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人出太原,向北出塞,寻找契丹阿保机的营帐,这些使者随身拿了许多礼物准备跟这位契丹领袖重修旧好,顺便通报一下李克用的死讯。当然,要阿保机来参加追悼会随礼默哀已经不太现实了,但只要拖住这位野心家,让其不要轻举妄动就算达成了目标。而有些人往东北奔赴幽州,他们随身带着友谊和谅解。
当然,和好只是表面的,刻着契丹和幽州名字的箭正躺在李家的庙里。
而有一个人领着随从出太原径直向西,他不是去取经,而是去寻找帮手。这一路将是数路当中最危险的一路,所以领着这支使节团的人是太原的重要人物。
他是张承业,而目的地是凤翔,这位张公公真不是普通人,沿途都是朱温的地盘,可他一个公公押着真金白银竟然顺利通过了层层关卡,要是开个镖局可以叫东方不败,而青面兽杨志要是知道自己在快递这一行还不如一个太监,只怕在梁山上找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到了凤翔后,张承业见到了李茂贞。
当年李克用一人群挑三剑客,独斩王行瑜,留下了李茂贞,事实证明,与人一条活路,自己日后多一条路。现在正是要用李茂贞的时候。
张承业双手奉上礼物,然后介绍了一下太原城内发生的一些变化,以及中原的新形势,最后,他提了一个要求:我们晋王将要进攻潞州,请歧王(李茂贞封歧王)派兵援助。
听到张承业的要求后,李茂贞面有难色,打朱温,他向来支持,可现在他的年纪已经大了,争雄的心也一天天弱了,况且这些年他被朱温揍得够呛,要不是蜀地的王建把他当成隔离朱温的屏障,时不时送点续命丸(钱财)过来,他只怕早清盘倒闭了。
“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拿不出什么兵力了。”李茂贞一摊手,无奈地说道。
张承业微微一笑,露出狡黠的目光:“如果歧王真的派不出兵也没关系,只要你对外宣布将进攻同州就可以了。”
李茂贞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在张承业跟李茂贞聊天时,李存勖的大兵终于开拔出城。
以日易月守制完毕,李存勖从父亲的灵位前站起,开始除下身上的孝衣,然后穿上铠甲,再复穿上孝衣,步了大门。
别了,父亲,从此以后,我将拿起您手中的箭,完成您未竟的事业。
李存勖召集众将,在这里,他将做人生当中第一次战前动员,也是最重要的一次。
望着父亲留下的鸦将,李存勖大声说道:上党(潞州),河东之藩蔽,无上党,是无河东也。且朱温所惮者独先王耳,闻吾新立,以为童子未闲军旅,必有骄怠之心。若简精兵倍道趣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取威定霸,在此一举,不可失也!
飞虎子之名已经不在,李亚子之名将起。这一个改变不但要告知在座的部将,更让要自己的敌人深记:骄兵必败,莫欺少年。
从这一天开始,从上党开始,从这一次出兵开始,晋阳称霸天下的雄歌重将奏响。
七天以后,李存勖的大军来到了潞州外围一处地方,这个地方,不是别处,它的名字叫三垂冈。
公元九零八年的五月一日的清晨,李存勖领着他的部队埋伏在这里,此时正是夏季,可潞州境内竟然弥漫开了大雾,能见度很低,交通部门提醒骑马者,谨慎扬鞭,保持马距。在浓雾当中,李存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没多久,他们来到一处庙前,李存勖停下脚步,问左右:这是谁的庙?
左右答:这是唐玄宗的。
记忆之窗猛然打开,李存勖终于想起来了,他莫名惆怅,悠悠叹道:此先王置酒处也。
十四年前,他的父亲李克用摆平邢州孟家,班师途中经过此地。就在三垂冈之上,玄宗之庙前吃的晚饭。
那时,李克用人生得意,战无不胜,声名如日中天,得胜归来,在三垂冈摆庆功宴,喝到兴头,叫伶人唱起百岁歌。唱到人之将老,李克用指着五岁的李存勖笑着说道:吾行老矣,此奇兒也,后二十年,其能代我战于此乎!
李克用是位军事家,政治家,革命家,现在,他又将成为预言家,十九年之后的今天,李存勖就要在这里替他打一场硬仗。
挺进吧,前面就是敌人花尽心思,固若金汤,水泼不进的夹寨。
形势对李存勖还是有利的,这样大雾天气,对于准备搞突袭的人来说,当然叫天助我也。
李存勖没有贸然前进,为了保险起见,叫了侦察员前去探路,敌人素来是狡猾的,而且这些天,他们被周德威培训出了良好的警备习惯,这一路上,他们肯定安排了放哨的,那会放哨的叫斥候。
很快,侦察兵出来了,根据侦察到的情况,发现有没有大雾为李存勖打掩护都不重要了。老天爷最爱干的事叫锦上添花。
汴军没有安排放哨的。
这一场交战,注定是朱温的悲剧,围潞之战,他犯了太多的错误,当太原精兵尽至潞州时,他没有叫人去捣李克用的老家太原。临场频换大将是兵家大忌,他一连换了三。久攻不下时,他又犹豫不决,没有撤走潞州城下的部队。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是安排了新的攻潞总司令,新的攻潞总司令是刘开道刘知俊。刘知俊是位猛人,足以胜任统帅的职位,可问题是,这位新的攻潞总司令不在潞州夹寨大营。
刘知俊正在晋州体整部队。而让他这么干的正是朱温。那会,朱温刚得到一个情报,一向萎靡不振的李茂贞又恢复雄心,将要大举进攻同州、华州(张承业的礼没白送)。为了防患于未然,他将刘知俊调到晋州体整,然后准备五月退回汴州,再北上抗歧。
于是,夹寨内的汴兵群龙无首,而这些无组织的部队自然变成了无纪律的部队,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床,起床后,领导们喝喝酒,小兵们晒晒太阳,劳累了一整年,每天提心吊胆还要挖工事,好不容易外面的周德威撤走了,这个时候不休息什么时候休息?
可他们犯了最致命的错误:将外围的岗哨全部撤掉。
一路上,李存勖们没有找到一个放哨的,从容来到了夹寨前。
夹寨的清晨静悄悄,当然,静悄悄又有些不准确,夹寨里的鼾声正此起彼伏,好一个无事春梦了无痕,充耳不闻窗外兵。
我们农村有句话叫早死三年睡个够,其实反过来也是成立的,睡个够的可能会早死。
李存勖勒马中军,令下。
李嗣源率我帐下亲军,进攻敌营东寨。
周德威,李存审率藩汉军,进攻敌营西寨。
李存审率军中丁夫,居中放火,断其蛇腰。
三路大军得令将出,李存勖突然叫住了周德威。
周将军,先王临死之前,曾经有话要我转达给你。
周德威不言。
“先王对我说:进通是个忠勇孝敬的人,可他被围了一年都出不来,是不是周将军不忘旧怨啊!”
进通,是李嗣昭的小名。
“先王让我告诉你,如果潞州之围不解,他死不瞑目。”
周德威依旧不言,只有眼泪夺眶而出。
今天不解潞州之围,他日实在没脸九泉之下再见领导。
周德威打马而去,他素来是行动派。
三路齐发,论冲锋陷阵,号称横冲的李嗣源最猛,论放火搞破坏,老同志经验丰富,李存璋领着一批民兵就把活干利索了,他们四处点火,很快熊熊大火漫延开来,将夹寨的中间烧成一片火海,千足虫已经被截成两段。
而周德威同志因为被临阵叫去开导了一下思想,太急于表现自己,杀的很猛,却无形中束缚了手脚,不像往日那般天马行空恣意汪洋,三路大军之中,他忙着满头大汗,吼得声音嘶哑,却是最后一个冲开敌人的营寨。
夹寨里还在梦乡的汴兵就被震天的喊杀声惊醒,个别睡得死的同志再也没有醒过来,而醒过来得很多没穿上衣服,穿上衣服的没有多少人拿起武器,拿起武器的稍作抵挡转身就跑。
大营乱成一团,有一人英明神武,气度不凡,睡眼初张,乱发齐张,衣衫略整,长矛横陈,纵身上马,振手一呼:兄弟们不要慌,跟我从这边冲出去。
端的临危小乱,果不其然,杀开了一条血路,只需越过前面的小壕沟,前面就是家的方向,只可惜,当日的夹寨修得太好,战马一跃,顿失前蹄,惜将军威武,略输运气,敌军相阻,命运太逊。
这将翻身倒地,被一哄而上的晋军乱刀招呼。
此将,招讨使符道诏,相当于参谋长的职位,这位大将命运坎坷,曾经在秦宗权和李茂贞的手下干过,朱温是他最后一任老板。
据说他逃时太匆忙,连老婆都不顾,后来他的老婆被李存勖收编,太原人亲切地称她为夹寨夫人。
不管老婆死活的人下场基本不会好,现在,他的倒下,完成作为一个配角的最后职责:完美诠释汴军的大败。
夹寨大兵伤亡以万计,中级军官阵亡三百多人,只有康怀贞同志见机不妙,领着一百多骑兵冲出了包围圈。
总算有一个人给朱温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