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了。
她终于将她的一切秘密和盘托出,全数交到了他的手中。
无论结果怎样,他是嘲笑、无措、抑或婉拒、漠视……似乎都不重要了。
那一刻,她甚至希望地下突然裂开一个洞,将她整个人埋进去算了,这样的话,她既不用忐忑地等待他的答案,也不用为他的答案而开心或是悲伤。
但是他的表现却让她很失望,他既没有开口,也没有其他任何举动。
她微微有些头晕,转过脸去的瞬间,发现对面通信大楼里的人正在惊慌地朝外跑。
出了什么事?
她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着对面大楼里的人,结果发现他们跑出来后便惊慌而兴奋到处拉着人问:“是不是地震?真的是地震吗?”
许临安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原来,她刚才的希冀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回过头来看向温书翌,却发现他突然接通了自己的手机,然后一脸严肃地跟手机那头的人说着话。
怎么了?
看到他那异样严肃的表情,许临安渐渐惶惑起来,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而温书翌接完了电话,却只是和许文互视了一眼,随即便急匆匆地拦车离开,甚至没有回过头去看她一眼,因为他们接到了医院的通知,说是刚才有人因为相信所谓地震的谣言而慌乱地从楼上跳下来,受到不小的伤害。
许临安面色惨白,看着载着他的车子远远驰去,几乎无法站稳。
那一刻的她,还完全沉湎在自身悲伤的情绪中,完全没有想到,就在她刚才说话的那个时间,全世界都记住了那一刻。
2008年5月12日下午,北京时间14:28分,四川汶川发生了8.0级大地震,数万生命如草叶一般在瞬间消失,伤者无数,哀鸿遍野。
而那一刻,她只想着,要地面出现裂缝好把她埋进去以躲避她的唐突而带来的尴尬,却没有想到,于她而言随便想一想的事情,居然会在瞬间、甚至就是她冒出那个念头的同时,轰然成真。
但是那一刻,她真的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严重到这个样子,她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许久,然后拦车,径直回去上班。
她以为,这只是她中午出来见一见朋友的偶然事件,但是整个下午,办公室内都处于一种微妙的气氛之中,随后就有确切消息传来。
地震。
震级大得几乎超出她所想象范围的地震,出现在北纬31度,东经103.4度的地方。
四川汶川。
只是她总是习惯于后知后觉,当知道这地震大得相当于400颗丢在广岛的原子弹的时候,已经是14号的上午,从地震发生的那一刻到5月14号,她一直失魂落魄,只不过,更多的原因是因为温书翌。
但是Jerry很明显地误解了,所以在看到她的时候不无遗憾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Ann,我很遗憾你们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是请不要太过伤心了。”
她恍惚地点了点头,突然惊醒,随即抓起电话开始不停拨打。
舒楠!
天啊,舒楠和戴磊就在成都,她真是昏头了,居然忘记了联系他们?!
电话里传来盲目的“嘟嘟”声,她的心一点一点往下坠去。
无法连接,没有信号。
她浑身发冷,只略微顿了一顿,随即就拨打起另外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劈头就问:“阿姨,舒楠怎么样?”
电话那头却传来惊惶的哭泣声,“临安,怎么办,我们联系不上她……怎么办?怎么办?”
电话从她手中颓然滑下,她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一个星期前,舒楠还发短信来,说她和戴磊已经准备在七月订婚,婚礼大概要等到十月国庆的时候,但是现在……
舒楠,你千万不可以有事!
她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壁,那里什么都没有,白得刺眼,手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接听,电话那头却传来匆忙而嘈杂的声音:“是我。”
温书翌。
从那天之后就仿佛突然从她面前消失的温书翌。
“你在哪里?”她心神恍惚,随口问了一句。
“汶川地震,我们医院组织了医疗队,我报名参加了……”他似乎微微迟疑了一下,“正准备上飞机。”
她几乎是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把他所说的话消化完毕,随即一颗心立即晃悠悠地提到了半空中,失声开口:“你说什么?”
温书翌仿佛已经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依旧静静地开口:“我要出发了,至于你……之前的事,我会认真想一想的。”
电话就此挂掉。
她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他居然就这么把她给打发了?
就这么匆忙地离开她,到现在国家最危险的地方去?
几乎是在瞬间,许临安冲进了上司Jerry的办公室,“我要请假!”
Jerry看她心急火燎的凶巴巴的样子,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就看到她仿佛一阵风似的冲出了他的办公室,飞快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奔下楼,拦车,目的地。
车子以最大的速度飙向这个城市机场所在的位置,她紧紧扣着自己的手指,希望还能来得及见他一面,路上依旧车水马龙,热闹得和平常一样,但是她却无法抹去眼前不断浮现出的那些画面。
断壁残垣,命如草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但是……他却说,他要去那里,去那个危险的地方。
她一定要见他,一定要在他离开前见他一面!
紧紧地握着拳头,手指甲掐进了手心中,微微地刺痛。
她借此压抑平复紊乱的心跳。
车子终于赶到机场,她付钱冲进去的一刹那,却发现时间完全不够用,飞机已经起飞,她远远看过去,蓝天之下,那一架银鹰昂头挺胸,挟势而去,银色机身在阳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几乎刺伤了她的眼睛。
几乎是在瞬间,眼泪“唰”的一下就漫了上来,将她的世界淋成落雨的季节。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她站在原地等待?
别人的事情,于自己来说永远无关痛痒,但是这一次,却没有人再这么认为,四川汶川大地震,牵动了亿万国人的心,即便低调不问世事如许临安,也在报纸、电视、广播、互联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中,逐渐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
这是一场让人无法预料到的巨大灾难。
大自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所有的人在瞬间玩弄于鼓掌之间。
受伤的人数在逐渐增多,死亡人数时时刷新,无法亲自接触汶川灾区的实际状况,但是即便是面对着冰冷的电视什么或是电脑屏幕,依然会让人情不自禁地为遇难者失声痛哭。
所有的人,在这一刻,纷纷行动了起来。
捐款、捐物、举行祈祷活动、争做志愿者。
那么,她能做些什么?
舒楠在那里,戴磊也在那里,而现在,连温书翌也去了那个地方,她所牵挂的人,仿佛在事情发生的那个瞬间,全部集中到了那里。
她心急如焚,慌乱、紧张、焦灼。
舒楠和戴磊的电话一直没有接通,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而温书翌,倒是偶尔会发个短信给她,但是也只是说一下自己去了哪里。
四川、成都、双流机场、汶川、绵阳、江油………很早很早以前,这些都不过是地图上毫无意义的符号而已,但是此刻,这些名字却变成了她和温书翌仅有的联系途径,只要他说他去了哪里,于是那一整天,她几乎都会下意识地注意那个地方,互联网、电视、广播,只要一听到或者是看到,她就会双眼放光,狼一样守在那里。
温书翌。
她时刻挂念着他的安危。
此刻她所在的城市,下午两点左右,阳光穿过玻璃洒进办公室内,明媚无比,初夏的风徐徐吹来,微微的热,天空幽蓝若一块巨大的无瑕水晶,透过玻璃窗看过去,对面的高楼大厦林立而起,马路上人来人往,商场照常营业,热闹得仿佛根本就不曾发生过那么大的事情一样。
她下意识地拿过手机发短信:“你现在在哪里,还好吗?”
并不是要刻意在这个时候骚扰他,只是突然之间心烦意燥,而且……特别地想要和他说话。
他不知道,等待从来都是最辛苦的。
没有办法做任何事,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远隔千里,手机信号又是那么差,她要怎么做,才可以让自己不担心?
过了许久他终于回了短信:“平武,没事。”
明明知道他现在可能很忙,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再次给他发消息:“自己多保重,千万不可以出事。”
他却似乎还有心情开玩笑,这次的短信倒是回得很迅速:“早死晚死都是死。”
许临安的呼吸几乎瞬间停止,许久之后,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把短信打出来:“我不允许!陪你八十年,八十年后,我们再一起死。”
但是温书翌却再没有回信,她逐渐等得不耐烦起来,看着手机犹豫了很久。
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看到她这条短信的时候,心里是怎么看她的?
室外的风是那么地软,室内的阳光却突然有些刺眼,这样的时刻,周围却突然静得可怕,她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再犹豫,她立即拨通了他的电话。
微微的电流声哧哧啦啦地在耳边想起,信号发出去的瞬间,仿佛被无边的空间吸收了似的,她紧张不已,以至于在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后,有一瞬间都不敢置信,“是你吗?”
“难道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到了?”温书翌却在那头细细地笑。
“你现在怎么样……”话一出口,她才想到,刚才她才发短信问过他这个问题,忍不住有些尴尬,脸顿时烧了起来。
电话那头也开始沉默,许临安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字斟句酌的模样,“临安,我想我们……”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哧哧的电流声突然急剧起来,许临安随即在巨大的恐惧之中隐约听到了兵荒马乱般的声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手机的信号便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时刻戛然而止,定格在中午两点六分左右。
她看着手机发了半天呆,却无法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