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娟在我们小区里开了家骨科诊所,人很实在,实在得超乎你的想象:
有男人体形的健硕,性情的豪放,遇事的沉着,对人的宽厚,乃至经过就放下的释然,打眼一看,男人婆一个。
在没与吴娟深入交流前,我一直觉得,长成那样的女子,一定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给点阳光就灿烂无比,换句话说,不会成熟更不会深刻。或许我这种想法没根没据还很偏激,可就是扎了根发了芽般还长得蓬蓬勃勃。偏见,或许就是这德行。我曾断言,我不会跟那样的人交往,更不会成为朋友,除非哪天我的脑子让门夹了水淹了驴踢了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
可是,“可是”这个词一出现,一切都打了折扣,就像我跟吴娟的关系。
那次,朋友让我陪她去吴娟那里按摩。朋友特能谝,吴娟偏偏啥话都能接上,俩人没说几句就已无所不聊:好恶,家庭,情感,经历……我并不惊讶,这倒符合吴娟那无遮无掩的粗线条性格。只是,听着听着,我走进了吴娟的生活,甚至因为对她了解太晚而心生愧意。
吴娟五岁时母亲就改嫁了,对五岁的女儿没有留恋没有顾虑,只有奔向自己想象中美好生活的迫切。而父亲,是不再相信女人还是不再认真地生活?小小的吴娟永远读不懂自己的父亲:没有再组合家庭,却不缺少女人,挣得钱自然也花在相好的女人身上,或者,那些女人的孩子身上。
一个小女孩,没有母亲的好好疼爱,也没有父亲的悉心照顾,就像一株野草。不,哪能像一株野草?野草还有那么多的同伴相依相偎,她只是孤零零地承受着一切,只能自己陪着自己慢慢地成长。
在地里玩时,小伙伴的妈妈给自己的孩子叮咛:尿尿时脚在地上划拉划拉。旁边的她也记住了,划拉划拉真好,就不扎屁股蛋了。
同伴的妈妈训斥同伴:身上来了你还敢耍凉水?就落下毛病了。尽量用温水!她也记住了,大姨妈来了就得远离凉水。
一个同伴的妈妈在巷子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留情地数落自家的闺女:就你,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还懒得下苦,将来吃风喝屁呀?她也记住了,自己要啥没啥,就得下苦。
同学的妈妈骂同学:你是丢了四季庄稼跑到学校学习的,好好学习苦一阵子,不好好学习苦一辈子,——学习上再拈轻怕重就没得救了。她也记住了,自己也是丢了四季庄稼来学习的,学不好咋成?
……
吴娟笑着说,像我,没妈的娃,哪个妈的话都想听,只要人家说的对。没妈指教咱,咱就得自己指教自己,不敢把路走岔了。没妈也要好好做人,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骂“有人生没人养”。吴娟说出这话时,我心里一震,没人爱的人,才要好好爱自家。可那会是怎么凄惨的心境?自己说给自己排遣孤独,自己搀扶自己走过坑坑洼洼,自己抱着自己取暖……
随着她们交流的深入,我知道了吴娟经常参加公益活动。她说世上的苦命人多着哩,能帮一点是一点。依旧一脸大大咧咧的样子。我还知道了吴娟在二十七岁送走了她的父亲后,生母找到了她,不仅仅自己要这个从小遗弃的女儿照顾,还嫌这个女儿对她后来生的儿女们照顾不周。当我的朋友气愤地说出“再甭管她那些娃”时,吴娟笑了,说咱都给别人捐款,还能不管跟自家有血缘关系的?
我插了句,说你真跟菩萨一样,你信啥呀?吴娟笑了,说我信“好”,不管啥,都让好好的,就行了。
那次以后,很少与人交往的我认定,吴娟,是值得交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