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凤翔城外出现了一批穿大红袍的人,他们是丧权辱城的凤翔降兵。他们在城外大叫,内容当然是劝服。说词大概如下:
城内的乡亲们快出来吧,朱将军说了,不抢粮食,还发工作服。
这一招很奏效,很快,里面的人纷纷出逃,有的借绳遁(夜缒去),有的借柴遁(樵采)。
天在下雨,兵要跑路,随他去吧,可这些人的逃跑却给李茂贞提了一个醒。
要是李晔也跑了怎么办?
李茂贞长期跟李晔打交道,知道这位神经大条的皇帝什么事都有可能干出来,要是让他扮刘海砍樵的逃了出去。自己岂不成了没有人质的绑匪,到时拿什么跟朱温谈判?
李团长紧接着下了一个命令:派兵守住行宫。
李茂贞猜对了一半,李晔是真跑了,却不是跑到城外,只不过是跑到外面见了见他的朋友韩偓。
自从制书事件后,韩偓被定性为反社会分子,再没有机会跟李晔见面。
李晔有些发慌,局势一天比一天紧张,现在更有大兵直接守住了他的行宫。
他实在需要有人给他出出主意。
有一天,李晔派出了自己的眼线(是他的某位老婆),打听到了平时监视翰林院的两位学士使不在岗位上。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李晔马上动身要去与韩偓接头,地点定在了行宫厨房。
朕能走出凤翔城吗?见面后,李晔有些忧虑,缓缓问道。
韩偓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一定会的,崔胤这个人十分干练,一定会想办法,而朱全忠(朱温官方用名)的军队一定能救我们出去。
李晔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他甚至还露出了微笑,过了一会,他说:朕要走了。
临走时,李晔转身拿起一包东西递到了韩偓的手上。
一块用布包起来的东西,打开来,里面不是金银,不是珠玉,这里面只是寻常的一袋面豆。
不要小看了这一袋面豆,现在的凤翔被围了一年,粮食短缺,城内已经有人吃人的现象,而李晔的王子们更像贫下中农一样,想吃一碗大米饭都是梦想。
这些面豆是李晔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的,这一袋豆面之情超过任何金银珠宝。在李晔的眼里,韩偓不再是他的臣子,而是他患难与共的朋友。
好好活着,至少不要饿死了。
我们一定要回到长安。
现在我们猜测一下,为什么看守翰林院的太监溜班了?
原因可能是那两位去参加阉帮生死存亡大会去了。
太监们很绝望,在这个事件中,李茂贞可以跟朱温谈,李晔也可以谈,但他们却没有退路。
对崔胤来说,他们是死敌,对李茂贞来说,他们是挡箭牌,对朱温来说,他们更是借口。不杀阉人,西行之事何以正名。
很快,太监们的就发现他们已经成了凤翔城内最不受欢迎的人。被围了一年,没吃没喝的人把他们当成了发泄的对象,很多凤翔的大兵甚至跑到他们的家门口往里丢石头。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太监是瘟神,引来了杀神朱温。
危难关头,帮主韩全诲告诫众帮众:越是困难的时候,越不能慌,大家出去时,一定要表现的镇定。稳住凤翔人的心,我们就还有活路。要是他们一放弃,最先死的就是我们。
散会后,阉帮领导们强起欢笑,结伴而出,然后边走边谈,只恨没有广播,不能将他们的谈话广而告之。
当然,太监的声音还是比较尖锐的,很多人民群众听到了,太监们在说:勤王的大军马上就要到了。
群众表示没有压力,他们早就明白,没有人来救凤翔了。韩全诲们也本是说着自我安慰,但没想到,他们的嘴可能开了光,就在阉帮大会召开没多久,一下传出有二十多路好汉齐发难,进攻朱温后方大本营的消息。
莫道天下无义士,千里之外有忠骨。
唐昭宗天复天年(903)元月初四凤翔被围一年后华州
这一天,有二百个大汉推着很多车子开到华州城,他们说自己来自青州,是给远在凤翔苦战的朱温送慰问品的。
青州一向以汴州马首是瞻,现在逢年过节的,表达一下心意也是应该的。
可在这些人进城时,有一个人发现了异状,这个人叫娄敬思。汴州朱温的亲吏,韩建离开之后代管华州。
对于车队,娄敬思的警惕心很高,当日他就曾经领过汴州大兵化装成进贡人员潜入长安,驻扎在开化坊。
在听到有一支车队不远千里而来进,他就觉得不对劲,领着手下前往视察。
越靠近,他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伙押运人员个个体格粗壮,神气内敛,绝不是干特快专递的。
娄敬思纵马而至,不待问话,抽剑一挥,击向车子。只听得刺耳的金戈之声,包装破损,露出大刀铁剑长矛双节棍之类的东西,反正没有茶烟酒绢等孝敬之物。
他们是来夺城的!
动手!领头的青州军将一声暴喝。
二百壮士顿时行动,各自抄兵器在手,娄代市长很不幸,据史书记载,这位娄代市长是一个吏,跟宋押司宋公明一样,喜枪棒却不擅长枪棒,能发现问题却不能解决问题。来之前更为自己的警觉兴奋的冲昏头脑,却忘了带多点手下。
不一刻,娄敬思身首两处。二百人转攻西城。
这二百个是青州特种兵,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并不是夺取华州,而是找到朱温的大营所在,借献礼之品行刺朱温。
计划不如变化,现在事情泄露了,趁机夺取华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里是长安的门户,是朱温的后路,更是百官们的临时安置所。
朱温路过长安后,将留在长安的百官集体搬迁到华州办公。
可问题就出在这些文官身上,这里面,有我们非常熟悉的崔胤。
崔胤同志可不是一般人,除了诗文俱佳,对行军打仗也有研究,尤其擅长于应对群体性突发事件,具体来说是防守。
当日在开化坊保住百官是经过实战考验的。
在青州二百壮士转攻华州西城时,接到消息的崔胤立马组织干部群众,关城门,上武器,严防死守。
华州府毕竟是一座城,别说这青州二百人是特种部队的,就算是二百个兰博也攻不下来。
这一天的晚些时候,这二百人遁去。
可崔四入不是好惹的。
崔胤青衫一挥有如挥鞭,其气质已然超越五岳派非法集会上的岳不群。
反击部队直追而去,尽诛这一伙来犯之敌。
在这里,得表一下青州特遣部队的队长,青州牙将:张居厚。
负必死之任务,千里奔袭,虽功亏一篑,亦可称勇士也。
而崔胤成功了,他在自己的简历上又写下浓重的一笔,率兵阻敌保城卫民。
那一刻,发现自己军事指挥才能的崔胤也许正在考虑拥有一支军队的可能性。
听完手下的追击报告后,崔胤转身回府,这一天,天很冷,刚被二百突击战士惊扰的华州府渐渐地归于平静当中。而崔胤有些不解,这些人拼了命夺华州有什么用呢,夺一个华州并不能影响全局。
后来的消息证明,这一天绝不是一个平静的日子,对手的目标也不仅仅是华州而已。
在这一天,不但华州发生了突发事件,在另外的汴、徐、兖、郓、齐、沂、河南、孟、滑、河中、陕、虢州等等,总而言之,在黄河中下游,朱温的势力范围之内,二十多个州县都发生了外来人员突然发难的事情。
这是一次策划已久,精密安排,群起发难,以图一举端掉朱温后方的大行动。
为了打入朱温的城,这些敌后突击队想尽了办法,所做的努力堪比美国佬为把阿姆斯特朗送上月球,韩国人把自己送进世界杯四强,一百零八难送唐僧进雷音寺。
绝大多数都以失败告终了,很多人甚至都没有达到张居厚的成果,张居厚毕竟还干掉了华州代市长。而他们大多没进城,就被发现,然后被逮捕或被诛杀。
但,有一支小分队成功了。
华州事发的十多天前,兖州
这一天,兖州城来了一位卖油的商贩。
比起凤翔那样的前线,或者潞州邢州等防备太原的前哨,这里算是大后方。眼见着又是年关将近,商业活动比较活跃也是正常的。
进城之后,这位油贩穿街走巷招揽生意,其行迹颇为飘浮,不一会,行到某处城角处,仿若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两眼发光。
真不枉这一趟行走。
踩点圆满完成!
元月初四,华州事发的同一天,凌晨
这一个夜晚很安详,大年初四的清晨,按我们老家的日程安排,应该是走亲戚拜年的时候,吃饱了以后可以打麻将,可以看电视,可能放鞭炮。
但应该不会爬臭水沟。
但有这么一群人正在兖州的城边潜行,弯着腰藏着身,嘴里还咬着一根小木棍,木棍的两端露出细线,从嘴角伸出,穿过脸颊,系在脑后。这是夜行军的普通装备,学名叫衔枚夜行,以防自己不自觉发出响声。
他们静悄悄摸到了城角边,有一片晃动着银光的地方,那是兖州城的排水系统。城角处正有一个可供人出入的排水口。
这一处,正是前些日子那位商贩发现的华州城的漏洞。而这些人是青州派出的行动小分队,有五百人之众,领头人是青州第一将,名叫刘鄩。
在夜色的掩护在,这一行人从水洞里钻入。
前些日子踩点所做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这五百人进入兖州时,守城的全无察觉,很快,这五百人控制了城门,俘虏了不少守兵,还占领了政府机关等核心部门。
一击得手的青州大将刘鄩领着大兵直扑一处大宅,擒贼先擒王,抓和尚先抄庙。
那里是兖州泰宁节度使的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