥住西屋。
田红芳把安心拽进了东屋,只见炕上炕下坐着好几个中年妇女,她们手里有的拿着一双鞋底子,有的拿着一件衣裳,有的还坐在纺车前边摇动着纺车,围成一圈,手里一边忙活,一边你一句我一句的聊着闲话,时不时地哈哈大笑,显得很是热闹。
现在刚刚过了年,生产队还没有多少的活计,干农活的女人们还没开始上工。平时收拾完家务,都是3个一群,5个一伙,凑在一起干点针线活。
安心和田红芳一进来,屋里的女人们的说笑就停了下来,几个人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安心和田红。
或怜悯,或惊讶,或鄙夷,或木然的眼光看在安心的身上,令安心有瞬间的不适感。安心随即把这种不适抛在脑后,站在原地自信满满。
安红芳可不怕这些人的眼光,,摇着安心的胳膊:“安心,你跟我娘说,是不是你姨奶奶要在咱们村收鸡蛋?3分5一个对不?她们都不信,你跟她们说。”
一个女人从纺车后坐直了身子,笑眯眯的对着安心说道:“安心来了!红芳赶紧去拿点红薯干给安心吃。红芳就是这个急性子,还没等人站稳呢,就问这问那的。”
说话的女人圆圆的脸庞,慈眉善目的,跟田红芳长得8分相似,就是皮肤比较白,眼见就是田红芳的大人版。眼睛旁的眼角纹遮不住她的风韵犹存,可见年轻时也是个出众的美人。她就是田红芳的母亲张春娥。安心感觉到的那道怜悯的目光就是来自田母的那个方向。
还没等张春娥的话音落下,安宁拉着安然也从外屋进来了。
张春娥一见又多了俩小孩,赶紧对田红芳嘱咐道:“红芳啊!多拿点,给安然和安宁也抓上一把。”
江城村地处平原地带,周围几十里都没有一座山,就连河,也只有一条小河,刚刚没过小腿。村里的孩子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零嘴吃。也就是到了秋后,生产队分了红薯家来,家里大人挑着很小很小的根本不能储存的,煮熟了,放在房顶上晒干,这就是孩子们一年中最好的零食了。田红芳家劳力多,分的红薯也多。家里除了大人就是大男孩,都是不怎么吃零食的,只有田红芳一个人吃。所以,田家的红薯干就放到了年后。来了孩子,田母就拿出一点来招待孩子们,小孩们都喜欢得不得了。就因为田母的慷慨,田母在小孩中特别有人缘,小孩子们也都喜欢来找田红芳玩。
田红芳本来想在屋里听安心说收鸡蛋的事,根本不想离开。在田母的再三催促下,只好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张春娥见田红芳出去了,才无奈又宠溺的说道:“这孩子真不听话,跟安心一比都差远了。”
凑在田家干活的女人们都笑了,赵门栓媳妇一手拿着针锥,一手拿着鞋底子,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这都是让你惯得,你要是不惯着,能成这样?”
赵门栓媳妇跟田母年龄差不多,平时说话办事很不靠谱,在同龄的妇女们当中人缘很不好,可是搁不住人家脸皮厚,想在哪家呆着就去那家呆着,从来不看别人眼色。
“就这么一个闺女,不惯着,还天天揍她?又不是后娘”一边的田国安媳妇一边摇动纺车,一边抬头来,狠狠的瞪了赵门栓媳妇一眼。心想这么个缺把火的,什么都说,真是讨人嫌。
田国安是田国庆的兄弟,田国安媳妇要比田母小上10几岁。可是由于说得来,田国安媳妇很愿意来田家串门。
这时挨着田国安媳妇的一个做衣服的女人,抬起头来。看了看安心又看了看田国安媳妇,撇了撇嘴说道:“有娘的孩子才得好好管教呢!省的像那些有娘生没娘教的那些人一样,叫人家笑话咱没教养。”
李春玲跟堂姐李春杏都嫁到了江城村,自然是要相互帮持的。对于堂姐的这家子邻居,也是厌恶的不行。
田国安媳妇一听就恼了,把手上的东西一放:“你说谁有娘生没娘教啊?有本事你说出是谁来。”
田国安媳妇自小没娘,从小跟着姨母长大。长大了又嫁给了姨母家的表哥。这个李春玲说她没娘,简直是在捅她的心窝子。
对,这个女人叫李春玲,也是安心家邻居李春杏的表妹。李春玲也嫁到了江城村。
“行啦!春玲,你少说两句。”
“国安媳妇,你别多心,春玲肯定不是再说你”
见她们俩快吵起来了,一起做活儿的几个女人,纷纷出来劝架。
田国安媳妇和李春玲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重重的“哼”了一声,又同时把头转一边。
劝架的女人们一见她俩这样,又哈哈的大笑起来。
安心心里明白,这李春玲是在骂自己呢!随即心里非常恼火,怎么走哪里都能碰见疯狗呢!这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呀!
“安宁,你们来的时候碰见那条疯狗没有?那疯狗见人就咬,你们可要离它远点,可别被哪个畜生咬上一口。”安心一边拉着安宁和安然的手轻轻地攥了攥表示安慰,一边也指桑骂槐起来。
骂人的话谁不会?不要以为我们平时不说话就当我们好欺负。今儿,安心也不打算忍了。跟你闹起来又怎么着?别人最多也就是说我们姐妹三个不好斗,同时也会笑话你李春玲欺负三个没娘的孩子。安心满腹怒火的想着。
李春玲听到安心那指桑骂槐的话,本想发作,可又一想人家又没指着自己骂人,难道自己要过去捡骂?可是又不甘心吃闷亏:“死孩子满嘴喷粪······”
张春娥见事越闹越大,赶紧上前一步,拉住李春玲的手道:“妹子,看在嫂子的面上,什么也不说了行不?”
说完,又看向田国安媳妇:“弟妹,忍忍,本来说着玩的事,怎么还当真了?”
田国安在市建筑公司公司上班,李春玲的老公周福来也在市环保局工作。平时田国安媳妇和李春玲都觉得自己老公有工作,顺带觉得自己都高人一等,挺了不起的。两人谁看谁也不顺眼,见面就阴阳怪气的吵,可是谁也离不开谁,走到哪两人都是一块儿。刚刚她俩吵起来,原本是张春娥看惯了的,就么打算出声,任她俩吵吵。可就是没想到安心也会跳出来骂人。一见事情要有变化,张春娥赶紧出来把事情压下去。
这时候,去小东屋拿红薯干的田红芳回来了。
田红芳装了满满两口袋红薯干,进了屋就给安心姐妹分了起来。孩子们的童言稚语让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缓和了下来。
张春娥就想着赶紧问清楚安心收鸡蛋是怎么回事,然后把安心姐妹打发回家就没事了。连忙开口问道:“安心,收鸡蛋是怎么回事啊?”
安心心里也不愿意再在这呆下去,觉得跟疯狗在一起,空气都变得别扭起来。要不是为了挣点钱改善生活,安心在这里是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随即回道:“我姨奶奶有个亲戚要坐月子了。想着买点不要票的鸡蛋。要500个。我姨奶奶说了,村里是3分一个,我们3分5一个,不占乡亲们的便宜。收500个,今儿晚上,我表大大过来拿,明天就把钱送回来。”
屋里的老娘们们,都开始算账。一个差5厘,10个就差5分。100个就差5毛呢!现在8毛钱一斤猪肉,5毛钱可就是半斤多猪肉啊!
养鸡多的像赵门栓媳妇,家里十几只鸡呢,拿出200个鸡蛋是不成问题的
养鸡少的想田国安媳妇,家里五、六只,拿出5、60个也是个小意思。
田红芳高兴坏了,把口袋里的红薯干全部塞给安宁和安然。自己两步扑到母亲身上,摇着母亲的胳膊说道:“娘,咱家有100多个吧?够给我一双鞋了,赶紧卖了吧。”
张春娥有点不相信这个消息,她到不是怕安家给不了钱。她就是怕这是孩子们像吃鸡蛋了,撒的谎。安心的姨奶奶给安心捎信?这实在是有些可疑:“安心,你跟大娘说,是不是你们想吃鸡蛋了,才编出来呀?”
“大娘,你放心吧,我可不会编瞎话,这真的是我姨奶奶要的。”安心眼睛里慢慢的真诚,脸上就差写着我是实在人的标语了。
安宁也在一帮腔说道:“大娘,是真的。那天我表大大来,给我们捎的信儿。”
安然也瞪着两只大眼睛,嘴里塞得满满的红薯干,像只小松鼠似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张春娥又想说点什么,被李春玲一把拉住:“嫂子,咱们就卖给她们吧,卖生不如卖熟,你说是不?”还对张春娥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要多管闲事。
张春娥叹了一口气,没有在说话。心里却想着,如果这安家姐妹真是骗人,自己这100个鸡蛋就算送给她们吃了,就不要钱了。
见李春玲这次终于办了件好事,安心也暗暗松了口气。真是怕被揭穿说谎,照着田母这么问下去,自己也许很快就会露馅的。
“你们谁家卖鸡蛋,就送去我家。明天也去我家拿钱就行了。”安心说完,手里拉着安宁安然,向田母再见,就走出了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