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似乎刻意压着嗓子,很低哑,却又很清晰。
因为这道声音并非从外面传来,而是源自眉心深处,直接投映在脑海。
简单、直接、且怪异,令苏安回忆起了梦境中的那种意识不完备的感觉。
从语气上分析,对方像是很熟络的叙旧,可自己认识吗?
别来无恙……
从现场来看,好像还真就自己是最“无恙”的。
呃……
其实还有一人,比自己更加无恙。
那就是书院院长,海先生。
可他有很多疑惑:不过是两名炼气期书童的比划,居然能造成这么恐怖的破坏?
这些书童摔就摔了,死不了就行。
令他痛心的是,心爱的白楼被毁了!
这问题很严重,即便宗主不责罚,巡查院是免不了要走一遭的。
海先生注意到了同样“无恙”的苏安,心头升起一个猜测:莫非,是那头“父兽子继”的老怪物被惹火了,直接放了个大招?
海先生叹了口气,放弃了让他赔偿的想法。
不要问,问就是惹不起。
可是谁能想到,这是一枚炼气蛋引发的惨案呢?
一息之间,苏安心思急转,设想了多种可能,考虑了不同的应对措施,预留了数个保险后手。
当然,首先得试探一下,苏安在心头发问:“你是谁?”
几乎同时,那道声音再度响起,带着轻松的戏谑的口吻:
“哈哈,我猜一定在问‘你是谁’,这是个好问题,但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呢,对于修真没多大兴趣,一直拖到了三十岁那年才顺利凝婴,获得的‘先天造化’是一份梦境,是的,没有猜错,就是苏安经历过的那份梦境。
“梦境的结局想必不用多说了,将那个自称是人的夜乞叉杀了,那条话唠的四爪蛟龙拜我为大哥。可这并非结局,这其实更像是一个‘预言’,是曾经的‘我’为这条龙所‘允诺’的。
“自那之后,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些问题便一直困扰着我。其后的千年,我一直都在找寻这个‘终极答案’,可却是越找寻越困惑,乃至于生成心魔,令我寿数大减。
“当然,这一路还是有些‘小答案’的,比如说:苏安,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苏安心神震荡,对方的话语是如此的离奇,却又令他本能地去相信,两股相互拧住的想法在纠缠,并隐隐指向同一个结果。
苏安的确看到了那份梦境的结局,可分明是四爪蛟龙被杀,那个自称是阿吒嚩迦的夜乞叉突然攻击自己,随后飞碟坠落,梦境破碎。
这与他说的完全不一致,莫非是自己参与度不够?
可这双方都是如此高的修为,自己一个炼气期能做什么?
哦,是了,对方三十岁才凝婴,好一个“才”字,张口就来大抵如此吧。
这且不提,苏安更为在乎的是他最后的话,就像痴人呓语,却又似乎暗藏玄机。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语速有所加快:
“五息,应该足已消化方才的话了,也应该能证明我的身份了。那么我就直接说了,苏安,现在处境相当危险,夜乞叉宗已经知晓了我的部分动向,极有可能近期就会前来截杀。
“不过也无需过于担心,我猜这支先遣妖将实力应该不会超过金丹期,所以有两种选择:要么尽量避免接触,要么就直接杀干净。不管选哪一种,切记要不留痕迹,不然妖将会源源不断地前来,极为麻烦。
“最为关键的,是要找一个没有人注意的时机,潜下水找到我,越快越好,我的时间不多了,苏安……”
声音不再,只余下那淡淡的尾音。
苏安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怅然,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离自己远去,却又一时难以想起这到底是什么。
“铮——”
便在这时,从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好似宝剑出鞘的声响,随后整个夺剑宗的山脚都开始微微震颤,令失去屋顶的白楼摇摇欲坠。
书童纷纷恐慌,四下张望,不知又要发生什么。
“嗡!”“嗡!”“嗡!”“嗡!”
连绵不断的声响传来,是一柄柄法剑,自江水之下急射而出,冲向天际。
法剑形态各异,有长的、有短的、有锃亮的、有锈蚀的、有剑意如虹的、有大巧若拙的……
就像是一群飞鸟,密密麻麻地升腾在整个夺剑宗的上方,逐渐形成一道巨大的拱形,包裹住了整个内部。
“哇,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剑,这是有宗门要攻打上来了吗?”一位书童仰望着上空道,害怕地声音都是颤抖的。
“别胡说,明灿界现在没有战争。再说,谁敢攻打我们夺剑宗?依我看,这一定是护山大阵在演习,好好看着吧。”另一位书童同样仰望着,但一脸自信。
“哦,原来如此,还是你见多识广。”先前那位书童放松多了。
“那是,我在书院快十年了,能是白待的吗?”后一位书童显摆着。
苏安也仰望着,上空法剑之多,多到根本数不清,不断地游走转换,隐然有阵法在其中。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剑芒不断地在暴涨,完全不管对灵气的消耗。
苏安心思一沉,可没那些书童那么轻松,这的确是护山大阵在运转,但显然不是演习。
夺剑宗的护山大阵是一座剑阵,这个毋庸置疑。
在苏安翻过的某本教科书中描述,这座剑阵有三种模式,其中御气是最为常见的,作用是让宗门内始终处于舒适的状态,灵气、风雪、气温皆可调节。
那日与蓑笠翁孤舟钓鱼时,护山大阵便自动激发到了该模式。
调节是相对的,宗内稳定了,这蕴灵江的灵气自然就紊乱了。
而目前这种状态,分明是第三种,夺剑宗的最强攻击模式——万剑!
见万剑凌空,任何踏入宗门范围者,一律抹杀。
见万剑凌空,任何修为的内门弟子,一律战斗。
这样的模式,能是演习吗?
难道是方才飞碟坠落声势之大,让这座剑阵警戒至此吗?
海先生同样注意到了,立即大声道:“大家注意,本次大课正式结束,大家立即返回宿舍,禁止外出,直到我下一次通知。”
书童们早就不想在这待着了,相互搀扶着走出了近乎变成废墟的白楼。
海先生又看了眼上空,心头不断往下坠。
他自然知道这不是演习,因为就没有演习一说。
甚至至今很多人还坚持认为这座剑阵毫无必要,从来只有宗门剑修万里追击,何曾有过他人杀上宗门的?
一定是发生了极为严重的事情,护山剑阵竟然自动开启了“万剑”模式,这可是自三百七十年前在此开宗之后的第一次!
掐动手诀,一柄古铜色的法剑浮现在身前,纵跃其上,便要前去探查究竟。
可景华突然拦在了他身前,海先生那叫一个心急,喝道:“让开,你还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