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小伙子……”老伯突然急急忙忙地从屋内冲出来,拉着肖云就往里走,“快看看你家公子,他毒瘾犯了,怎么办啊这小村子上没几户人家也没大夫。”
肖云吓得脸色发白,一进屋就见齐三从长凳上滚到地上,口吐鲜血,双手难以自持地撕扯胸前的衣裳,“咳……咳……”
“你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这样,肖云吓得连忙扶起齐三,他的嘴边的血越溢越多。
老伯夫妇也慌了,老妇挥着手里的铲子惊讶道,“这,这是发病了么?”
折腾一宿,被捆着的齐三终于平静下来,老伯夫妇留了两碗饭便回自己房休息,齐三躺在老伯儿子的床上深深看着墙上,肖云也不懂他在看些什么。
“吃点东西。”肖云端起饭碗走到床边,就听齐三问道,“怎么回事?”
“你病来得太凶,楚云霄差了他最强的兵送你找大夫,我一直照顾你,楚云霄就将我也带了出来,走的时候我将你手指咬破了,队伍经过一处山崖时马车突然不受控制,直接冲了出去,崖底有一潭水,我两困在坚固的铁笼之中反而没死,掉水里后马上有人将我两背了出去,然后就送这里来了”
“我问你,他们说了什么?”齐三问到
“说勤王爷早收到消息了,但苦于没有时机,现天赐良机,命我等潜伏他国的暗卫兄弟相助。”肖云看着他的眼睛,真诚说道:‘’你不必防我,我已经不是盟主和将军了”
齐三皱起了眉用力地想着,月光照了进来,肖云讶异地发现床上的人忽然笑了,笑得如妖冶莲花。
“还好没被放弃。”
那一刻,肖云觉得他又算是活过来了。
半晌,肖云听到齐三说道,“你明天问老伯在这小村子上能不能借到马车。”
肖云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们往回走。”
“很可能碰上北国的军队,你不怕”,齐三蓦地说道,惊讶于她和他的默契,“你对他们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现在要的是我,你可以不走。”
“齐三,我们已经逃出来了,忘掉这段吧,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想。我知道往回走这样一来即便楚云霄寻到老伯的村子,老伯据实以报也不会受罚,我们以前也是有过这种默契的。肖云心痛的说到,她还是喜欢以前那个油嘴滑舌的齐三。
“有些事我时时刻刻都会想到,以前的种种现在说着也没了兴致,算了,明日你一定要借到马车,我们一路往回走,大约十天后你再找个小村子安顿下来。”齐三算着时间安排道
“知道了,先吃饭吧。”肖云举起饭匙,习惯地在嘴边吹了吹,才递到齐三嘴边,却发现齐三并不张嘴不禁有些奇怪,正待发问就见齐三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肖云不禁问道,“怎么了?”
齐三推开她的饭匙,声音虚无沙哑,“你是越发温柔了。”
不知怎么,肖云一直是喜欢他这种说话味道的,现在能听到一句,肖云心酸中又有一丝欢喜。
第二天肖云便托老伯去借马车,给了一些碎银,都是救他们的人留给老伯的,纯朴的庄稼人将银子又全部交给了肖云。
“你们这就要走了吗,怎么不去镇上瞧瞧呢?”老伯焦心把他们送到马车上,提着老伴做的几包干粮递给了肖云。
“我这一趟遭逢山贼,一定要回家先向家父报平安。”齐三谦谦有礼地回道。
老伯在身后招了好久的手,告别老伯后,肖云驾着马车往楚云霄所在方向回走去。
走了五日,在齐三的强烈要求下肖云穿上了女装,着北国的打扮,肖云买了一些干粮和药,换了一辆马车又马不停蹄地改变了一个方向走去,碰上有人的地方一定会换马车而走。
齐三的毒瘾反反复复,齐三一直说就吃了一次,熬一熬就过去了,等肖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肖云向当地山民购置了两间废弃的房子,算是安顿下来,还没打扫肖云就跑去找大夫。
带着出诊的大夫回到家里,齐三立即要从床上站起来,肖云急忙在大夫同情的目光中扶起他。
“你去哪了?”齐三埋怨地瞪着她,肖云扶着他重新坐回床上,一边倒水一边道,“刚我说过要去请大夫的。”
“狗皮膏药也称得上大夫?”齐三冷冷地落下话,老大夫的脸立刻被气红了,手指指肖云,“你……你别再来求老夫了!”
说完夺门而走,肖云傻傻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蓦地反应过来,完了:若让人知道齐三身中五石散,他日楚云霄派人寻来岂不全露,齐三看着眼里,轻声道,“你莫担心了。”
“可你的身体……”肖云终于是没说下去。
齐三不能看大夫,但补身的药材却不能断,身上的银两越来越少,可齐三的病情却越来越重。
这天在河边打完水,肖云匆匆地往回赶,几个周围邻里农妇取笑她,“夏家嫂子又这么着急,深怕他男人跑了的。”
肖云男装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脸红,现在换回女装却有点撑不住,红着脸冲她们点点头就跑了,身后传来的谈话声又让她驻足。
“听说了没,前阵子在前边那个镇子的官兵都撤走了,还以为会一路到这来呢。”
“不稀奇,不知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人,还道前面的城镇几乎全是官兵,这么大张旗鼓的该不会丢了当今皇上吧。”
“呸呸呸,李家大娘你这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
几个农妇叽叽喳喳地谈笑着,肖云刚准备离去,“董家嫂子,那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谁知道呢,不过没到我们这官兵就走了,该是寻到了吧。算了,这事也不是我们应该打听的,我们说说别的吧”妇人说道
几个农妇又热闹起来。
肖云忙开心地跑回去过去,关上大门对齐三低声道,“那些找我们的官兵撤走了,我们以后不用躲躲藏藏了。”
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大夫了。
肖云想齐三之所以会在十天内两次调转马头,是料定楚云寒不会想到身受重伤的齐三会在这里,所以撤走官兵估计是往前寻去了。
他们却也没有想到担心他的勤王同样也中了计。
“大夫,你说什么?”肖云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大夫。
大夫往齐三脸上瞥了一眼,才对肖云摇头,“这病是没法治了,这么多年的参丹毒怎么不早寻医求治,现在毒已侵入四肢,药石无灵,怕是活不过这年头了。”
“可他不是吃了五石散吗?参丹毒不过是为了遏制功力,没有了武功不就解了吗?现在我相公身体并无不妥呀。”见大夫要走,肖云急切不顾地抓住他的衣裳。
大夫挣脱她的手,摇摇头道,“他这个毒很久了,有武功的人每个月都要再吃一颗,不然武功尽失,武功没了多会因为内脏衰竭虚弱而死,所以多为以武力卖命的控制药物。五石散吃的少,后面也没吃,早就解了……照我说啊,你还是多陪陪你相公,好好让他过完这一年吧。”
大夫说完匆匆走了,肖云转身看着齐三不说话。
齐三嘴边泛起冷笑,“没想到我齐三还是难逃一死。”
“再找大夫。你告诉我是不是皇上下的毒,”肖云不是会说安慰话的人,却想这样问。
齐三转身往里走,忽又停住脚步,“你记着,我现在写封信你帮我找人带到南国与北国交界的李统领家中,他会知道怎么做。”
肖云愣住,他是要回去吗?不是想和她一起出来吗?不懂为何,肖云心里居然不舍起来,不舍这个山村,只有他和她的山村。
“有些事发生了,父皇,太子,楚云霄绝不敢将我被俘的事说出来,你肖云叛国回北国途中坠崖而死,我齐三还是在皇宫内养伤,李统领若知我是齐三,朝廷也会知道。人之将死我突然很想弄明白一些事情,要不然我心里不踏实。”齐三略微解释了一下。
肖云哑然,其实她也想知道他的全部,但她又不想让他知道,她怕他受伤太重。
信带出去后日子还是照常过,齐三的病看了十几个大夫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齐三自知死期将至倒也没多在意,身体的衰弱似乎也磨平了他的意志。
肖云每次都会看着齐三的眼睛,“我们回南国,我们回陌倾庄。”
现在楚云霄已经不会再寻来,他们是有机会逃出北国边境的,到了南国总能找到治病的方法。
“陌倾庄……”齐三这才恍然想起肖云是那座庄子的庄主,是武林的盟主,是年轻的相爷,是将军。什么时候干起了端茶倒水的活,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如此的娇气。
“是,我们回去,有什么事我给你去问清楚。”
齐三冥思一会儿,“我记得我在宫中看过一副画,是我娘年轻的时候,有一首我不想明白的诗,我最近老是梦到她,我画给你看看,我回不去的话,你帮忙把画和我一起烧了带回去。”
“好。”肖云哽着喉咙好半天才说出来,齐三脸色平静却带着一抹惨然,“我不敢向父皇去问那首诗是什么意思,但我又想知道。”
“可以告诉我?”肖云脱口而出换回齐三凝神的注视。
“当然”齐三微笑以对,肖云的脸上实在会写太多东西,“孤枕偏生蝴蝶梦,吟鞋怕上凤凰楼。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肖云呆住,,“怎么可能。”
齐三哼了一声,转身朝屋里走,眼前忽然一暗整个人栽了下去。
肖云惊慌失措地走过去,翻转过齐三的身子发现他又昏过去了,手指颤抖地佛上他的面颊,眼眶再一次湿了。
齐三的隐忍,肖云也许永远无法真正体会,只有默默的陪伴。
齐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了下去,躺在躺椅上,齐三忽然道,“明天我们和村里人一起去镇上集市吧,到时给你买件衣服。”
“好。”肖云点点头,又觉别扭,转身向屋里走去。
隔天齐三便随村里的一些人去镇上集市采购东西,这么大阵仗出去还是头一次,有很长的时间他们没碰上什么高兴的事了。
处在人群之中,齐三谈笑风生的俊采掩盖过了所有年轻的儿郎,一些外村的赶集客全部都在窃窃私语打探这个年轻人的来历,而最后都会不约而同把羡慕的目光投到肖云身上,紧接着来打听事的三姑八婆越来越多,肖云身处挤得比那些卖货郎身边还热闹。
“小嫂子,你可真是好福气,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公子哥呢。”
“小嫂子,你们是打哪来的呀,肯定不是本地的人吧。”
“什么叫公子哥,你怎么说话呢,夏兄弟对他娘子可是死心塌地,不会说话就让新来的算命先生给你治治。”
“你才需要那算命的给你治呢,你咒我……”
向来不多话的齐三和肖云已经快被一众女眷的唾沫给淹死了。忽然听到治病的算命先生,肖云不仅问道,“镇上的那个算命先生很厉害吗?”
“可不是嘛,不仅会算命,还会治病呢。”
“是啊是啊,我们村的狗蛋歪头都好几十年了,吃了那算命给的方子立刻就好了。”
……
如此云云,肖云喜出望外地转过头来,看向齐三,“走”
“在想什么”齐三低头看着刚打发了众人出来的肖云,她不说话拉着他一路往听说的算命先生暂住的客栈走去,客栈外早已排起长长的队伍,比刚刚走过的集市还热闹,人人面带焦虑。
“看来他们都是来治病的。”齐三看过一张张腊黄的脸嗤之以鼻,这江湖算命的倒是比大夫还在行。
肖云往前面看去,担心地道,“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
正说着,一名小二打扮的人从前面一溜小跑过来,对着齐三点头哈腰地笑,“这位公子,我家先生有请。”
齐三和肖云不解地互视一眼,又听到前面传来另一个声音,“各位乡亲对不住了,我家先生今天闭门谢客。”
几个小二跑出来开始赶人,而他们二人却被一路迎进客栈,到了一处僻静的客房小二才恭敬地离去。肖云细细打量着房内的摆设,忽见画着苍松万年青的屏风后慢慢出现一人,一身淡雅素袍坐在椅上,两个车轱辘一样的木圆替代了椅腿,来着正是莫叔
而身后又走出来一个长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三儿,果然是你”
齐三脸上惨白,动了下唇,想说什么。勤王带着他惯有的低沉,慢慢道:“老三,本王教你的礼仪呢?”
肖云向莫叔点了下头,看着那个从不向人低头的齐三公子松开握着自己的手,单膝跪倒在地,恭敬垂首。
“齐三见过勤王叔。”
“齐三公子的确病得不轻。”椅上的人淡笑着说道,却是莫叔。他见到肖云,先是喜形于色,却又马上板起脸来。
齐三抬起头,眼角瞧见莫叔对肖云这般神色,心下不由生出羡慕,却不敢开口。莫说开口,连动都不敢动,只是恭敬地望着勤王叔。
勤王还是一派静若沉渊的神色,看着齐三,既没让他起身,也没问责为救他脱险损失的信息网,更是不提他的遭遇。目光落在齐三与肖云进门牵着的手,顿了顿,再将目光转向蓝衣美女:“你是肖云?”
肖云只是瞧着勤王,默不作声,目光淡然从容。
齐三皱了皱眉,笑道:“正是肖云。”
勤王看向齐三,齐三却又低下头来。
“你先下去休息吧!”
“这……”齐三迟疑,道:“肖云已经改名换姓,她现在是女子,不会对朝廷产生威胁”
“哦。”勤王挑了下眉毛,一脸讶容:“她是女子,先前就是欺君,后又是卖国,哪种罪都够她死一百次!”
三人都看着齐三。
齐三注视着勤王,艰涩地道:“别这样……”
看着齐三,勤王下抿的唇角弯出一个疑似笑容的弧度:“老三,你是要彻底背叛了!”
这句说得齐三身子一颤,忍不住抬起头来:“王叔……”
“本王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擒拿肖云的。老三,你护不住她!”勤王不再看向齐三,负手回身。
齐三看着两鬓斑白的勤王,:好久不见,叔,您苍老了许多。
时间对谁都是公平的。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伤。
皇兄曾说过,三儿这孩子是性情中人……所以,无法放心,只有用药控制.....
先皇后的面容也闪过眼前。
少年少时,追着勤王的记忆也浮动起来。
但更鲜明的,却是罗记山下的不回头。
“对不起,……”
“老三,你想清楚”
“肖云是我的妻”
“什么……”勤王看着齐三的眼睛。同时惊呼的还有肖云和莫叔
“是的,她是我的妻,这样她对朝廷就构成不了威胁”齐三抬起头说道
......
莫老微一迟疑,道:“王爷,齐三公子中毒不轻,十五日内,必须要赶回庄内。玄山老人留下的药理还能救公子一命,不能拖了”
“中毒?!”勤王失声,正眼瞧向齐三,果然见他眉宇间都是恹恹的。猛地拉起他的手腕,“武功什么时候废的,不是说只伤了吗?药不是带了吗”
“参丹毒当年是父皇赐的还是勤叔您偷偷下的?”
勤王困惑地注视着他,手扶着额用力想了好半天仍是没回复他。
“皇上和勤王怕是不知道,参丹毒对有武功之人无伤大雅,只要定期服用还可以增加功力。但是超过一个月不服用武功会自然消失,没了武功又会引起严重反噬”椅上的莫老苦笑道,又道,“时过多年,没想到自己种的因自己遇上了。”
“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位相士?”勤王惊讶道,皇兄自皇嫂去世后听信一相士之言,一心想做那控制人心之人。
“是,当年那相士是我假扮的,我故意没说参丹毒的毒性。”但看着齐三却是一脸沉默又叹息摇头,看向肖云,“你……是他的妻吗?”
肖云见他伤感正要从头说起,忽听齐三开了口,语气极为阴沉,“想必晚辈这次得缘与莫老先生重逢并非偶然,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
肖云知道齐三大概是想起了一些事,他们一路逃亡,连楚云霄的官兵都束手无策地撤退,怎么会这么巧撞上故人,还是两个不可能集在一起的人。
坐于椅上的莫老开口,“公子切勿介怀伤身,我与勤王年少就是熟识,此次寻人也是因为被告知你俩在一起。”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些”
“皇上,我。莫老,你母亲曾经是莫逆之交,莫老和你母亲更是生死之交,你母亲入宫后,皇上甚至应许随意出入后宫,可在你快出生时,有后宫妃嫔告密,莫老和你母亲私通,皇上怀疑你不是他所出,你母亲悲愤交加血崩而死,莫老却携一婴儿离去。皇上更是怀疑婴儿被掉包”勤王边说边走向前一手搭在齐三的脉上,眉间渐渐凝结起来。
“所以肖云年纪轻轻,在朝堂上步步高升,派我到陌倾庄只为再一次确认莫老的相貌?”齐三不无意外的问道。
“可叹,莫老对先皇后的痴情让他放弃了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只为陪伴,可这份牺牲莫老的骄傲又不允许他说出口,后被皇上误会,先皇后惨死,被追杀出宫之际一宫女受惊吓早产,莫老不得已带了婴儿出宫,却没成想更是误会重重”勤王叹道
“那婴儿就是......我,皇上不知我是女扮男装,所以一直对我青睐有加?那个宫女呢?”肖云于已是目瞪口呆,很多事情已经超过了她的认知。
“宫女当场就死了,我抛到枯井里了。宫女与外人私通怀孕本就是禁忌,母体根本就未养好,惊吓早产,还未生下你就去了,你是我抛开肚皮拿出来的”莫老看着肖云怜惜道
“齐三,皇上对你母亲爱之深恨之却,年少轻狂心有不甘,才会做出诸多错事,莫老和皇上已经和解,肖云已经恢复女儿身,今后,你俩不论是在朝廷还是生活在陌倾庄,皇上都会保你们周全,这也是皇上要我表达的意思。”勤王看着齐三道
“护我们周全、哈哈......”齐三狂笑,眼泪似乎都快笑出了“他怀疑肖云是他儿子的时候,他不是也让她去死吗?不过,我有什么好恨的,他不是给了我皇子身份吗?......莫叔,你有没有忘忆丸”
“.......有,也在庄上”莫老欠身道
齐三慢慢站了起来,看着肖云“我想自私一回,有些事你帮我记着”
“好”
“我们回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