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头周围的四道黑色身影首当其冲被火焰包裹,肌体几乎瞬间燃烧殆尽,只留下焦炭一般的骨头。
黑色雷霆是骄阳中的黑子,包裹着绿火蔓延开来,绿色火球中的人形单膝跪地,恍如灭世的凶神。绿火化作数道滚轮,所过之处万物寂灭成灰。
“师兄,连个全尸也不留么?”这一次,连在劫也不敢轻易撄其锋芒,他踏下脚下的土地,向后急退。
“疯子!”李万机咬牙切齿地操纵数道神纹傀儡,背着他头也不回地逃走。
无尽的黑暗泰山压顶,大魔头再也无力检查这一击的战果。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发出最后一声呐喊,而后被火焰吞噬。
小兔崽子迷茫地抬起枪头,绿色的彼岸花花纹,消失了。
这一次,好像有很重要的人永远离开了。
他想起了大魔头交代他的话。
彼岸花是他的神魂印记,如果神魂印记消失了,那就赶快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小兔崽子向着相反的方向洒泪狂奔,他回望着丛林中奔涌的绿色火焰,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油然而生。
奔跑的时候,小兔崽子想起大魔头对他的挑剔与苛责,他忽然懂了:大魔头把他当成璞玉来悉心雕琢,希望他以后能成为响当当的男子汉,而不是一辈子当个傻小子。
大魔头知道,自己只是个浪迹江湖的侠客,一个叛出师门的叛徒,一个浪子,一个醉鬼,一个连老婆都看不住的家伙,他不希望小兔崽子走了他的老路。而他能做到的,仅仅是把最好的给他,那也是他仅有的东西:冷电银枪。
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可他也是个父亲,所以他宁愿燃烧自己,也要让小兔崽子离开。
小兔崽子曾经问过大魔头:“老爸,我是亲生的么?”
小兔崽子问得很认真,以为他真的不知道。
一个父亲,怎么会整天酗酒,把唯一的儿子丢在山崖上不管不顾?
一个父亲,怎么会喝完酒倒头就睡,连看都不看儿子一眼?
这算什么父亲?
大魔头回答得不是很认真,他当时在睡觉,狠狠往嘴里灌一口酒,翻了个身,嘟嘟囔囔地说:“你以后就明白了。”
当时小兔崽子无奈地摊摊手,以为他又在敷衍。
现在,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一座空寂的悬崖上,绿火从悬崖两侧奔涌而过。小兔崽子紧紧握住冷电银枪,抬头仰望,看无尽的雨点争先恐后地落入他的眼睛,荆棘割破了他的脚踝。可他感觉不到疼痛,他满脑子都是大魔头酒后入睡的鼾声。
小兔崽子无声地笑了,眼泪糊得满脸都是。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仰面倒下。他全身麻木,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整个天空仿佛都塌了下来,而自己,渺小得仿佛苍穹中的蝼蚁,无尽瀚海中乘着叶子渡海的蚍蜉……
那股深深的悲伤化作了恶鬼,深深铭刻在他的心上,要将他从内到外狠狠地吞噬。
小兔崽子被无尽的悲哀淹没了。他意识到自己除了悲哀什么都没有,除了落泪什么都做不到。
正在这时,一只巨大的魔兽登上山崖。这只魔兽体型庞大,足足四米长的身体表面,竟然覆盖了一层蓝色的结晶体,在黑暗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这是一只在火海中幸存下来的魔兽。尽管这狮形魔兽强大无匹,在全盛时期甚至是连大魔头都要凝神对付的强大存在,此时却也气息萎靡。
最引人瞩目的是这魔兽满口獠牙,每一只都有匕首大小,此时布满獠牙的巨嘴正威胁地向小兔崽子张开,好像很不满意他踏上自己的地盘。獠牙间隐隐夹杂着未干的血迹和腐烂的碎肉,散发恶臭。巨大的狮身侧面,生有一对怪异的肉翅,上面的蓝色结晶掉落大半,被火焰烤得一片焦黑。四只粗壮的脚爪,同样被包裹了一层晶体。
尽管受了伤,可每一次踏下,都将会让大地为之颤抖,难以想象其力量究竟有多大。
如今,连一只畜生,也要来欺侮我么?
银枪上暗淡的光芒,渐渐地亮了起来,微微泛着黄光,隐隐夹杂着黑色的雷霆之色,可这一切都隐藏不住那层冰凉的红光,那股强烈的戾气之强烈简直骇人听闻,其中隐隐能听到无数怨灵与亡魂撕心裂肺地呐喊,那简直是炼狱在人间的投影。
那股红光正沿着手腕的神纹涌入他的身体。
小兔崽子心中一片冰冷,他笑了,笑得陌生而冰凉,连他自己都不相信,那是属于他的笑声。他的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恨意,一直低头喘息的小兔崽子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
那是一双完全赤红的眼睛,眼中只有无尽的冰寒和滔天的杀意。
这双眼睛,可以属于杀人无数的狂徒,可以属于视人命如草芥的将军,但绝不可能属于十二岁少年。
那狮形魔兽发出威胁地低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很快退到悬崖边上,踩落几块碎石。
“去!死!”
这两个字从小兔崽子牙缝里蹦出来,只见此时的小兔崽子完全像是变了个人,杀气粘稠得恍若化为了实质,面目狰狞,恍如从地狱中逃出的森罗恶鬼。
二十里外的丛林中,两只傀儡举着李万机逃到了湖中,四面都是肆虐的山火。傀儡师的灵觉敏锐,他遥遥望向小兔崽子所在的方向,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这种感觉,他只在那名为“在劫”的小家伙身上感受到过。
可这股气息又有明显的不同,在劫的气息虽然疯狂,却是内敛的;而这股气息狂热如奔涌的山火,要将整个世界吞没,简直……堪称恐怖。
四十里外,此处已经远离的着火点,在劫与身后两名狂忍回望小兔崽子所在的方向,止住脚步。
“那是……‘鬼’觉醒了。”阁道叁笃定地说。
“很强大的‘鬼’。”王良肆附和道。
“大夏也有‘鬼’?”在劫一声冷笑,“有鬼就有斩鬼人,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
“撤!”
另一边,小兔崽子望着满手鲜血,在他脚边,方才还生龙活虎的狮形魔兽化为一地碎肉与破碎的晶体。
小兔崽子瞪着血红的双目,身体微微颤抖,不停地惨笑,那是比极恶之鬼还要悲苦的惨笑,那是最纯洁的天使被贬斥到无间地狱,承受无尽折磨时发出的笑声。小兔崽子的脑海被惨烈的情景充斥,他无法从大魔头死亡的惨象中逃出来。
那是一片血红的世界,无尽的血海中漂浮着破碎的骷髅,那个男人被数不清的黑影包围,它们惨叫着将他吞噬……
天上是一轮血红的弦月。
乾元三十一年九月,五羊城外密林突发大火,在暴雨中很快熄灭。没有人把这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城中的百姓们早已入睡,偶有夜半醒来方便的看到城外的火光,也只嘟哝两句便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酒客们就着****在酒馆中高歌欢笑,为舞台上的戏子们鼓劲儿叫好,干掉一坛又一坛陈年花雕。怀抱着温暖的红泥小火炉,不知不觉瘫软在酒桌下睡着。夜风卷进酒馆,湿润而清冷,酒馆中烛火飘摇。
这飘摇的烛火,将一直摇曳到天亮。
“在劫先生,我总感觉,那小孩子还没有死。而且,你们还会相见。”阁道叁跳过一棵松树,犹豫了一下,说道。
在劫沉默了半晌,才轻声答道:“相见是命,不见也是命。杀是命,不杀也是命。我和那小家伙若再见,便是不共戴天的愁人喽!”
“您为那小家伙觉醒神御,到底是不是计谋?”王良肆问道。
“计谋?”在劫笑了,笑声沙哑,“我只做命中有的。仅此而已。”
说罢,在劫叹息一声,将两名狂忍远远甩在身后。
他独自登上一座山崖,望着一轮血红的弦月,雨水滴砸在他的脸上,清冷的山风拂面,在劫莫名地感觉心里发冷。他透过雨幕望着远方,喃喃道:“若有缘再见……为什么,我看不清楚呢?”
此时,小兔崽子躲在一块凸起的山岩下避雨,与大魔头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在眼前滚动,那些或温暖或平静或苦涩的画面,都像受了潮的彩画,慢慢泛黄、开裂、翻卷、剥落。
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山岩上,清冷的空气使大魔头的音容在他的脑海里愈发清晰。小兔崽子抹抹眼泪,用几片大大的芭蕉叶盖住身体,枕着一截枯木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