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知俊围攻夏州时,朱温同志亲自动了,可奇怪的是,他老人家并没有直奔夏州去救苦救难,反而先把大军屯营黄河一线,最后才抽调兵力奔赴夏州。
当听到太原的兵马并没有南下,而是跑到夏州附近的沙漠搞野外拉练时,朱温同志长松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
灵夏之地的得失并不能决定中原的归属。
正如选举,朱温现在是执政党,而李存勖是在野党,太原要在下一届选举当中获取,必须要争取朱温阵营的选民。
朱温阵营的选民分三种,一种叫基本盘,也叫铁票,比如老基地汴州,老哥们张全义,好亲戚罗绍威等。可谓经营已久,树大根深,感情深厚,轻易不会改变主义,投靠他营。
第二种叫见风使舵盘,比如灵夏两州就是,远离中原,属于少数民族聚居区,对中原政权没想法,不作为。谁在中原称帝,就跟谁混,才不管皇帝是姓朱还是姓李。
第三种选民才是选战的关键,这些人是中间选民,也可以叫骑墙派,他们依附朱温不是因为传统友谊,也不是因为朱温有皇帝这块招牌。
他们抛弃以前的盟友,叫朱温一声老大,只是因为朱温手上的棍棒比较粗而已。
这些选民,没有称雄中原的实力,却有足够的能力去影响最终的选举结果,在他们中间,分量最重的两位,是河朔地界两个老牌藩镇,一个是定州,一个镇州。
李存勖同学,是时候把目光从西边收回了,西方不亮东方亮,到河朔来,在这里你将寻找到你的盟友,而且要马上来。如果再错失机会,你家庙里那三枚箭头成了氧化铁都未必能让李克用同志在九泉之下瞑目。
朱温要把河朔的骑墙派选民变成他的基本盘。
事情是从两个人的死亡开始的。
公元910年的五月二十五日,那时,李茂贞与李存勖这两位李家外子正合计着攻打夏州另一位李姓外子李仁福。他们都忽略了魏州城内发生的这件事将比灵夏两州的得失更为重要。
这一天,朱温的亲密战友罗绍威因病永远的离开了我们,这一年,罗绍威才三十二岁,可谓天妒英才,英年早逝。据说是风湿病引起的。这可能跟罗绍威同学喜欢伏案看书不经常参加体育锻炼有关。来,电脑前的同志们起来运动一下。
其实罗绍威是一个好同志,除了不符合当时的审美趣向:好战外,其他都算优等,积极投身文化产业,紧抓教育,而且还善于政务。他不是乱世之枭雄,却是治世之能臣。要不是善于打理魏州那一亩三分田,按朱温同志的胃口,他早就捉襟见肘了。
现在他去世了,大梁朝失去了一位善治的大臣,朱温失去了最亲密的伙伴,可朱温同志可能在偷着笑。
罗绍威在他活着的事情,紧跟朱温脚步,积极配合工作,要人给人,要粮给粮。就是要到另一个世界报到了,都准备送一份大礼给朱温。
临死前,罗绍威给朱温写了一封信,据说朱温看完信后,感动得差点掉眼泪。那封信的大概意思:亲家,我快不行了,魏州的事就交给你了。
从安史之乱开始后一个半世纪里,河朔三镇就是独立王国,创造了元和中兴的唐宪宗,人称小太宗的唐宣宗都没能真正制服河朔地界的这三块硬骨头。而魏州是反动派中的反动派。
现在,魏州要主动放弃自治,真正融入到中央来。
朱温按捺住狂喜的心情,当即回信:你别担心,为我多吃两碗饭,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保你一家世代享尽荣福贵。
朱温同志自己世代都不能保证享受高福利,但听了朱温的话后,罗绍威多吃多喝多占了点,最终也应该不是撑死的。
罗绍威一死,朱温同志决定一下盘大的棋,这一次,他不但要把魏州的自治权收回来,还连着定州镇州一锅端了。
这一年,黄泉路上访不会寂寞了,除了罗绍威先生去世以来,还有一位老人家也去世了,她是镇州王镕的母亲。
如果魏州罗绍威让魏州军将失望的话,那镇州王镕简直让手下绝望。
算起来,罗绍威只能算枭雄二代,还有些劳动的愿望和本能。而镇州王家祖代数代经过将近一百年的艰苦奋斗,终于在王镕这一代成功培育出了一位贵族。
所谓贵族,直白点说,就是光享受不干活。
王镕同学平常的活动就是游园赏景,偶尔还钻研一下宗教领域的技术(主要是道教升仙术),没事时也搞化学实验(炼仙丹)。
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一位五代贾宝玉。
据说其母亲在世时,经常规劝他好好学习,认真工作,不要一天到晚玩个不停。这位母亲不容易,老公在儿子十多岁就去世了,丢下偌大的家业和不懂事的孩子。在没有警察的帮助下,把王镕养大已经算一个奇迹,在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她实在是没有余力。
但她还是对儿子最后的走向起到了决定性的影响,只是她没想到,这件影响是从自己的葬礼开始。
王老夫人躺在棺材里,安静祥和。而外面很热闹。堂堂镇州州长高堂的追悼会当然不会冷清。不但镇州治下的各县市都来瞻仰遗容,外地的友好单位也派来了代表前来致哀。
只是该来的人来了,不该来的人也来了。
朱温的代表来了,到了镇州后,他们送上了真诚的慰问,献上了花圈,表达了痛惜的心情,最后说了一句:节哀顺变。然后就被镇州治丧委员会安排到镇州的高级招待所进行休息。
在那里,洛阳来的使者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按道理,这些人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些人来自太原。
镇州虽然比不上幽州梁朝以及契丹三家在太原的死敌榜上登记入册,但算起来,其仇恨史源远流长,当年李存孝在的时候,就经常欺负镇州的孤儿寡母。
王镕的老娘死了,李存勖不在太原摆两桌喝两杯以示庆祝已经够厚道了,还派人来吊唁干什么?
难道是来破坏葬礼的?如布什同志今天去世了,然后你在老布的葬礼上看到了塔利班的人,那么基本可以断定这些人的口袋里不是揣着随礼,而是藏着AK47或炸药包。
但这些太原来的人很老实,见到王镕虽不像自己死了亲娘般与家属同悲,但亦显得心情沉重。送上来的慰问品又不失礼仪。何况见人就作揖,吃完饭就回招待所,天没黑就吹灯,一点也不像来捣乱的。
那只有一个解释,这些人真的来表示哀悼,顺便联络感情来了。
李存勖终于将目光投到了河朔,在得知王镕母亲逝世的消息后,他立即派出了这一支慰问团。据此可知,他的斗争技巧已经远超过李克用同志。
李克用一生耿直,在他的眼里,只有黑白两色。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所以到最后,他几乎没有朋友。而李存勖不同,在他的想法,有的可以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
很多年以后,有一个人将这个思想理论化,具体化。其核心内容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个思想还有个名字叫统一战线。
洛阳的同志看到太原人时,虽然没有激动得马上撩袖子冲上去群殴,但已经气血两亏,愤怒得连下盘都不稳。
当然,他们都是外交人员,搞外交的有一千方法让对方难受,但直接动手除外。
暴力上的事情,就交给领导去安排吧。洛阳使者们在追悼会结束之后,也不顺便旅游了,匆忙回到了老家,将镇州的新发现报告给了朱温。
但既然王镕不老实,那就只好跟他讲道理了,朱温的道理是请你搬家。过了一段时间,朱老大的通知下来了,为了整合资源、统一步骤,多快好省,大踏步地建设一个团结忠诚和平的新河朔。请河朔三镇互换领地,交流学习。当然,这个方法很老套,以前大太监田令孜用这招对付过王重荣。
经验告诉我们,强行搬迁是会死人的。
河朔又将大乱,而在之间,我将隆重介绍一位比较新的朋友,正因为此人的加入,让河朔的局势更为复杂难解。
他是幽州刘仁恭的儿子,那位曾经在平州办牛酒之会阻击契丹人的逆子,他叫刘守光。
当然,现在的刘守光早已经不在边关喝西北风了,三年前,他回到了幽州。
公元九零七年的春天,刘守光站在了幽州之郊,这位被逐出家门的逆子终于回来了。
他昂头挺胸,气宇轩昂,在边关,他天面对的是漫天的黄沙,寒冷的北风,寂静的群山,凶狠的敌人。这一切将他重新塑造。
现在的刘守光已经变了一个人,他知道了战场的奥秘,通晓了人性的险恶,锻炼了肌肉,磨炼了心智,更重要的是他有了自己的部队。
看来,到艰苦的环境锻炼总是有好处的。
到达幽州之后,刘守光拔刀出鞘,冲向了幽州城。他来是救难的。那时,幽州正被让汴军猛攻。领队的汴将是李思安。
刘守光领着胡马(契丹人送的)冲在了最前面,数年以前,他被父亲打了板子,像垃圾一样被赶出了家门。这一次,他要用战功来洗刷自己的污点。
很快,刘守光的边兵突破了李思安的包围圈,进入到幽州城内,这一股新力军仿如雪中送炭,在最后一刻挽救了局面。幽州的军心安定下来,士气恢复后,他们奋勇击敌,守住了城池,到最后,他们甚至开始了反击。
李思安向来时灵时不灵,靠他是不现实的,没多久,他领着汴将退出了幽州。
他错过了一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