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垂下头,像是懂了她的意思。
静安继续道:“这么久以来,多谢您了。”
这句话,是对魔君说的。
白锦忽然有些好奇这其中的关系。
魔君的残魂面容上有些许错楞,显然对静安的道谢感到意外。
“平白为您添了麻烦,真是抱歉。”静安的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歉意。
白锦也怔了怔,对这其妙的发展毫无准备。
静安终于看向苏木。
苏木连忙上前,握住她满是血痕的手。
她微笑道:“名儿很珍惜这些时光,那些枉死之人,名儿会在来生去赎罪。阿城哥哥,不要自责。”
苏木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身上的伤口,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忏悔还是失落。
“真是出好戏,不辜负我折腾这么久。”白锦鼓掌,想像往常一样轻松地笑笑,却发现实在笑不出来,“只有我却没想到啊,静安居然会是最后的主角。”
她察觉自己嘴角的僵硬,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后的腥臭味,当年弑神无数,手上沾满了神族血液的魔君厌离,如今仅仅是一缕残魂而已。
世间种种,沧海桑田,实在值得唏嘘。
最难以理解的是,在他身上,白锦居然感觉到了......熟悉?
厌离苦笑道:“是啊,我居然又被骗了。”
无论是她,还是这个人类的少女,都只需要小小的伪装,就把他玩弄在股掌之间,这样的魔君,可真是失败。
白锦敏锐地捉到重点。
嗯?又?魔君也这么单纯?
白锦仔细打量了几眼,这魔君厌离虽然只是一缕残魂,但浑身的气度瞧起来却不像是魔,更像是她想象中的神。
文质彬彬的,居然也是个魔头。可见神魔不可貌相。
再拖下去,怕会生出祸端,白锦咬了咬牙,并不想承认自己居然对一个魔君有些心软。
她一剑刺穿了魔君厌离的魂魄,空气中的阴气散尽,厌离的身形渐渐扭曲,直至消散。静安闷哼一声,先是疼痛异常,从榻上滚落在地,后又整个人失去了力气,被苏城搂在怀里跪坐在地上。
之前无论从何处来看,静安都只是空无用来寄身的躯壳而已。谁能料到结局已定,居然还能换掉主角。
静安虚弱地靠在身后的苏城身上,勉强撑着露出一抹笑容,原本带着些许媚气的容貌居然显露出了单纯的一面,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多做辩解了。
苏城明显感觉到了她大限已至,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只一双眼睛牢牢锁着静安的每一寸皮肤,眼神中是不舍,是眷恋,唯独没有痛苦。
白锦问他:“静安撑不了多久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静安留恋地看着他,唇边已经染上了血迹。
他却轻吻她的唇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他道:“名儿的命本就是借来的,如果当时我没有做出那种傻事,或许名儿还会走得更安心些。如今尘埃落定,名儿因为这借来的命受了这么多苦,也连累了不少人失了性命。这次,就听名儿的吧。”
静安已经闭上了眼睛,忍着痛露出微笑,似乎已经在等待死亡的那一刻到来。
白锦觉得自己再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于是转身离开。
漂亮的衣衫,华丽的宫殿,众生可望不可即的大权,温柔体贴的兄长,情意相通的爱人,这一生,静安过着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生活,可惜凡人皆有命数,擅自更改,便是悲剧的开场。
幸好她的悲剧,收场还算和缓。
她立在寝宫外许久,没有听到哭声。
是真的放下了。
直到折渊站到她面前,她才恍然,已过去很久了。
折渊拿着一串糖葫芦,小心翼翼地递给她,一双隐隐透露出淡金色的漂亮眼睛里,满是期待。
白锦咬了一口,唇齿间弥漫开酸甜的味道道,就像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人间小吃时,想象中的感觉。
她笑道:“小呆龙,买个糖葫芦用了这么久?”
折渊居然少见地脸红起来,羞涩道:“我……没有银子。”
白锦这才想起,折渊是从不会往身上带银子的。她怔愣片刻,抓住折渊的一只手腕,把手中咬下一颗的糖葫芦又塞回折渊手中:“这么乖的话,剩下的就都是你的了。”
折渊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糖葫芦,也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好吃。”
他没有问公主府为什么这么多尸体,没有问方才关闭的寝宫大门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她泛红的眼眶,只是这样说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也没有问他,为何会知道她喜欢吃这人间的小玩意儿,他嘴那么笨又不爱笑,这糖葫芦又是怎么努力要来的。
白锦拽着他往公主府大门的方向走去,没有往地上看一眼,却准确地避开了地上侍卫们的尸体。
身上的因果线越缠越紧,白锦心口生疼,因果带来的报应,已经快要显现了。
“折渊,我终于明白,做仙为何会有如此无赖的因果了。”
少年默不作声地吃着糖葫芦。
“凡人的命数既定,许多事情由不得他们自己做主,奢求改命,兜兜转转也逃不开原有的结局。”
“和他们比起来,做仙自由许多,这或许是有得必定有失。”
少女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远,一直到再也听不清楚。
龙姬从竹林中走出,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攥紧了手中的镇魂珠,眼角泛红,却高傲地仰起头。
白锦,这次算你赢了,但本殿下一定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窗被风吹开,只消停了一日的大风灌入寝宫。
地上一页薄薄的纸被风吹起,在空中打转。
原本洁白的纸被血染红,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上面字迹工整,写着寥寥几行字。
“阿城哥哥,皇兄说过,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名儿也要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到时候就能天天看着阿城哥哥,名儿绝对不会眨眼睛的!”
风渐渐停歇,纸张飘落到安静依偎着的两人身旁。
盖住了那泛着银光的短刃。
三日后,静安公主风光大葬。已经死去近十日的先皇,也一起下葬。
棺材从公主府运到皇陵,街上的人不敢多看,只道是静安公主报应到了,不得不死。
却没人多问,为何公主与先皇二人,却有三副棺材。
白锦站在街边,与京城的百姓一同看着押送棺材的禁军从街道上一个个走过。
人这种生灵,可真是奇怪。
明明脆弱的很,又只有几十年的生命,却抱着永生一般的信念去用力相爱,哪怕最后结果是刺伤彼此。
国师站在观星台上,俯视着那一道送葬的长列越来越近,从城门穿行而过,又越来越远。
看来她安排的事情,出现了不少变数。
京城的桃花已经开了,柳树的嫩芽变成了深绿色。
真正的春天,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