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斐去卧房换衣服,容珏继续与元凯胡广元在书房里商讨守城策略。
元凯的意思是,既然燕军是新兵,那自然大多是步卒,可等之进入盆地尚未完成集结时,以骁骑进行冲刺。
“我有不同的意见,”胡广元道,“燕军虽是新军,但刚攻下石邑,正是气势大盛的时候,而我军却是避入井陉关的,士气恐有不足,此时不应正面迎敌,而是该暂避锋芒,再图后续。”
元凯反对道,“我军大部分都是骑兵,若避而不战,被燕军围了,岂不是损失了骑兵作战的优势了。”
“老元,你别激动,先听老胡把这后续要如何图谋说了你再反对不迟。”容珏道,然后看向胡广元,眼中含着笑意,“继续。”
胡广元被她一句“老胡”叫的入坠深井,心想自己不过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大好年华,原来在公主眼里已经和元凯一样,是个老人了吗?(元凯冤:俺老元也不过才三十冒头,比你小子大不了多少。)
却殊不知容珏这厮与人熟稔后,惯是只叫人姓的,与自己差不多或小上几岁的就前面加小,若大了自己一轮或以上的,则前面带老,如果真的是德高望重的老将军,她便又全名尊称了。
“为臣的意思是,让士兵在入盆地前的山道埋伏,避开其先头部队,然后劫掠其后方的粮草辎重。”胡广元道,“燕军负重不多,三五日后没了粮草,自然就会撤兵了。”
“是个好主意,但是稍有不足。”容珏道,“山道狭窄,虽容易劫掠,但劫掠之后我们的士兵也难回来,若燕军在山道前后进行堵截,又当如何?”
“这……”胡广元一时语噎,“微臣一时也没有想到这个。”
容珏继续道,“且山道狭隘,只能单马通行。若如你所说,要在此处伏兵,就得用步兵,老元先前有一点说的对,我军大部分是骑兵,若让骁卫以骑改步去打燕军,就失了骑兵的作战优势。”
“俺就说嘛!就要一开始在燕军集结前就干他一场!”元凯道。
容珏看着他,笑着摇头道,“骑兵冲刺固然勇猛,两军对弈时,可冲杀敌阵,乱其阵型,灭其士气,可这之后呢?虽不知道燕军有多少人,但绝对是比井陉关的五千人要多的。或倍数于我,或五倍与我,甚至……可能十倍与我。”
说着叹了一声道,“骑兵虽勇啊,可若后面没有足够的步兵压阵,时间一久,兵马消耗又要怎么办?燕军耗得起,我们难道也耗得起吗?”
“这……攻不行,扰又不行,我们难不成还是固守?”元凯道,“不是公主您说要找个灵活守城的法子吗?”
容珏垂下眼帘,低沉着声道,“守自然还是要守,只不过不是全部人守,而是两千人守。”
“两千人?那剩下三千人呢?”元凯问道。
容珏不紧不慢道,“骑兵的优势是其疾如风,侵略如火,因其马上来去,能出奇偷袭也能马上回援。要将它用在最显其优势的地方,一个是追击,另一个,是背刺。”
“老元你先前说的在敌军集结之前进行冲杀其实可行,但只冲杀一波,消其锐气后便迅速进北部驰道隐入山林,在伺机对燕军后营进行突袭背刺,扰其军心。此处可用两千善于马槊的骁卫。”
容珏分析道,“而另一千骑兵,我要善弓箭刀斧的,在燕军入盆地山道前,就过此道去石邑,埋伏在石邑出来至山道口这一段的路上。这一段地势平坦,方便骑兵劫掠。”
“燕军重视钱粮,督运粮草的军队人数怕是不少,这里道路又宽,劫掠怕是不易。”胡广元道。
“对,所以此处的任务极为艰巨,骑兵不但需要会马槊冲刺,刀斧劈杀,还得会善于弓矢。燕军的粮草能劫掠就劫掠,若不能,便以桐油布裹住箭头,以火箭将其烧毁,不可放石邑的一辆粮车入盆关。”
“骁卫那八百善于弓箭刀斧的士兵还是不太够,我原本是想在此地放上千余人……”容珏说着,又叹道,“只能到时候再看看井陉关的守军里有没有善骑射马槊刀斧的能兵强将了。”
笃笃笃。
此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三人收了脸上沉重的神色,容珏当先笑道,“是陶儿换好衣服了。进吧!”
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绿色缺胯袍,髻上缚幞巾的少女大步走了近来。
瘦长的脸,细狭的眼,配上一对拂云眉,显得整个人气质高冷,再加上少女面无表情板着个脸,更是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感觉。
容珏看见来人的脸一愣,随即嘴角上扬,“镝儿,你回来了。”
滴翠朝着容珏一抱手,“东西都拿到了。”然后她冷着眼扫着屋里另外的两个人,目光中露出戒备。
“王府参军元凯,录事胡广元。”容珏给她介绍道,“都是自己人。”
听到自己人三个字,胡广元收在衣间的手轻握,他垂下头掩饰那怎么压都压不下的笑容。
“哦,”滴翠冷冷应了一声,收回目光,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把金色的东西,走到书案前,哆哆哆哆一排排列了过去。
容珏看着眼前泛着金属冷光的四只虎符,上头分别写着“武卫军”、“侯卫军”、“骁卫军”、“恒山府军”几个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问道,“在哪里寻到的?”
“石邑恒王府恒王卧室的镜屉里。”滴翠答道。
弃城奔逃,却将兵符落在城中……
燕军围城难免需要调兵,而调兵势必要用到兵符。
容珏这才知道,恒王再次西逃的原因,除了胆小恐畏,应该还害怕被人发现遗失兵符的事吧。
按了按鼻脊,顿时有些心累,对滴翠道,“镝儿,你做的很好。”
便是元凯、胡广元再看到兵符后,也都是震惊了,在听到兵符是从石邑拿回来的,脸上的表情更是难以描述。
自己跟的小主子,怎么就变成那么个玩意儿了呢!元凯在心里怒不敢言,心想这事绝对不能让老宋知道,老宋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气的当场厥过去。
胡广元却在心里有着小小的盘算,他想,等此地事了,若他们都还好好的,他想问家里要点银钱打点吏部,看看能不能让自己调出王府,去,去……
他小心地瞥了眼坐在交椅上的少女,心意一定,去公主府!
容珏将虎符一块块捋起收好,想到什么,问道,“我自宫里带来的虎符放在何处?”
滴翠道,“卧室妆奁小屉里。”
所以原先的自己也是把兵符这种重要之物乱放的吗?
抛开这让人头疼的问题,容珏问道,“镝啊,你从石邑过来,可有遇着燕军?他们有何动向?”
“有,”滴翠平静道,“燕军在石邑西南山道口屯兵,有六七万。”
听到六七万这个数字时,容珏只是眉头微蹙,元凯与胡广元却双双惊得眼都要瞪出来了。
燕军兵力,又何止十倍与我。
“老元,你派出去的斥候何时能回?”容珏问道。
“这里离石邑一百多里,快马加鞭天亮起程,也要正午到了。”元凯道。
她们商讨了半日,已快过巳时了,离正午倒不过半个时辰。
“老元,你去把吴勇给我叫来,顺便通知城中的各中郞将与校尉,让他们赶紧吃饭,正午时大堂候着,等斥候回来立刻开会,顺便分配作战任务。”
“是!”元凯抱拳而去。
“老胡,你回去通知宋长史,让他加快收粟米,恐怕明日下午,燕军就要到了。没两天时间给磨蹭了,一切要快。”
“是。”胡广元俯首揖礼而出。
“镝啊,”容珏蹙眉,手在她臂上一拍,有些心疼,“你这么早回来,昨晚没睡吧?”
“没睡,”滴翠道,“也没事。”
容珏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内疚,“有件事,我还要你去办。可能接下来一两天也都没得睡了。”
“公主尽管吩咐!”
“好,你先随我去卧室。”容珏道。
刚走到书房门口,正巧遇上换了一身男装的陶斐进来,菖蒲色的圆领袍穿在她身上显得正好,双髻被解下成了单髻,上头还戴了冠帽,只是玉冠戴的有点歪,乍一看就是个世家小纨绔。
一直面瘫着脸,面上没有多余表情的滴翠在看到她时,默默侧过头“噗嗤”了一声,然后正过头来,又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陶斐眉一拧,嘟嘴道,“滴翠,你刚是不是在笑我?”
滴翠死人脸,“没有。”
陶斐不信,瞪圆了眼,“可我明明就听见你笑了!你别想骗我!”
滴翠继续死人脸,“那就有吧。”然后转头又“噗嗤”了一声。
陶斐这下瞬间就炸了,怒指着她,一连“你你你”你了好几声,然后向容珏抱怨道,“公主你看,滴翠她老这样欺负我!”
容珏看着两人互动,一时晃了神。
前世陶斐与崔镝也经常在她面前闹,崔镝人冷话少,陶斐说不过就会来找自己评理,就像现在一样。
以前她总不耐烦两人争执,总是各打一棒,由着她们去,可如今再看到她二人争吵,不,应该说是陶斐单方面跳脚,居然觉得特别有趣,心里不但不觉得烦,还暖融融的。
“陶斐不气了。来,这个给你。”随手从一旁果架上拿了个石榴,塞陶斐怀里。
陶斐手里捧着大石榴,眨巴着眼。
这是公主给她吃的?
可她爱吃香梨,不爱吃石榴啊。
容珏一眼就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揉着她的脑袋道,“不是吃的,是装病用的。你现在就去恒王屋里躺好,一会儿要是有大夫来了,你把它往咯吱窝里一放,使劲儿夹牢,保证大夫看不出来你病没病。”
陶斐脸一下就颓了,“不是公主,还真要我扮王爷啊?”
“你衣服都换了,还有假的不成。”容珏笑道,“你也别怕,胳肢窝夹东西这招我百试不爽,就没不灵过。别要有心理负担。到时候床上一躺,吭哧两声,别人问的一律装不知道就行。懂了没?”
“懂是懂了,就是……”
“没什么就是,去吧,办好了请你吃一个月肘子馅包子!”
陶斐于是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去了。
滴翠却问道,“陶斐?”
“恩,我刚给那丫头新改的名字,还成吧?”容珏顺手搭上滴翠,两人勾肩搭背往卧房去,“镝啊,你要不也改一个?你看‘崔镝’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