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温柔的手拉住了她的,亦是一脸的惊慌,见她稳住了身子,才舒了一口气,只是方才她那惊慌的神色,竟让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言姑姑。
如母亲一般的……
若是母亲能活下来,是不是也如这般美丽呢?
“奴婢谢……谢过这位主子。”不知如何称呼,只能称作主子。
福身,却有一条梨色的纱巾,从她怀中逸出,袅袅落地。
华清一愣。
这纱巾,倒颇为眼熟。
不禁蹲下身子去,拣起来看了,心中才吃了一惊:这纱巾一角,绣了个“清”字,分明是她亲手绣给祈儿的——可祈儿说,这纱巾给了大兴国的那位公主呀!
难道眼前的这位奇怪女子,就是……
“你是……”
“奴婢是大兴国公主的陪嫁丫鬟,名叫初儿。”画扇连忙跪在地上,心中惊慌不已,这一下,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物。
原来是那公主的丫鬟。
不知为何,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失落感。这纱巾可是祈儿与那公主的定情信物,她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便给了一个丫鬟,太不象话了!
不禁皱眉。
这时,身后传来绿萝气喘吁吁的声音:“主子!奴婢可找到你了!”
今儿个一起来,主子便说要来瞧瞧这位未来的儿媳妇,说什么也拦不住,一时兴起就跟孩子似的。可到了这别苑,她不过是指挥着奴才们将带来的礼物归置了,一转身主子便不见了,急得她到处找。
这大兴国的公主都在正厅候着见她这个未来婆婆了,她可也不能失礼吧?
真是的,都当了太后了,还这么任性!
见到画扇,绿萝也不禁一愣。
“主子,这是什么人?”亦是挡不住的好奇,哪有人把自己裹得跟蚕蛹似的!虽然是深秋初冬的天气,再是怕冷也不至于这样吧?
华清心中有些不悦,却不知从何而来,只讪讪地道:“是那大兴国公主的丫鬟。走吧,时候也不早了,待会儿还要赶回宫呢。”
瞧出华清心中不高兴,绿萝也不敢多问,便扶了她走了。
末了,还是忍不住回头打量这个女子——看不真切容貌,不过那一双如翦双眸,却是能勾人心魂呢。
画扇这才大悟。
原来是宫里来的主子。
也对,能有这样富贵的打扮,自然是大玥朝皇宫里的主子才有的尊贵。
可这又是哪一位呢?虽然是绝色,却依然能看出她年纪不小了,若是那皇帝的妃子的话,那那皇帝,该是不年轻了吧?
那岂不是说,六姐要嫁给一个老头子?
算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她的任务不过是用她的天降灾星的身份,给这个国家带来厄运罢了。
可到底,她是否真的是所谓的灾星,真能给这个国家带来厄运呢?
屋外的长廊上,画扇在长椅上坐了,拿着那帕子愣愣地发呆。
为什么方才,那女子看了这纱巾,好像忽地神色大变,之后那脸上便没了笑容,变得闷闷不乐似的。
难道她认得这纱巾?
怎么可能呢……
可那男子,亦好像是身份尊贵的主子,或许,真的和这皇家有牵扯?
早知道便问一问了……
可是问来又有什么用呢?
手不禁抚上了脸,只摸到一层粗糙的纱布。如今她这个样子,便是他愿意相信她便是当初那个美丽的女子,又如何会愿意娶她呢?
正想着,却从拐门处传来了若如骂骂咧咧的声音。
“狗奴才,这点事都做不好,本公主养你是吃白饭的吗?你可知道,不久我就要做这大玥朝的皇后了,是何等的尊贵,你竟然拿这样的货色来给本公主做手巾,瞎了你的狗眼了!”
那被骂的侍婢是原先在这园子里的,似乎是个说不上话的主,被若如这样一骂,怕得浑身战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话啊!”见她不说话,若如更加来气了,拿了手指便戳她的额头,“哑了是不是?要不要本公主让人给你灌下哑药去,真做个哑巴!”
那婢女听见这话,吓得“噗通”一声跪下,哇哇大哭起来:“奴婢该死,请公主大人有大量,饶奴婢这一回吧!”
“那你的意思,我方才说的那话,是我小心眼,不够宽宏大量了?”若如却偏要鸡蛋里挑骨头,“好你个贱婢,来人,给我备哑药,我不信我治不了这一个小小的丫头!”
“公主!”旁边有大兴国跟来的侍女喜儿连忙劝阻道,“公主,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贱婢毕竟是大玥朝的人,如今公主与大玥皇帝尚未大婚,处置起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如等些时日,咱再慢慢处理不迟。”
看来这喜儿在若如公主跟前倒是说得上话的人,听了这话,若如也只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婢女,便打算暂且放过她。
转过身来,却正好看见躲避不及的画扇。
最近勾起一个狞笑,与她母亲丽妃如出一辙。
“呵,我管教不了大玥朝的贱婢,可管教得了我自个儿的陪嫁丫鬟吧?”眼底闪过一丝血腥和冰冷的笑意。
“你要干什么?”画扇心中一沉,只觉得背后有冷气呼呼直冒。
“干什么?”若如懒洋洋地,“这园子里的日子太无聊,我也想找点乐子——在家里时有姐姐们陪我,如今让你陪我玩玩,也是应该的。”
说着对喜儿使了个眼神,喜儿会心地去了,不一会儿便拿回来一根粗绳子,身后亦跟着一个壮汉。
画扇看见那壮汉,脑子便懵了。
那日在刑庭里的遭遇如昨日发生的一般,不断地在脑子里回放……
快跑!
脑子中有一个声音对她喊,脚却如被固定住了一般不能动弹,只能惶恐地看着那壮汉在喜儿的指挥下,将绳子抛上了旁边一颗粗壮的数枝,又一步一步地走进她。
心肺都纠结在了一起,有难忍的呕吐感满满地涌上心头;喉间却有人掐住一般,只能发出嘶哑的低鸣。
脑子一片空白,便被那壮汉一把举起在肩头,打横扛着大步向绳子走去。
浑身麻木,似乎自己只是一片灵魂,在漠然地看着一具与她毫不相干的肉体被人如木偶一般地用线捆绑起来,慢慢地吊上半空。
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遥远,需要低头才能看见若如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的时候,画扇才忽地惊醒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双脚亦被绑住,有一根绳子牵出,顺着绳子,她看见的是若如握住绳子的手,再上去,便是她得意洋洋的笑靥。
才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便忽觉脚下一扯,自己被凌空荡起,几乎与地面平行,又忽地被放下,重重地往后面荡去。
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涌上心头,脑子亦是昏昏沉沉的。
还没等她稳下来,脚下又是被用力一扯,便往前荡起。
忍住不“哇”地一声,将喉间堵着的那些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落地溅起,亦有不少留在了遮住脸的纱巾上,黏糊糊热乎乎的糊状物顺着脸颊和下巴缓缓流下,更加引起她心中一阵阵的呕吐感。
“该死的贱东西!”
若如被那呕吐物吓了一跳,气哼哼地,“来人!”便有一个侍女应声而上,若如便把那绳子交到侍女手中,“给我狠命地扯,最好把她的心肺都吐出来,不到太阳落山不准停!”
今日她可是正在气头上。
那个不打一声招呼便来了的皇太后,让她白白在大厅里等了好久,还不敢坐下,只能站着,到现在腿还酸呢。
到了之后,却又和自己结了仇似的,没给个好脸色看。
哼,她虽然是小国的公主,却亦是父皇母妃手中的宝贝,从未受过这样的气的。
“是……”那侍女畏畏地,却苦着一张脸。
如今还是大中午,扯到太阳下山,她的手非断了不可!
夜。
寂静无声。
这是初冬的夜,所以的声音都隐了藏了,等待明年的春天在一齐发出春天的乐曲。
一片叶子落下,那枝头便光秃秃地。
枝上,依然栓着那根绳子,绳子上,依然绑着那个小小的瘦弱的身子,云画扇。
初冬的夜,已是冷彻心扉。
身上只穿了薄薄的衣衫,便是在屋里,也是裹紧了那破烂不堪的棉被依然不能御寒,此刻,那小小的脸更是被冻得发紫。
身子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眼却是倔强地睁着。
倔强地,眼角没有一滴泪。
她早便说过,今后是生是死,她都不要再流泪。
娘的在天之灵一定在看着她,还有言姑姑,如今亦需要她的保护……她要勇敢地,不能让那些看她笑话的人得意了去。
风过,冷如冰寒如铁,像刀子一般刮在她的脸上,身上,似乎要将那裹住她身子和脸的破布刮碎,然后,狠狠地刺进她的身子。
她咬了牙,在心底安慰自己。
忍过去便好了,等她做了皇后,就没空来管自己了。
反正她那个父皇肯定叮咛过她,不会让她死的,即便她一时忘记了,那个落霞也一定会制止她的……
后宫之中事情那么多,日子一久,她便会忘了还有云画扇这样一个人的。
渐渐地,天竟大亮了。
画扇漠然地睁着眼,瞧着那落霞带了人来,指挥着将她放下。
看,她猜的没错,时候到了的时候,落霞自然会出来救下她这条小命的。
想要扯出一个笑,嘴角却是僵硬。
绳子慢慢地放下,她的脚落到了地上,却因为冻得毫无知觉,一个猝不及防,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冻得僵硬的身子,与冻得铁硬的地面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
却感觉不到疼痛。
“走吧,让她自己在这里慢慢地缓过劲来。”落霞冷冷地招呼着,带了侍女便走了。
画扇依然是不能动弹,脸朝下伏在地面上。
没有泪,眼睛是空洞无一物。
十月初七,是大玥皇帝与若如大婚的日子。
画扇麻木地坐在冰冷的炕上,身边是一套鹅黄衫子水绿百合裙,是落霞扔下的。
“换上它,随迎亲的队伍进宫。”落霞冷冷地。
没错了,这是他们的目的,要她进宫去,到达离大玥皇帝最近的地方去,用她身上的煞气来冲煞大玥皇帝……
嘴角是冷笑,面无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个丑八怪进我的洞房服侍!”若如挥手打翻了侍女递上来的茶盏,“本公主的大喜之日,要这样一个丑八怪在我的洞房,宫里是没有人了是不是!”
落霞满脸赔笑:“公主,这是皇上的命令,奴婢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什么皇上!父皇是老糊涂了!”若如依然是不依不饶,“如今我就要成为大玥朝的皇后,这么重要的大事,我的洞房之夜让一个天降灾星在身边服侍,父皇安的是什么心啊!”
“公主也说了,如今公主要做大玥朝的皇后,”落霞展开笑靥,信手拈起一支大玥皇宫里送来的翡翠镶金步摇,那细密的流苏在手上滑过,是光滑的触感,“公主洪福齐天,是大玥朝的国母,又何必在意这一个小小云画扇。不过是卖给皇上一个人情罢了,后宫之中明争暗斗,将来公主少不了还要大兴国在背后扶持……”
若如狠狠地咬牙,却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思虑再三,只能不情愿地点头。
满室清辉如雪,画扇穿了那侍女服,脸上依然是用纱巾遮了,站在一排的侍女中间,却也不显得突兀。
喜娘搀了若如进来,慢慢扶至锦榻边。
想来是被一系列繁复的礼节累坏了,若如一屁股坐下,便气恼地扔了手中的绢子。
喜娘挥挥手,一群侍女分成两派,一派去关了窗子,一派去点了大红色的喜烛,顿时屋子里的清辉为红色的烛火取代,有些亮堂起来。
“皇后娘娘请在此稍候,皇上一会便到。”喜娘喜气洋洋地对若如说道。
若如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这边喜娘便带着一众侍女出门去,只留下若如从大兴国带来的八名陪嫁丫鬟在屋子里侍候。
“初儿!”若如懒懒地,“本宫脚酸,来给本宫揉揉。”
画扇一个激灵,忽地才反应过来,这“初儿”便是自己,咬了牙,只能过去跪下给她揉腿。
却不期然被她一脚踹开:“手劲这么大,你是要掐断本宫的腿吗?”
画扇摔倒在地上,却倔强地抬起头望住那红艳艳的盖头,眼中的怒火迸发。
“皇上回宫……”门外有太监奸细的声音响起,喜儿急忙过来,一把将她拉起,推进队伍里排好了,方才准备停当,便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一脸灿烂菊花的喜娘:“皇上驾到!”
八名侍女包括画扇,都是受了训的,听见这话,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口呼万岁。画扇眼角余光,瞥见一双黑色靴子跨进了喜房的门槛,那大红色的喜服一角,绣着祥云,有金龙飞舞其间。
大玥朝天朝上国,皇帝以天子自称,以龙为其象征。
那黑色的靴子往前走了几步,在她面前停下。
喜娘招呼了一声,便有几名盛装的女子,都是皇族里的女眷,手捧着金镶玉的盘子鱼贯而进,那盘子里面盛的是各色的吉祥果子,有莲子,百合,花生等等。女眷们各自两排站了,正好挡在八名侍女面前。
这才准许侍女们站起身来。
喜娘过去搀了若如,与大玥皇帝并排站了,便道:“请皇上皇后用吉祥果子。”
那皇帝转了身,正朝着画扇面前的那名女眷走来,伸过手去要取盘子里的吉祥果子。
画扇低着头,却依然能看见那袖子上绣着繁复的祥云金龙,袖口上的金线堆绣,轻巧地抓住了一把莲子。
“可以了,都退下罢了。”那声音淡淡地,却是掩饰不住地兴奋和激动,那么的耳熟,每一个字都如响在耳畔,惊起在她心底。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要在一片红色的烛光中将他看清楚。
只是侧脸,却依然能看到他那温润如玉的眉眼,星眸如黑夜。
他!
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电光石火之间,天地似乎一瞬间倾倒,天崩地裂。她无法挪开自己的双眸,脑子中是轰然作响,随即一片空白,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一滴在身体里碎掉,抽走了她全部的力气,再无法支撑下去。
“请皇上皇后喝交杯酒……”喜娘的声音嗡嗡地响在耳畔,却仿若无闻,她的眼只能看见他嘴角带着幸福的笑,拈起托盘里的酒杯;只能看见他与若如紧紧地贴在一起,双手交缠,饮尽那一杯酒……
“砰”的一声闷响,她无力地跌倒在地。
霎时间,屋内慌乱不已,几名女眷皆是高贵人物,没见过这场面,吓得尖叫起来,四处散开。
“怎么了!”他的声音恼怒。
今日是他迎娶心爱的女子做皇后的日子,被她这样打扰了,必当是不痛快的吧。画扇伏了在地上,神智清醒,却无法睁开眼睛,心中的痛楚一丝丝渗透,直至蔓延全身。
恍惚中,她听到他走到她身边的声音,蹲下身子伸手捏了她的下巴,试图要看清楚她,却只能看到用白纱布包裹得紧紧的脸,紧闭的双眼,睫毛浓密而微翘。有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传来,既熟悉又陌生,勾起她遥远的回忆。
“奴婢该死,让皇上受惊了!”喜儿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把画扇从地上拉了起来,塞到一边落霞的手中,低声恼怒地,“还不带出去!”落霞抿嘴,抚着画扇便出去了。
喜儿连忙给喜娘使了个眼色,那喜娘也是见过场面的,会了意急忙道:“礼成!”便领了一众侍女匆匆地退出新房来。
屋外,是依然清醒的画扇。
落霞低声地教训着什么,却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麻木地看着喜娘领了一众侍女在她眼前走过,麻木地看着那新房内的烛光熄灭,归于黑暗。
忽觉眼中泛泪,似是极大的一颗,从眼角慢慢地沁出来,顺着脸颊流下,伸手去抹,却是干干的,并没有泪水。
干了……
梨花落,红泪央,连绵愁思连绵伤……
她的泪,干了。
脑子中混混沌沌的,似乎在梦中,而那个梦,遥远却又真实……
梦中她缩了在他的怀中,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吹起她一头青丝,飘飘袅袅缠在他的颈脖上,痒得他不禁笑出声来。
她从未骑过马。
以前只偷偷地躲在马场的草丛中,看过那些公主皇子练马。
他们那样胆小,跨在马上便吓得哭喊着奶娘,哆哆嗦嗦地不敢前行。
可是那是的她,却依然是那样羡慕,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拥有一匹马儿,尽情地在山野间驰骋。
而如今在她身后的这男子,却是这样矫健,方才的翻身上马,已让她惊羡不已,如今,他又带着她,驰骋在这山野间。
一时之间,仿若是一个梦。
仿佛他便是带她入梦的神,恍惚间,她有小小的期盼,永远在这马背上不要下去,永远在这个温柔的怀中……
虽然药庐离衣冠冢有一段距离,却因是骑马,不一会儿便到了。
她翻身下马,伸手去接她。
她却尴尬地,笨拙地将跨在另一边的脚从马背上跨过,却红着脸,不知是否该自己跳下马去。
见她如此,他亦是为难。
娘曾经说过,宫外的女子不比宫里,不可以随意触碰的,方才自己揽了她在马上,已经是失礼了,如今若要抱她下来——他倒是不介意,只是人家小姐未必……
这边,见画扇许久未归的温顺良心中担忧,点了灯笼正要出来找,见了这一幕,急忙扔了手中的灯笼,冲上来便一把推开他:“你是什么人,要对我家小姐做什么?”
他急忙作揖,行了个礼道:“晚生……在山中迷了路,所幸遇见小姐,便带晚生前来借宿一晚……”
不等他说完,温顺良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伸手扶画扇下了马,藏到自己身后。
“那边有个小柴房,若你不嫌弃,便在那睡一晚吧。”不是他不近人情,只是晚上画扇要住在药庐,总不能留他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在一室。
“温叔叔!”画扇在她身后小声抗议,却也知道无效,只能歉意地看了他一眼。
他却是坦然:“能有片瓦遮头,晚生已是感激不尽了。”
抬头看画扇,眼珠乌黑如身后的黑夜,似能溺人。
夜,仍是有些凉。
画扇睡不着,偷偷起身来,从窗子里往外一探,见小园前的梨树下,站了一个黑影。
月光皎洁,依稀能分辨得出样子,是那男子。
心中忽地犹如小鹿跳动一般,她悄然点了盏灯,推了门,夜风袭来,不禁身子一颤。
风过,亦吹落一树梨花,纷纷扬扬落下,如月色里的星光点点,带着皎洁的月色,随风舞去。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心中一动,不禁低声地念出来。
他闻声惊起回头,嘴角已然漾开温柔的笑:“小姐好诗。”
画扇底下头去:“公子何必取笑,这并不是我所作之诗。”
却听不到他的回答,不禁纳闷地抬起头来,只对上他盈盈的笑眼,似星光闪烁。
出来的匆忙,忘记了戴上面纱。
虽是夜,却有明朗的月,乳白色的月光倾泻而下,柔柔地散在她的脸上,那忽明忽暗的烛火,在灯笼中跳跃,朦胧中,他依然能看见她的眉眼,梨花般干净,桃花般美艳,又如牡丹一般的高贵,看不真切,却已深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那夜,他们便站在梨树下谈了许多,他小时的趣事,父亲的宠溺,母亲的严厉,妹妹的顽劣捣蛋,她亦听得津津有味,似是无限渴望与向往,于是他又愿意多讲一些。
画扇亦被他的才学所倾倒。
从小备受冷落,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读书,偶尔才能悄悄地偷出一本三字经,或者破旧了的诗歌集来;而他,却是那样的博学多才,似乎什么典籍都读过,随口说来的诗句,都是她前所未闻的,却有如滴水一般,穿透了她的心。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那时,她才方知,这世上竟有人能与她如此心意相通,知她所喜。
两人聊了许久,忽地周围暗了下来,才发现那烛火已经燃尽,至于一泻清辉,映着那断续飘落的梨花,仿若清寒雪花般。而天地之间是一片静谧,只有风过的轻微,与映照在两人身上的疏影斜枝,枝桠间的花朵似乎都开了在他们的身上,屏息便是一阵阵沁心的梨花香。
“梨花落,红泪央,连绵愁思连绵伤,如何望断天涯路,锦字鸿书难寻郎。”不知为何,竟脱口吟出。
只不过是应景而作,却忽地心下黯然。
如何望断天涯路,锦字鸿书难寻郎……
她却不知道,这一句信口拈来的,却真会成为日后她夜夜里的愁断肠。
忽地,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似是有人骑马而来。
不自觉地心中紧张,画扇急忙提起灯盏:“公子快请进屋去吧,怕不是什么善辈。”这深山荒野的,总是小心些好的。
男子却是嘴角含笑,站了不动。
画扇疑惑地,却也禁不住停下了脚步。
那一队人马飞驰到眼前,竟停下了。
带头的是一名黑衣男子,翻身下马,动作亦是矫健,不难看出他身手非凡。男子到男子面前,看了一眼他身边的画扇,便恭身道:“属下钟正林,见过少爷,夫人有命,请您立刻回去。”
男子无奈地冲她做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