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沈静流,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十五分钟前,萧健就一直在H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会长沈静流的耳边喋喋不休,此人是个瘦高个子、带点贫血相的聒噪男生。“大学真的无聊透了,我非要加入你们的研究会不可,从小到大我都被迫在我哥的阴影下生存,基本上我想参加的所有兴趣小组或是研究会都是由我哥担任负责人的,现在我终于发现推理研究会这个没有我哥的影响存在的宝地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入会的!”
“我看上去像个聋子吗,你说话这么大声我会听不到?”被他纠缠的沈静流戴着一副玳瑁框圆眼镜,配上长头发和齐刘海,看上去十分可爱。她正在H大学攻读外国文学硕士学位,是学校有名的推理小说狂热分子,此时正在整理自己收藏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华文版单行本小说,“还有啊,你好像是在求我吧,不应该更客气一点吗?”
“是是,会长,拜托了,我很可怜的!这都要怪我哥,他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在学校里叱诧风云,可是本质上是个非常可怕的人。”萧健接着说:“如果你觉得有必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举一千几百个例子说明他这个人的可怕,不过为了节省时间,我就告诉你最让人气愤的一个好了:有一次我们在家吃早饭,桌上有两个煎蛋,刚好我们兄弟一人一个。我还没动筷子呢,老爸抢先一步,把煎得比较漂亮的那个大鸡蛋夹到我哥的碗里,剩下一个硬硬小小的给我,你说过分不过分?”
“我不觉得有什么过分的地方,鸡蛋的个头都差不多,吃哪个不都一样嘛。”
“不是鸡蛋的问题,主要是我爸不应该把看上去就比较大、比较好的那个给我哥嘛,他和我妈已经把好的遗传基因都给他了还不够啊?所以我当下就火大,冲到工具室里拿了把斧头,跟我哥说:如果他不把大的煎蛋给我,我就砍死他。”
“你也太夸张了,不就是一个煎蛋,居然还上演全武行?”沈静流瞪大圆圆的眼睛,无奈地摇摇头。“况且感觉整件事是你跟你爸之间的问题,跟萧傲没有半毛钱关系吧?”
“你没有了解我要说的重点:这是我痛苦的成长经历造成的一次大爆发——从小到大我爸妈都超级偏心,搞得萧傲那个家伙从来就不把我这个弟弟当回事。就连一个煎蛋,我老爸都会下意识地把大的给他,叫我怎么能不生气啊?但是最让人气愤的是他作为一个哥哥的反应,我都这么生气了,居然还无动于衷,把夹给他的那个大的煎蛋吃掉就上学去了。你说世界上有这么冷酷无情的哥哥吗,简直是连一点兄弟情都没有啊!”
“你的三观好像有点不正:为了一个煎蛋就要砍死自己的亲哥哥,没有兄弟情的是你才对吧?”静流摇摇头说:“有你这样歇斯底里的弟弟,萧傲还真可怜。”
“可怜?这个词是最不适合萧傲的好不好?他这个人没参加过任何升学考试,从进小学起就一路疯狂跳级加保送,才二十七岁就念到医学博士了。而且小学当少先队大队长,中学当团支部书记,大学本科加研究生都当学生会主席,直到现在还被强烈要求留任,再加上一个破格录用的校长助理的行政职务。要知道我们大学以前从来没有学生担任过这一职务的,自从他当了校长助理以后,我们学校的入学率就增加了百分之三百,很多社团也是在他的动议下建立起来的,所以我要在H大学找个没他的影响存在的地方真是难上加难啊。”
“是吗?话说回来,你跟他真的是双胞胎吗?长得不像就算了,他念医学博士都快毕业了,你还在念体育硕士一年级啊,你们的年龄不是一样大吗?”
“我们是异卵双胞胎!”萧健气愤地怒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说得我很不正常似的。其实我只不过是身体比较虚弱,念小学比他晚一点,高中毕业复读了一年,上大学的时候又因为身体不好休学了一年而已。”
“身体不好还上体育系,你行不行啊?”
“打算把我打击到体无完肤,然后就可以摆脱我了是吗?”萧健瞪了沈静流一眼,“我那个文理全才的哥哥只有体育还稍微逊色一点,为了摆脱他我只能学这个了。”
“不会吧,我听说你哥哥大学的时候是我们学校足球队的队长啊。”静流手上拿着一本《高尔夫球场的疑云》,吃惊地望着满脸郁闷的萧健。
“所以打死我也不去踢足球啊!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让不让我入会?”
“让你入会是没问题,刚好我们这里人手也不多。但是我听你的言外之意,似乎你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摆脱你哥哥的阴影,来我们这里可能实现不了这个心愿。”
“什么意思?”
沈静流从一个书架高处取下一本旧书,翻开扉页给萧健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萧傲藏书”四个大字。“你老哥是我们研究会的第一任会长,本人我是第三任,我们的会章上写得清清楚楚的哦。”
“不可能啊,我听说推理研究会是最近刚成立的社团,而且会长是个女学生,怎么可能又跟萧傲扯上关系呢?”萧健一副五雷轰顶的表情。
“没错,可是你说的是‘推理’研究会,我们这里是‘推理小说’研究会,你看清楚门口挂的牌子好不好。”
萧健闻言一脸茫然,“那推理研究会在哪里?”
“那是N大的社团。不过由于我们两所大学的校区相邻,所以学生可以互相参加对方学校的各种社团。不如你去试试吧,推理研究会的会长凌燕羽可能会收下你。”
“凌燕羽,唉!”萧健长叹一声,“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可是有名的校花级冰山美人,光荣事迹跟我哥有一拼,还是个女的,我还是现在就放弃得了。”
“就远不如就近,还是加入我们社团吧;你哥哥平时是不会过来的,星期五没事的时候偶尔来看看书而已,你大概没什么机会见到他。”
“大学生活实在太无聊了,我还是加入吧。”萧健极其无奈地表态:“不过会长,我哥哥什么时候过来了,就麻烦你提前通知我,我好回避一下,行吗?”
虽然带着十分的不情愿,萧健还是就此加入H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某个阳光灿烂的星期五下午,他和会长沈静流正在努力地整理堆得像山一样高的书籍,两人孜孜不倦地忙了一阵后,萧健又习惯性地开始唠叨起来:“好无聊啊!我哥哥这个大白痴,又没有人拜托他,干嘛要号召大家都捐书给我们研究会。光是整理这些书就快把我给累死了。”
“吵死了,无聊这两个字是你的口头禅吗?才整理了十五分钟而已,你已经喊了差不多一百零八遍了!整理书籍是我们‘推理小说研究会’的常规活动好么?难得大家拿来这么多好书。看,还有台湾独步版的时代推理小说呢。”静流手上拿着一本《本所深川诡怪传说》轻轻打了一下哇哇怪叫的萧健的头。
“那本书是鬼故事吗?恐怖不恐怖?”萧健一副想听故事但是又害怕的表情。“拜托你讲讲嘛,当打发时间也好啊。”
“我们并没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来打发。况且它一点都不恐怖,只是以日本江户本所七怪谈为背景写的七则时代推理小说。怪谈一‘单边芦叶’,位于两国桥北边河道终点河畔的芦苇叶子只长在一侧;怪谈二‘送行灯笼’,独自走夜路时会有灯笼不即不离地跟着,想让它离去必须用饭团和一个草鞋酬谢,否则会被吃掉。”
“啊,这个有点恐怖了。”萧健打个寒颤,“不接受鬼怪的好意果然是不行的。”
“你这种经验总结貌似没什么用处,因为根本就不会遇到好心陪你回家的鬼的。他们倒是有可能向你要东西。像是怪谈三‘搁下渠’的故事,傍晚时分满载而归的钓客经过本所锦系渠附近,会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搁下,搁下’的叫唤,即使认为听错了置之不理,那声音也会一直紧随在后,当事人害怕得跑回家后,会发现鱼篓里已空无一物;怪谈四是一点都不吓人的‘不落叶的槠树’——在松浦丰后守的主宅里有棵枝叶恣意横生墙外并从不落叶的槠树……”
“可能它是不落叶树吧?”萧健不确定地说道。
“槠树本来就是不落叶树,所以这件事没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这院子里有其它落叶树,但地上却始终连一片落叶都没有,不知道是谁打扫干净的。这个故事跟第七个怪谈‘不灭的挂灯’有相似之处,后者是一家荞麦面摊的挂灯,无论风吹雨淋总是亮着,没人见过那挂灯熄灭,更没人见过有谁为它添油。”
“应该是那个面摊的老板偷偷加的油吧,不然就是那个摊子连老板都没有,就像幽灵船一样,可怕!”嘴碎的萧健又一次打断静流的叙述,并且被自己这个设想吓个半死。
“你有完没有,鬼怪之后幽灵船又出现了,自己吓自己。其实七个怪谈里面连个鬼字都没出现过。”
“什么?那也太没趣了吧。”萧健顿时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数来数去你才说了五个传说而已,还有两个是什么?”
“谁让你不停地打断我?怪谈五是‘愚弄伴奏’:祭典的伴奏声总在深夜传来,乐声忽远忽近,却怎么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还有第六个怪谈是‘洗脚宅邸’:每当有人睡在某宅邸的榻榻米房间,深夜会有双肮脏大脚踢破天花板而来,命令那人‘洗,洗’。如果仔细洗干净,可以降福,否则就会大祸临头。”
“听起来都不怎么恐怖,我听过的怪谈要吓人多了。为了打发无聊的大学生活,我可收集了不少这种故事哪。”一谈到这个话题,萧健突然像被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滔滔不绝:“你知道吗?我们S市市内有五所高校,受高等教育的人口比重较大。而这五所院校,都有令人闻之色变的怪谈。”
“我哥哥也是从本市的大学毕业的,可从来没听他说过学校有什么怪谈。”
“他不知道并不表示没有嘛——只是他孤陋寡闻而已。”萧健不以为然地挥一挥手,得意地补充道:“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市内四所高校的怪谈;只此一家的独家消息,你能拜我所赐一窥其中的内幕,是十分幸运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