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金陵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昨夜刚下过雨,车轮翻滚在地上压出一道道泥痕。
马车一侧的帘子一角被掀开,梳着双鬓的小丫头将整个脑袋探了出去,看着路旁繁花开放,绿树成林,笑着又忙缩回马车里,语气中带着些小雀跃道:“小姐,前面再有个几里路应当便是金陵城了!”
“嗯。”被小丫头称为小姐的女子轻声应了句,眼睛也不抬翻了一页手中的话本看的入迷。小丫头似不感觉被冷落,一个劲叽叽喳喳的吵,一会儿道金陵的山好,一会儿又道金陵水好,就差连金陵的路上的泥巴也夸一夸……
女子实在是被吵的烦了,随手将手边的一片红叶夹在所读的一页,把手中的话本一合放到身侧闭上眼睛揉着脑袋,警告道:“春华,你若再叽叽喳喳吵得我头疼,我便将你踢到车下去!”
春华瞧着女子像是真生气了一般的样子,挠了挠脑袋憨笑了两声,讨饶道:“小姐,春华知错了!小姐可莫要将奴婢踢下车!”
女子“哼”了一声,睁开眼剜了春花一眼。
“你何时才能稳重些,收收你小孩子的性子?”
“奴婢若是稳重了,小姐不就更不爱说话了!本来就闷着像个葫芦……”春华说着瘪起了嘴,好似满腹的怨念,一点没注意到女子的手马上要揪到她的耳朵,毫无防备的被提溜到女子身侧去。
“哎呦!小姐!”春华装模作样地嚎了两声,眼珠子咕噜咕噜在眼眶里转着,也不讨饶,张嘴便道:“奴婢说的是实话!小姐就是个闷葫芦!”
“我教训你,你还有理了?嗯?春华,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肥了!”女子手上加了力道,却依旧没用多大的力。
驾车的马夫听着身后的吵闹声,笑着摇了摇头,远离了京都那样热闹的繁华,这一路上吵闹声便没有断过,他用力甩了甩鞭子,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傍晚时分过了城关,进了街道马车的速度渐渐缓了下来,街道两侧的百姓时不时打量华贵的马车,但避着远远的,悄声议论打听。
“那是谁家的马车?”
“那马车上有府徽,好像是从京都来的!”
“这是京都来的马车啊!”
“那是京都的马车啊……”
“……”
青玥楼的三楼雅间里,男子望着窗外缓缓驶过的马车,轻笑一声,挥了挥手招来侍从倒了杯清酒,声音略显慵懒的道:“看这方向是直直往城南去的。女儿红,你说马车里会是谁啊?”
被男子称作“女儿红”的小厮打扮的人,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即使女儿红这名字已经被喊了十几年了,听着还是觉得不自在,却还是恭敬地道:“回主子,既是京都来的,想来应该是朝城南郡主府去。属下猜,那马车里应当是华安郡主。”
“郡主?”男子轻笑了一声,嘴角上扬的弧度似有似无,“只一架马车,连几个仆从物件都不带?可真是显得寒酸的很……”
马车一路朝着城南的方向行驶,抵达郡主府邸时天色已经暗了。
“小姐,郡主府到了!”
马夫纵身一跃跳下马车,先是扶着春华下了马车,见着早早便得了消息守在郡主府门口的丫鬟小厮,招呼着人将马先卸下来从侧门牵进府中,又吩咐着几个看着力气大的小厮将车身从正门抬了进去。
“都仔细着些!抬稳一些!”春华一边在后面跟着,一边不由嘱咐着小厮们道。
费了好大的功夫将马车的车身抬进了堂院里,春华忙就掀开了车帘去扶里面的箐九,马夫从车上卸下一路载着的一看便是用了有些年头的木质轮椅,箐九被春华扶着起来趴在春华的背上,抱着春华的脖子被背着下了马车,被小心翼翼的放到轮椅上。
“拜见郡主!”
箐九抿了抿唇,看着跪了一院子的奴仆,又看了看天色,假意轻咳了两声拿帕子掩了掩面,温和地道:“本宫初到封地,一路劳顿有些乏了……想来你们今日也是折腾一天了,都先散了吧。”
“是。”一众人福了福身,退了大半。
箐九看着留下的几个人,心下明了这便是她院子里要贴身伺候的了。
果然,还未等箐九问话那领头的大丫鬟打扮的婢子便福下身来恭敬地道:
“郡主,您住的院子奴才们一早便收拾好了!请随奴婢来……”
说完她便领着几个小丫鬟到了箐九的侧后方,指示着春华推着箐九到了一座院前。匾额上方方正正四个大字“华安怡园”倒是让箐九愣了愣。
“太后娘娘担心您住不惯,吩咐了工匠照着华安殿修的。”华安殿是箐九原先在宫中的寝殿,就设在太后的慈宁宫中。太后喜爱箐九安静的性子,常召她到身边陪着自己礼佛,因此特地给她在慈宁宫开了个寝殿,方便她常住宫中。
院子大致能看出很雅致,种着各样花草,有淡淡的花草香气飘着。
带头的奴婢名为紫安,是太后慈宁宫调教出来的,这郡主府大半的奴仆都是宫中各处安插进来的,有太后的人,也有皇后、皇子,甚至皇帝的眼线……华安郡主,这样一个名头顶着,听着是万千荣宠于一身,实际上举步维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一边朝寝室走着,一边紫安便向箐九解释着:“这院子是奉太后懿旨新建的,太后想着郡主行动不便,命人在郡主府各处的阶梯处都修建小道,小道平稳,轮椅不会颠簸,想着您也能舒服些……只是您来的匆忙,府门处和府中几处小道并未完工……”
“太后娘娘费心了……”箐九听着,笑了笑道。
木制的轮椅摩擦地上的碎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院厅的摆设十分典雅,院厅通着的右侧的房间便是寝室,寝室里点了熏香,屋子里满是桂香。
“桂香虽清雅,但若是制成香料在香炉中,便缺了一丝生气了。”箐九拍了拍春华推着轮椅的手,示意她将自己推到香炉旁仔细闻了闻这熏香道:“且我素来也不喜这些,这香炉便撤了吧……”
紫安闻声应了一句,身后一个瞧着唯唯诺诺的丫鬟便连忙将香炉撤了。
箐九抬眸,望着紫安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郡主的话,奴婢紫安。”
春华看着紫安连忙福身行礼,她身后的丫鬟也跟着行礼,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神色不变,见箐九向她使了一个眼神,心中明了刚到郡主府她身为贴身的侍女需要建立威信,便轻声敲打道:“进了郡主府的门,生是郡主府的人,死是郡主府的鬼,日后的主子便只有郡主一人!”
“是!”
春华看着箐九眉眼间的倦意,打发了几个丫鬟出去,留了紫安下来。
紫安还是跪着,头也不抬。
“太后娘娘托奴婢告知郡主,金陵是个好地方,您养好了身子,随时欢迎您回去。”
“你可回禀太后,陛下寿辰,华安定会回京亲自庆贺。”箐九笑着说完,揉了揉眉心,接着朝春华道:“春华,我乏了……”
“那郡主好生歇息,奴婢告退。”紫安起身退了出去。
待紫安将门带上,春华便忍不住道:“小姐!咱们好不容易才从京都出来,难不成还真要再回那个吃人的地方去啊!”
“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陛下的年岁大了,难免有人会生出旁的心思来。”箐九一扫之前的倦意,眉宇间满是淡然,她来金陵本是想着试探,但现在看来不只是皇帝不允许她脱离掌控,难道就连太后也开始对自己不满了吗?仔细算算这步棋虽是错了一步,但也看清了日后的局势。想了想还是安慰春华道:“陛下的寿诞还有半年多,我也难得能享受一段清净点的日子。咱们就当躲一躲追债的,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放松放松,再回京都便不会有这样的清闲了……”
春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默默地去替箐九收拾床铺。
在看不到的角落,一道黑影在朝着城西的方向移动。
金陵城西李府书房
身着黑衣的男子停在书房门前,轻敲了两声。
“进!”书房里传来一道阴沉沙哑的男声,能听出语气中满满的不悦。
黑衣男子半跪到地上,脑袋深深埋着,语气十分恭敬。
“主子,那马车确是进了郡主府……只是……那马车不知为何竟是被抬进去的。”
“哦?”男子一身紫袍,身材修长,闻言抬了抬眉头,眼睛里兴致被打断的阴霾一扫而空,语气里染上一丝兴味。这人正是今日在青玥楼的男子。他握着笔的手一顿,目光扫了一眼女儿红,见他只替他研着磨不作声,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道:“说仔细些。”
说罢活动了一下有些酸胀的胳膊,又继续作画。
跪在地上的人将今日郡主府所见详细的禀报完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主仆二人。
“早听说华安郡主不良于行,原是真的啊?”
“主子,您忘了?三年前宫宴上有人刺杀皇帝,那日华安郡主也在,正是她救了皇帝。”女儿红道:“听闻那日刺客没能伤到皇帝,全是因着华安郡主拼死护着,等来了御林军。所以将按例应当给皇室直系公主的封号‘华安’下赐。”女儿红想了想,接着道:“只是,皇帝虽然给了尊贵的封号,却只给了郡主的封位……”
李静初笑了笑,不可置否。
“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心思最难猜。这位华安郡主可是当朝头一位有封号又有封地的主子,小看不得。”
李静初朝着女儿红眨了眨眼,女儿红立即将耳朵凑近了些,李静初笑着轻声吩咐了两句,只见女儿红面露疑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便也退了出去。
将画作的最后一笔勾勒完,李静初将笔一掷,满意的看着画纸上栩栩如生的兰花,喃喃自语道:
“她或许才是我们成事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