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平州后,刘守光拉拢士兵,结交朋友,锻炼身子,时不时还出去实战演练一下,他已经从一名花花公子变成了花花大兵,花心依旧,可大兵是会杀人的。
在听到契丹大举进犯时,刘守光不但没有进攻,反而在城下大开宴席,杀猪宰羊,沽酒烤肉,仿佛来的不是手持凶器的敌人,而是亲人解放军。
准备妥当,刘守光派出使者到契丹军营,发出了邀请: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到平州城下,我们已经备好了酒菜。
按理说,双方对阵剑拔弩张就等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这边人家却要请吃饭,这饭里要么下了砒霜,要么鱼里裹了短剑,就是饿成马也不该去吃,可契丹人欣然赴约,还中高层干部同去同去,一个不漏。
看来,民间传言,干部都是吃货并不全是妄言。
也可能契丹人民刚从原始社会转型,文化水平不高,没有看过史记,不知道什么叫鸿门宴。也有可能刘守光跟父亲爱妾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传遍了长城内外,弄得友邦都略有耳闻,才以为这位儿子欲跟自己结盟,跟父亲决裂。
契丹人喜出望外,早早腾空了肠胃,准备大祭五脏庙。
平州城下,双方举行了一场气氛热烈的酒会。民族团结,世界和平得到了充分体现,尤其是远方的客人,在宴会上万分感动。喝到兴致处,众位如春风拂面,热血暖身,华气升丹田。
来,干了,兄弟真讲究。以后我们就是好兄弟,得钱分一半,夺地划一块,娶妻……契丹的大小领导们举杯招呼,大有要与刘守光小朋友插香烛喝鸡血拜把子之势。
如果他们知道刘守光对亲兄弟都是如冬天般寒冷,就不会这样想了。
酒喝够了,路走颠倒,口吐巨舌,四脚张狂,铃眼迷离……摔杯为号咧!
伏兵四处,立马将这一众契丹干部缴了杯子,绑在一块,当时,契丹人哭成一团,致富远征团到了中原门口,没放一枪,没沾滴血,一顿吃的就全部当了俘虏。
契丹同志真不幸,本以为能碰上一位败家儿,却不想对方是一位狡诈凶狠尽得父亲真传的高干子弟。
经过清点人数,发现队伍中有点职称的契丹干部全被抓了。据记载,这里面还有一位契丹小王子,这不亏大了,打劫团伙的骨干成员全部落网。
没多久,契丹人赶着他的马车,带着他的银子将这些俘虏赎了回去。
中原,不是游乐场,岂是你们想来就能来的。
史书上将这次愉快的宴会称为牛酒之会。
刘仁恭父子是契丹人的苦手,却是阿保机的福音。契丹可汗因为在与刘仁恭的较量当中丧权辱族,做了亏本买卖,丢尽了面子,下一届契丹首领大选举时,原契丹杠把子被罢免了。
新上任的契丹可汗正是阿保机。
新上任的阿保机是苦恼的,能力越大,职位越高,责任越大,他骑着马在长城一线转悠,渝关、雁门关、山海关、紫荆关、娘子关、居庸关……那一个能为自己打开?
阿保机需要一个漏洞。而此时,势穷的李克用困在太原,忧虑莫名,他需要一个帮手。
茫茫人海之中,他们互相看到了对方。
公元九零五年的夏天,云州城郊,两个相隔数千里的枭雄怀着各自的目的走到了一起。这一次会面并不是在一个和的气氛下展开的。与会双方不是传统盟友,尤其是阿保机的记录不那么友善,在这些年因为过不了幽州,他经常转到李克用的地盘活动。
出太原时,还有人向李克用建议干脆给阿保机来一个瓮中捉鳖,彻底消灭这伙人,永除边患。
李克用表示现在我要干大事,那有仇敌没灭亡,就失信于民族同胞的(仇敌未灭而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
其实阿保机也不笨,他到云州来是有准备的,领了三十万大军前来(据说是按腿数计算的,包括马腿)。这不像是来参加沟通友谊互通有无共创未来的联谊大会,反而像是黑社会数人头谈判的。谈得好,大家就是兄弟,万一谈崩了,也不走空趟,顺手抢一把。
城外旧日沙场,会谈双方列阵相对,之间隔了五里。那会没有视频开网络会议,也没有手机开电话会议,这两位隔了这么远,难不成都练有千里传音这样的绝技?
原因在于大家都领了兵的,要是走的近了,万一出个意外擦伤走火,本来寻求合作的大会指不定演变成一场火拼。
李克用骑在马上,叫来了一个人,吩咐了一句。
那人领命而去,不过一会,拿了一大酒杯出来,里面倒满了酒,然后翻身上马,一手执缰绳,一手持酒杯,双脚一夹,直向阿保机的阵营冲去。端的好骑技,近七十码的速度却如踏平地,滴酒未洒,不一刻,绝尘而去。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李克用闭着双眼,松开缰绳,似乎入定。那会,他又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受挫折的他奔到草原,寄身在鞑靼人的保护下。人家要取他的性命,他却用自己出神的箭术折服了对手。
他一向把握着自己的命运,难道今天开始,自己要把未来放到别人的手里?
不!
如果对方想打,我们就跟他打。
那一刻,李克用也忘了自己是前来求合作的。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马蹄声,李克用猛地睁开眼,一人骑着马踏尘而来。
渐渐地,骑马人近了,李克用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不全是为自己松的,也是为对方。来人是一位契丹人,他的手上举着酒杯。
那酒杯在李克用的眼里,不是单纯的盛酒器,而是和平鸽,是橄榄,它传递着友好信息。
好了,现在大家可以坐下来谈了。在一间帐篷里,阿保机与李克用的手握在了一起。这次握手是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一次握手。
在帐篷里,两位把酒言欢,煮酒论英雄,阿保机云:论天下英雄,唯使君与俺也。
据说两位喝得有点多,异性喝多了会乱性,同性喝多了会乱认异姓兄弟,两人当下就拜了把子,李克用年长为兄,阿保机后生为弟。
当然,很多年前,在上源驿,李克用也叫朱温兄弟来着。
喝着,阿保机问了一个问题:我们那里经常搞选举换头头,要是以后我下台了,我们还是兄弟吗?
契丹有八部,阿保机只是其中一部的酋长,八个部落隔三年选一位上来统领各部。
李克用教了他一招:哥哥我在太原也经常被换,不理他就是。
说到这里,李克用的声音有些低沉,当年,他就被李晔撤过职,现在,李晔已经驾鹤西去。自己还指望着这位契丹人借点兵马给他好杀到汴州为李晔报仇。
“梁将篡唐(汴州又称大梁),兄弟借我二万精骑,我今年冬天就杀到汴州,为国灭贼。”
“好说。”阿保机大手一挥,真爽快人,亚克西也。
事情很快就谈妥了,阿保机助晋攻梁,事成之后,李克用帮着阿保机对付刘仁恭。这对李克用来说是个绝佳的军事合作。在这个世界上,朱温是他的头号敌人,刘仁恭可以排第二号。
那时,他没想到,用不多久,李克用就满怀愤怒将眼前的这位契丹义弟排到了第三号死敌。
回到太原后,李克用积极准备着,就等冬天援兵一到,就可出太行,渡黄河,兵临汴州。那一年的冬天确实是一个好机会。
快过年的时候,淮南的英雄,东邪杨行密死了。朱温以为有机可乘,突然进攻淮南,却又吃了一个大亏。这正是李克用用兵的大好时机,可在等待阿保机那二万精骑中,他错失了时机。
阿保机背信弃盟了,就像酒后乱性可以不认账,酒后结盟自然也算不得数。
阿保机的人到了汴州,却不是二万精骑,是二百牵牛引羊的友好访问使者。
阿保机不笨,这些年中原大乱,不少人开始闯关东,投到他的帐下,把祖国的军事给泄露了。现在,中原地界最强的人是朱温,而且马上要当皇帝了。这世界讲究强强联合,谁跟失败者结盟?
从历史的发展看,契丹的外交方针大概是十六个字:乘人之危,见钱眼开,欺软怕硬,唯利是图。
阿保机的使者到了汴州,跟朱温搭上了线,建立了友好的关系。一年多以后,在朱温正式当上皇帝,阿保机还要求朱温封册他。
阿保机表示愿意当朱温的外甥。
朱温同学比李克用要狡猾一点,他回复道:只要你帮我干掉了太原,我就认你这个外甥,册封你。
要是这件事情真成了,也许辽国就是中原王朝的外甥属国了,也不至到后面,有人要当给契丹当儿皇帝,到了宋朝,还跟人家互称兄弟国。
李克用又一次被人耍了。纵观其一生,真可称得上是被忽悠史,可以跟范厨师合伙开一家防忽悠公司。
在那时,李克用也许明白了,要成功只有靠自己,他压抑着怒火,又窝在了太原城内。
不求天,不求地,不求人,他只做了一件事情:等。
他在等一个机会,或者说他在等对手朱温犯错,他相信,人总有弱点,就像自己当年目空一切时所犯的错一样,今天无比得意的朱温也会有犯错的一天。
李克用没有等多久,就在第二年的春天,朱温就犯错了。朱温的大军尽出大本营,扑向了一个本属于梁营的城市。
这个事情说起来比较复杂,要从二年前说起,那时,是公元905年的七月十三日,朱温还没当皇帝,白马驿之祸刚发生两个月,在魏州发生了一起突发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