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湿杜鹃花
我穿着CC送给我的帆布鞋,躲在青春的“青”字背后偷窥春天。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布满了炽热的颜色,像熊熊燃烧的火把,映红了天际。
我曾以为,它会在刮风或是下雨时提前熄灭,可CC说,杜鹃花的颜色是鸟儿吐血染成的,这些连死亡都不怕的花朵是不会畏惧自然的,更不会轻易忧伤或凋零。
那个春天,我莫名其妙地把CC说的话放在了心上,就好比有人坚信青春永远都不会散场,愿意陪它画地为牢。
进入高中的第一次月考,我发挥得很糟糕,在承受了爸妈和班主任的轮番训导之后,心情跌入谷底。也就在那么一恍惚的工夫里,我从春天进入了冬天,每天只能靠漫无目的地翻阅字典来整理心情。“杜鹃花,又名满山红,属灌木,代表爱和喜悦。”念着这些滚烫的字眼,往事一页一页摊开,没来由地发觉,如果青春没有青只有春,那么剩下的就应该全是眼泪了。
“哭什么?眼泪会打湿红踯躅的。”CC是文艺少女,她喜欢写诗和画画,而且总能叫出杜鹃花的许多别名。每当她说出我听不懂的话时,我都会莫名地产生些许崇拜之情,觉得她真是既高端又大气。
总有对手与青春掐架
我一度是自信和快乐的。那时候,CC坐在我的前排,她个子矮,爱穿米蓝色格子裙,走路时马尾辫总会左右晃动,看起来有些天真俏皮,又有些盛气凌人。
自习课上,一遇到不会解的题目,我就用圆珠笔套在CC背后来回地画。CC怕痒,这时,她便会招架不住回过头来,压低嗓音恶狠狠地说:“毛虫虫,你再这样,休怪本宫对你不客气!”说完,再重重地踩我一脚。有时,CC的橡皮擦会不经意从桌子上滑落,然后她就会弯下身子去捡。每次她看到我的牛仔裤,都会毫不客气地嘲笑我:“毛虫虫,你又把牛仔裤剪了个大口子啊,你爸妈知道吗?”
“那你晚自习不读书,偷偷摸摸地画画,你爸妈知道吗?”
“我就爱画,我是要考美院的。哎,你看,我刚把马小贱画成了一个奇丑无比的胖子,一会儿下课贴到隔壁班门口,让校花见识一下他的风采。”
马小见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也是CC的男闺蜜,他们俩的相处模式完全是无节操的。CC喜欢许嵩,所以每到音乐课的自由练习时间,马小见总会肆无忌惮地把许嵩的《等到烟火清凉》演绎出《金箍棒》的感觉。CC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会趁老师不注意,揪住马小见的耳朵:“马小贱,你用这么惨绝人寰的歌声毁灭自己可以,但请不要侮辱我的偶像!”CC是文艺女中的暴力机,而马小见又不好意思对女生下手,所以每次对抗总是他落败。
那时候,我们的青春好像被施了魔法,就爱缠着某个人开玩笑、斗嘴。但我从不参与他俩之间的斗争,只在心里暗笑:“你们俩一个不尊重美术,一个不尊重音乐,活该碰上对手。”
叛逆是颗忧伤的子弹
青春的对手不仅会有老师、同学、陌生人,还有爸妈。周末写完作业后,我在自己的房间练吉他。爸爸妈妈听见后,猛烈地拍着我的房门:“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了?妈妈给你买的习题也做完了?”
“没做完就不能休息一会儿吗?”我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
“唱歌是休息吗?累了就好好睡觉,别把心思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
我拼命地忍住几乎要奔涌而出眼泪,重重地将房门关上,然后猛地把书桌上的课本、习题全扫到地板上。
我的梦想是学音乐,将来当一名歌手。可爸妈不理解我,他们总压制我唱歌,他们希望我考入医科大学,将来成为一名医生。
我翻出他们给我买的新牛仔裤,在裤腿上剪出不规则的口子。看着这一个个大口子,就仿佛看见了我青春中一个个沮丧的黑洞。
想起CC曾说,青春是场战争,18岁的我们用叛逆当子弹。只是这颗子弹飞不过沧海,在碰到坚冰时就会碎裂,再无法还原。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临近文理分科,别的同学都昼读夜背、奋笔疾书,我却过得浑浑噩噩,甚至开始在课堂上睡觉。终于有一次,在班主任的课上,我照例在他喋喋不休的声音里睡着了。但这次叫醒我的不是下课铃声,而是一个粉笔头。
我揉着额头睁开眼,发现全班同学都看着我笑得前仰后合,而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怒气冲冲地瞪着我。当时,我半沉浸在迷迷糊糊的梦境里,半挣扎在困惑的现实中,整个人大概显得十分滑稽。
下课后,班主任把我和CC叫进办公室。我瞥见他办公桌上的月考成绩单,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油墨味和隐隐约约的花香。
“最近上课总睡觉,是不是因为失恋?”班主任侧着身望着我,右手搭在桌子上,食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
我吃了一惊:“我还没恋爱呢,哪儿来的失恋?”
“你还不承认和她恋爱?”班主任有点生气,指着站在旁边的CC质问我。
我看了看CC,她的脸涨得通红,身体在微微颤抖。我慌忙辩解,并用手肘推了推她,示意让她跟班主任解释清楚。可CC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得厉害,眼睛亮晶晶的,似乎隐藏着泪水。
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显然,我的解释在他看来只是狡辩。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无力辩解,便也沉默下来,目光游离,最后落到了窗外的喇叭花上。它们缠绕在泡桐树的枝干上,颜色纯净,形状坦然,与我们一望到底的青春真是像极了。但我一点也不喜欢白色的喇叭花,因为红色的杜鹃花早已盘踞了我整颗心脏。
那天,我和CC都被罚写五千字检讨书。CC写着写着就哭得泣不成声,写检讨对于一个自尊心强到爆棚的文艺少女说,简直是致命的伤害。我想像从前一样给CC讲笑话,逗她开心,但我始终开不了口。
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了我们的心。CC不再给我买小布丁,马小见也不再是我的同桌。在这场大雨中,我们各自沿着不规则的青春边沿,渐行渐远。
那年五月,小山坡上的红踯躅彻底消失了。CC和马小见读理科,在教学楼一楼的重点班,我念文科,在八楼的普通班。
会有梦想盛开的声音
有次放学,我在校门口碰到马小见。好几个月没有联系,我们彼此都有些生疏。
几句不走心的寒暄之后,我问出了困扰我好久的问题:“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老师会说我和CC谈恋爱?”
马小见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睡觉说梦话,具体内容没听清,但大家都听见你叫了CC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我已经记不起那天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梦了,但我知道,CC肯定因为这句话受到了班主任和其他同学的误解,这大概也是她现在都不肯理我的原因。
“我是毛虫虫,似乎每天都有很多烦恼,睡觉总爱说梦话。对不起,CC。”我终于有勇气给CC发了一条短信。
不到一分钟,她就回复了我:“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你也要好好读书,加油。”CC变得一点也不文艺,她成了学校的知名学霸,每次考试总拿全年级第一。
还记得我和CC第一次去小山坡看杜鹃花时,她送给我一双帆布鞋。她说,希望我以后每次来看杜鹃花,都能穿着它。我和CC的这个秘密,我想马小见是不知道的。虽然我早就洞悉了他的秘密:他喜欢CC,每次都故意把许嵩的歌唱错,希望多得到一些CC的关注。
高考百天誓师大会后,我穿着那双帆布鞋再一次来到小山坡,CC竟然也在那里。很久没有面对面交流过,我们隔着大片绚烂的颜色对视,然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后来,我们坐在草地上聊天,抱怨考试太频繁、吐槽班主任多么残暴、倾诉各自的新梦想……头顶上有大片大片的流云飘过,时间宁静得仿佛停滞了一般。
CC终于又开了文艺腔,她说:“青春像一季一季的候鸟,在不停地同我们告别。一些不被想起的就会成为空白,一些被时常记起的,才是永恒的歌。”
我还是听不懂,可是觉得她说得对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