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八年后再见到南卫东是在年后的一次画展上。
画展在首都举办,画师是个国际上都知名的人物,擅长画油画,但也只擅长画油画。
画展办得很大,回形的长廊两旁挂满的大大小小的油画。画用华丽的复古相框裱好,墙上贴了禁止拍照的标语。
余庆穿着日常的羽绒服,过长的卷发遮住了他大半的眼睛,厚厚的刘海下面长着一张姣好的脸。
五官很挺拔,嘴唇很薄,眼窝深陷,两颊微微下凹,显得整张脸更加立体。
但余庆总是淡淡的,露不出什么表情,本来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缝,他不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压抑的气场,好似那黝黑的眼窝下面会爬出什么骇人的东西来。
他站在一副怀抱白鹅的希腊女神油画面前,一言不发,画展尽管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敢靠近余庆身边。
他被空出一小块半圆形的空地,大家只是远远的望他一眼,面生,不像是什么画家,便将他抛在一边,自己看画去了。
也不知站了有多久,他身后穿来一句低沉的男声:“余庆?”
这语气不像询问,倒像是确认。
毕竟余庆的身影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余庆没有抬头,男人没说什么,走到他身边一起看那幅油画。他用余光扫了一眼身边的人,一身整洁的西装,还有光亮的黑色皮鞋。余庆又把目光移回画上。
看了一会,男人开口道:“我觉得你比他画得好多了。”
闻此,余庆才慢慢地动了一下嘴皮:“先生谬赞了。”
“我是认真的。”
“如果当初你没放弃,你……”
“南先生。”南卫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余庆打断了,“过去的事不必多提。”
“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小鱼。”
“没用的。”
“改变不了的,这就是命,余庆的命。”
南卫东没说话了。
他握紧拳头又松开:“陪我去外面走走吧。”
画展举办在市中心的位置,人来人往,非常热闹,但是后门却是接连着老街区,格外安静。
南卫东从怀里摸了包烟出来,示意了一下余庆:“还抽烟吗?”
余庆接了一根过去,南卫东用火机帮他点燃。
“你这两年在做什么。”南卫东问,话出口,却发觉不太对劲,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他知道自己嘴笨,但是又莫名地烦躁。
“混吃等死呗。”余庆嘴角挑起一点讽刺的弧度,不知道是笑给南卫东看的还是笑给自己看的。
南卫东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吸着烟,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那些故事就像一场荒诞的大梦,又像一根绵长细软的针插在心里,一年一年地深入进去,刺得他连骨髓里都是细细麻麻的疼。
他知道有的事情不提最好,但他还是得说,不仅仅是为了余庆,也是为了在无数个黑夜里惊醒自己。
“今年他就出狱了。”
余庆吸着烟不说话,但他经常不说话,于是南卫东早就习惯了。
“我之前去探狱,他跟我说,出狱之后他想找你道个歉。”南卫东咬着牙,一边偷偷观察余庆的表情一边磕磕绊绊小心翼翼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余庆还是不说话。
“如果你不想见他的话……”南卫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盒来,细细长长的,放在口袋里余庆居然一直没注意到。
“至少把本来属于你的的东西还给你,他说。”
南卫东把盒子放在余庆手上。余庆打开,纸盒里静静躺着一支折断的画笔,尽管断口处用胶水仔细地粘好了,但断裂的缝隙依旧醒目地刺眼。
他的手有点抖,余庆看了两眼就把盒子盖上了。
“还给他吧,不也是用他的钱买的吗。”
“小鱼。”
余庆没搭话,只淡淡地咬着嘴里的烟。
“……”明明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但突然间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对,舌头和嘴唇打架。
南卫东怕自己说错,怕自己又像八年前那样,把余庆再一次逼入深渊。
他怕余庆退缩又怕余庆自暴自弃,他怕余庆说真话又怕他撒谎。
他恨透了自己软弱不定的性格,他也恨自己的犹豫促进了这一局面的形成。
这八年里他摸爬滚打自以为学到了很多,结果再看见余庆的时候又被狠狠地一巴掌打回原型。
人哪有那么容易改变,人本身的软弱和贪婪是根深蒂固的东西,长着他骨血里的东西,所谓改变与觉悟,不过是人们自欺欺人的借口。
“……”
“你之前画给卢老师的画画我在旧校区找到了,现在就放在我家里。”
“你留个地址给我吧有时间我给你送过去。”
“你就别拒绝了,拿去在卢老师坟前烧了吧,让卢老师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惦记他。”
“卢老师肯定希望你还能记得他。”
余庆没回答,许久之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南卫东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余庆这才抬起头,算是第一次正眼看南卫东。
南卫东长相很英俊,轮廓分明,眉毛很粗,身材也很好,个头有一米九以上。
他明显成熟了很多,眉眼间的稚气散得一干二净,只是当余庆看过来的时候他总是显得那么紧张和手足无措,让人觉得又并没有那么成熟稳重。
这一点他一直都没有变,从前余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拘谨无措的模样了。
余庆把地址给了南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