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州军营里出现了奇怪又心酸的一幕,这边头头们在催促人上路,那边接到调令的士兵垂头丧气,个别多情的忍不住大哭,然而只是哭倒罢了,还哭出了组织,哭出了新花样:连营聚哭。这大概是哭的串联。人家知青串联是为了去看伟大领袖毛主席或者交流革命经验,这些大兵哭的串联是想呆在家里不动窝,顺便交流一下离乡之痛。但结果是一样的:混乱。
因为亲朋好友太多,哭了东营,要去西大营哭别一下,哭了西大营,得去银枪都营哭一下。不到一天的功夫,数营哭声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新上任的魏州节度使又死了呢。
有家属有关系有爱的魏州大兵伤不起啊。
但是,哭是没用的,该走的还得要走。不服从组织安排,组织就会编排你。
用不了多久,军营就开始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王铁枪来了,领着五百精兵就屯在城外不远处。还听说刘鄩要领数万兵马从魏州过境攻打镇定。
这一套,魏州人太熟悉了,以前朱三就玩过,打着为女儿办追悼会的幌子给前魏州牙兵数千人办了一场集体丧事。
上一次当叫单纯,上二次就叫愚蠢,魏州兵显然不想被称为天下第一笨兵。
魏兵已经不再哭泣,他们擦干眼泪,开始秘密召集亲朋好友私下密谈,据说现在传播最快的叫微博,以前叫群,再以前叫论坛,但实质上,最快的都是人的网络。不信,你现在偷偷跟旁边一同事说你刚有一个小情人,我保管你回到家,热烈迎接你的不是搓衣板就是键盘。而那位同事拍胸脯愿用你的人格担保,消息绝不是他泄露的。
很快,魏兵们一没发传单,二没贴公告,凭着口头转发就制定了一个自救的计划。
领头的人叫张彦,银枪郊节都的军官,他告诉魏州兵。
谁让我们骨肉分离,我们就让他身首分离。
公元九一五年的三月二十九日,夜,三更。
春天的夜,弥漫着花的清香。魏州的城门打开了,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月光之下,一片夺目的银光急奔出城。
那是魏府的银枪效节都,领头人张彦,目标:金波亭。
金波亭可能有一片美丽的水域,如果现在是艳阳明媚,江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将泛起金色的微波,在水一方,还可能有亭。
但这一夜,只有冲天的火光与要人命的银枪。
论人数,张彦已经做过预算,绝对保证一个龙骧兵有数把银枪对付,论地,这是他们的地盘,论天时,火,已经放了起来,枪,已经将整个驿站围了起来。而敌人该在睡觉吧。
务必全歼这一伙管闲事的龙骧兵,让他们知道魏府牙兵不是好惹的。
当然,他们应该知道,论玩枪,王彦章是他们的老祖宗。
烈焰里,一把铁枪如箭一般划破凝重的夜色,突刺出来,枪体漆黑,没有银枪那么华丽,但绝对更让人胆寒。
那把铁枪刺在驿站的大门上,只听着嘣一声,已经燃起来的大门向天空飞了去。张彦感觉那枪像刺在自己心上,跟着身体也飞了起来。
紧接着,银枪都的人就看到一个身影从火中跃出来。
王铁枪杀出来了。
虽然银枪都的人没有乐观到一把火就能困住王铁枪,可等人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仍感到一阵慌乱。
五百龙骧军紧随其后踏出金波亭客栈,自从柏乡之战后,龙骧军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阔气,但他们放下奢华,重拾作为一名士兵的本能:不想死,就得杀。
对于银枪兵,亦是如此。
火还在烧,退,实在没面子。张彦一咬牙:杀。
银枪兵凌利,还是龙骧军迅猛?
这是一个不公平的问题,因为引领龙骧军的是一头猛兽。
据记载,一把普通银枪的重量在二十五斤左右。而王彦章的史记有一百斤,可能有些夸张,但明显跟那些银枪不是一个重量级。
银枪都的人深刻的体会到了那把枪的重量,那一刻,他们差点以为自己手上的枪是烧火棍。
铁枪扫过,扰暗香一片,怒涛之下,唤血花几许。王铁枪杀开一条血路,引着部下突围而出。
张彦没有鼓起追赶的心,但好在抓住王铁枪不是最重要的,现在是时候回去准备下一步。
王铁枪破围而走,魏州城内的就没这么威猛加幸运了。倒霉蛋是魏州节度使贺德伦。
贺德伦,梁朝老将,朱温还在当节度使那会,他就在梁朝的队伍当中。从阅历上看,贺德伦并没有什么显眼的成绩,他能接替杨师厚的职位完全是朱友贞的刻意安排。
魏州不需要另一个威望高的猛将,只需要一个称职的拆迁办主任。从目前来看,贺德伦连这个主任都没有当好。
除了一味催促士兵搬迁。贺德伦没有认真调查研究,然后想出一套不伤筋动骨的搬迁方案,估计贺同志是拿出花名册,直接一划。这才闹出父子、兄弟相离,最后揭竿起义的悲剧,这证明,就算再英明的决策碰到粗暴简单的执行都没辙。
很多东西其实并不丑陋,拆迁有罪吗?没有。只有粗暴的拆迁,打着拆迁的名号搞掠夺才是罪。
贺德伦为他的粗暴执法付出了代价,从金波亭回来的张彦猛攻牙城,等天将亮的时候,牙城被攻破,贺德伦的亲兵全被斩杀,他本人则被请到了城楼之上,这样做,倒可能是为了保护贺德伦,因为现在的魏州城已经乱了起来。
城内一片火海,昨天还哭哭啼啼像小娘子的魏州大兵转眼间就变成了绿林强盗,开始在大街小巷搞武装致富。
无论斗转星移,大王旗换,封建变郡县,商周变汉唐,汉唐变宋明,唯一不变的是百姓总是受害者。
当然,张彦还没有砸烂一切盘盘罐罐的决心,毕竟这个魏州城以后就是他的地盘。
再抢掠者,立斩!张彦拔刀出鞘,在上面大吼道。
城下的大兵消停下来,他们虽然胆大,但更怕上面这位不要命的。再说,大家都已经收获颇丰,足以补偿这些天的泪水。
震住魏州兴奋地大兵们,张彦将贺德伦请进特别招待室,现在他已经控制住魏州,可以开始跟朱友贞谈谈接下来的事情。
朱友贞也想谈,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不想的,只能怪贺德伦太不会办事。但好在对方还愿意谈。
只要肯回到谈判桌,一切好商量,朱友贞虽然当皇帝没两年,但对处理这种事情并不陌生,带头闹事的无非是为了升官发财。反正这天下跟星宿派差不多,只要够狠,就能上位。
接到魏州兵乱的消息后,他马上派去了使者,为了提高谈判的成功率,他给张彦许了一个刺史的差事。
刺史虽然比不上节度使,但总算有块地皮,以后只要好好干,下半辈子是不用愁了。
但他显然低估了张彦的企图心。
使者很快回报,张彦提了数点要求。
第一个立刻停止拆分魏州事宜,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毕竟是打这个旗号起的事,要是忘了乡亲们的诉求,那就麻烦了,七大姑爷八大姨父都是当兵的,吵起来不是好玩的。
第二,让刘鄩退兵,张彦是做过功课的,了解这位刘鄩过去的辉煌事迹。谁能保证这位刘大哥不会又从下水道里钻进来玩夺城奇兵?
第三,让魏博节度使兼领招讨使,张彦没说自己干,但鉴于魏博节度使贺德伦现在一日三餐能不能安时足量得到供应,还得看张彦的心情。招讨使到底是谁就不用明说了。
关于招讨使,要介绍一下,这是一个很牛的职位。有了它,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诸镇兵马,杨师厚就领过这个职位。朱友贞搞这么多事,就是为了避免第二个杨师厚出现,现在,如他所愿,第二个杨师厚——张彦已经浮出水面。
朱友贞当然不会接受世上出现一个杨师厚二号,他给魏州送出了另一封招抚信。
魏州拆分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已经没办法改变,大家还是接受现实吧,刘鄩是打镇定,大家不用担心。招讨使这种东西本来不常设,你们就不要多想了,至于各位的前途,请放心,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这个叫打官腔,也叫打太极,或者叫套话,其实是放屁。
这一回,连刺史的事朱友贞都只字不提。
这意味着朱友贞不想跟张彦谈了。
让朱友贞做了这个巨大转变的是从魏州出差回来的使者,使者报告:张彦没什么了不起,只要刘鄩大军一要,立刻摆平魏州一事。
可能这位使者是刘鄩的粉丝,以为刘鄩是葫芦娃是黑猫警长是孙悟空是奥特曼,只要一到,包死包抬包埋张彦。
毛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要补充一点,调查过的也未必有发言权,这位使者就是。
如使者所言,一个张彦是不用放在眼里,但现在魏州的问题不只是解决张彦。
接到朱友贞的回复,张彦真的受伤了。辛辛苦苦动员群众,还冒着被王彦章捅个透心凉的风险,到头来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气得跳脚的张彦将朱友贞的红头文件撒得粉碎,又亲切问候了一下埋在地底的朱温(可以理解),还有张小姐(罪无可赦)。然后,冲到了贺德伦的小黑屋。
贺德伦,你给我写一封信给晋王(李存勖),我们不跟梁朝混了。
望着气冲冲的张彦,贺德伦知道拒绝意味着什么,他连忙堆上笑脸,举双手同意。
没问题,一切将军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