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的时候我把窗子拉开,风一下子就跑进来了,像个孩子似的使劲儿往我怀里钻,把我的衣衫我的头发都抓乱了。
这种美好的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戴上耳机,趴在窗台,MP3里单曲循环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此时,教室里所有的喧嚣吵闹,似乎都变得与我无关起来。
只恨自己不善于抒情,不能用诗人那样充满灵气和张力的词汇来表达此刻的心情,我只能在风中和着旋律笨拙地左右摇晃。而不远处的那一丛油菜花此时在也应和着我同样的姿式,我们就这样在天地间,在安静清凉的向晚,在春之暮野,相互遥望,如此默契。
在许多许多年以前,在我还在乡村小学读书的时候,在每个有风的下午,我总是一个人跑出去,找一块草坪舒服地躺下。四仰八叉无拘无束地躺在大地上面,枕着青草,放牧白云。
有时候真的希望自己变成一匹野马,鬃毛柔顺而光滑。我在彤云涌动时跳跃奔跑,铁蹄翻飞,化成一道闪电,去追风。
我喜欢留在乡村的所有回忆,那些流淌着花与月的美好时光。
在老家,我的卧室里挂着梅竹兰三幅书画,曾经我还自我调侃,我名字里有个松,梅竹兰再加上我,四君子就齐了。我的卧室也是我的书房,虽然逼仄,但却是我亲手布置精心打造。墙上挂着一支竹笛,还有一束中国结。床上还特意搁了一块长木板,那是父亲放的,他知道我晚上喜欢看书,所以就在床上放了块盖房子剩下的木板来供我放书。在从前那许多个夜晚里,我就是躺在这架床上,听着收音机,捧着唐诗,一梦黄粱一壶酒。
儿时家境贫寒,我的书房里没有电脑没有暖气也没有奥特曼玩具,只有各种低价买来的二手书。然而就是那个贫困却又丰富的小房间,陪我走过了漫长的童年。我想,许多锦衣玉食的孩子也许永远也无法体会到那种物质匮乏下的快乐,有时候你甚至会因为看了某个童话而兴奋得睡不着觉。
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外地打工了,我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夏天的夜晚,院子里的人都聚在坝子上乘凉,奶奶总是拿把蒲扇一边给我赶蚊子一边讲那些祖辈们口耳相传下来的遥远故事。萤火虫、乡闾奇谈、明亮的星空,这就是我童年时代整个夏天的回忆。
那时我一无所有,但是想象可以弥补一切。家里最贵重的电器就是一台老牌的黑白电视机,没有接闭路线,只能搜到三个频道。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放学后和一群小伙伴叽叽喳喳地蹲在电视机前看两集动画片。但是这些还远远不能喂饱我的想象力,所以就只有看书。
那时爱书成痴,几近于疯魔的状态。只要是有文字的东西,我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甚至于一本老黄历,我都能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研究一整天。父亲以前留在家里的几本军事杂志,被我翻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找不到书看了,就把家里唯一的一本工具书《新华字典》拿来看。家里不以书香传世,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书来了。没有书看,只有找人借,还记得小学时趁假期向同学借了一本《小学生作文大全》,日啃数十页,甘之如饴。有一次堂弟买了一本插图版的《成语词典》,被我借来花一通宵看完了。
到初中时,每天都有一块五的生活费,我就每天省一点,攒到几十元后就去买书。为了节约钱,就从家里徒步走到城里书店。那时同学们都不敢和我一起逛街,因为只要我一看到书店,钻进去一待就是五六个小时,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现在想起来还挺夸张,但那时的我确实就像一只永远也喂不饱的书虫。每次暑假去外婆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爬上小木楼,去找舅舅的书来看。舅舅从小学到高中的教科书全部都堆在一个大木桶里,我就坐在那个木桶里,沉醉不知归路。
就这样借书、攒钱买书,看完后卖出去又买旧书,我看过的书就像雪球,越滚越多。“书犹药也,善读之能医愚。”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好的书真的可以治愈人的心灵。
记得初中的我总是在黄昏时去一块大石头上躺着看《庄子》,四周风草飞扬,书中千年流转。直到日薄西山,满天星辰若海,我才满足地着踱回家。
现在回想起来我甚至感到惊讶,当初那个小小少年,怎么会有这么的多的情思?
是啊,我不能理解,许多人也不能理解,就像他们不能理解我为何如此挚爱我的乡村。那些日子里,长留着无可替代的快乐。
现在傍在教室的窗前吹着这风,胸中莫名的情绪在涌动。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跑去山里,和孩子们在一起。带着我心爱的几本书,驾着自行车一路芳菲、高歌亮丽,向着湖光山色乘风而去。身后樊笼喧嚣如潮消退,从此十丈软红歌舞升平都与我无关,人情冷暖悲欢离合都与我无关。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在能看见如黛青山能听见潺潺溪流的地方结庐,在庭前栽花,在屋后插柳。把《诗经》里的句子搬到现实里来,来往阡陌之间,撒播那些朴素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