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八八八年,李晔同学踏上了他帝王的道路。等待他的不是君临天下,不是四海升平,而是一个险恶的江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庙堂等于江湖,还是星宿派这种类型的江湖。天天有人对着帮主(皇帝)喊: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类吾皇圣明),法力无边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如吾皇万岁。)
可暗底下,想反帮主拉下马的人大有人在。更别提在唐未这会,没事恶心恶心皇上简直是一些人的乐趣与爱好。
很快,李晔就明白了这一点,他经常被人恶心,找李晔不痛快的人是第一权阉杨复恭同志。
杨复恭本不姓杨。他姓林,福建人,福建林家有名的很,著名小说笑傲江湖里就写了他们这一族有辟邪剑谱,这种剑法很适合杨复恭练。练成了以后,可以一统江湖,唯我独尊。
杨复恭应该是练成了。
今天的他就是昨天的田令孜。除了皇帝不喊他干爹外,田令孜曾有的一切他全有的了,他手握禁军军权,义儿满天飞。他手里还有一块丹书铁券,是当日李晔上来后为了感谢他的策立之功赏给他的,虽然这种铁券到了关键时刻还不如一张电影券。但至少代表着一种态度。
在他的领导下,阉帮保持了掌握主子,控制天下的优良传统,什么后宫派,文官派,亲王派,中央派,统统只能夹缝里求生存。
杨复恭这位帮主地位超然,据说他上班时,能够直接将桥子抬到太极殿,落了轿,慢悠悠看着百官满头大汗地走过来,他通常会关切的问候一声:各位同事慢点,还早呢。
唐朝的天是阉人的天,唐朝的太监好喜欢。
他只是不知道,今天的李晔不是昨天的李儇。
7.1 第一把火
在沉默中,李晔渐渐积聚起自己的力量,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些执政经验和治世心得。
做皇帝是个苦差事,做乱世皇帝更是苦,要想逆天救唐更得苦上加苦。李晔同学明白一个人是不成大事的,就算皇帝也一样。
于是,他给自己找了四个帮手,经过仔细的挑选后,他任命了四位宰相,两个是哥哥李儇留下的杜让能与韦昭度,另两个是他亲自提拔上来的张浚与孔纬。
杜让能,唐京兆杜陵(陕西西安东南),进士出身,其人忠心耿耿,敢作敢为。
韦昭度为人圆滑,善见机行事,眼下正在四川出差,主要工作内容是帮王建打田令孜。
孔纬,据考是孔子之后,此人疾恶如仇、公私分明。
需要隆重介绍的是最后这位张浚兄。
张浚,字禹川,河间人。祖上做过官,他本人比较惨,因为经常放高炮(好大言),被众人排挤。可能张浚同学还得过一段时间的抑郁病,跑到山里隐居了一段时间,为了治这个抑郁症,主要学习了鬼谷子的纵横术。
这会,他能荣幸地成为李晔的四大护法之一,是因为他是杨复恭的敌人。
说起来,张浚一开始是杨复恭的朋友,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后来田公孜成为头号太监之后,张浚先生就换了战线,成为田阿父的人。
据说,为了成功进入田令孜集团,张浚先生放下士人的尊严,向这位太监哥行了大礼。大家可能认为很正常,但考虑到当年头号太监高士力也就配给李白拎鞋就知道,张浚的付出实在不小。
可根据艾托雷定律:两队并行,总是别的队快。这个意思就是说,闲着没事,不要乱换队站,换了也白换。
田令孜倒台了!而杨复恭又重新站上了阉山顶峰。
完蛋了,张浚准备收拾一下行李,回老家种红薯,可没想到,李晔一张调令,任命他为宰相。
升迁来源于一次对话,李晔将他找来,问了一个问题。
“你看眼下,我们怎么治世。”
张浚回答:强兵!手上有了兵,天下服矣。
这是真理,永恒不破的真理,可真理有个问题就是说起来简单明了,实施起来复杂无比。
张浚又给大唐把了脉,其实大唐朝的病症已经一望便知,内有太监们手握禁军,个个像练了葵花宝典,恨不得天下唯阉独尊,而外有藩镇握兵甩着大刀你争我夺,根本没把中央放在眼里。
一个是心腹之患,一个是肢体之患。可每一个都是致命的。
张浚说起这两个,动了真情。
“圣上天资英明,却内逼于宦臣,外迫于强臣,臣想起就痛心泣血。”
李晔点点头,他说;你好好干,帮着朕对付他们。
张浚下去了,他终于直接跟皇帝接上头,从此平步青云,很快就升到了宰相的位子,这是他以前梦寐以求的职位,是他以前舍弃了尊严都没有得到的。现在,他终于站在了职场的巅峰。
张浚将这个归结自己的计策打动了皇上。他不知道,自己能有今天只因为他幸运的有个敌人。
因为他是杨复恭的对头。李晔要将他提上来,要借此走出对抗权宦的第一步。
谢天谢地不如谢敌人,敌人给我们磨炼,有时还能给我们机遇。
从此以后,李晔经常与他的宰相们一起谈论时事,商议国事,据说他们最多的谈话内容就是大中年间的事情,那时的皇帝唐宣宗亦接手了烂摊子,却开创了别名小贞观的大中之治。
遥想先帝当年,抑权宦,逐骄臣,治盛世,何等快意。也许我们也能做到。
他们谈的面红手赤,心中充满无限希望。
而要将希望变成现实,他们将迈出艰难的第一步。将权力从太监的手中夺出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从甘露之变后(公元835,时唐帝文宗欲铲除宦官势力,借观露为名,诱杀权宦仇士良,事败后文官被杀,文宗被软禁),唐朝皇室见了宦官心里就发麻,就连有小太宗之称唐宣宗也不敢对太监们动大手术。
可这是必须要走的一步,大唐一百多年的阉毒不清除无以重振雄风。
在经过缜密的思考,反复的推算后,他们制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
7.2 三姓郎君
某一天,李晔组织召开常务会议,与会人员都是中央高层,宰相在位,杨复恭列席。具体议题是对天下造反形势的研判以及应对。
情况很不好,朱温报告继秦宗权之后,朱瑄也有反意。李克用报告河北地界朱瑄素来不服中央,是到了该消灭的时候。当然,这些都是比较大的,像淮南,浙东,湖南等地有关叛乱的报告堆满了桌子。
狼烟四起,李晔心情不太爽,众宰相神情凝重。
杨复恭特别气愤,他表示这些人都是唐朝臣民,不思报国谢天子,却纷纷抢地盘,搞分裂。迟早要好好收拾他们。
杨复恭说完这些,希望能得到满堂附和,这种会议他们经常开,大抵都是某人开个头,大家沿着这个思想接着骂,至于解决方案那不是开会的目标。可等杨复苍恭说完,却没有人答腔。
会议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有何不妥?杨复恭那堪如此冷落。
最后,李晔打破了沉默,他说:杨老说得对,像朱瑄这些人,朕素来信任,怎么也变质了。
这会,有个人冷笑了一声。这胆也太大了,领导发言,不鼓掌就算了,还敢冷笑。
冷笑的是宰相孔炜,他突然站出来说道:陛下身边就有造反的,何况四方呢。
李晔大吃一惊:孔相这话是什么意思?
孔纬突然转身,猛盯住了杨复恭,直盯着杨复恭头皮发麻,档下发凉。孔纬说:杨复恭这个家伙是陛下的家奴,却坐着轿子到前殿。而且儿子多的吓人,不是禁军将领就是军镇司令。一个服务员搞这么多东西,不是想造反是干什么。
是的,杨复恭的儿子之多估计可以记入吉尼斯纪录,有六百多个没把的干儿子,在祖国各地当监军。还有带把的,有的在禁军当差,有的在外地当节度使、刺史,号称外宅郎君,虽然比不上金蛇郎君,但亦个个孔武有力,手有兵权。
孔纬这一捅,正捅到杨复恭的腰眼上,虽然杨复恭的腰没什么用。
杨复恭大急,怎么这会变成批判我的会议了,他急忙解释。
这些壮儿,都是为了收拢他们的心以保卫国家呢。怎么是造反呢!
杨复恭说完,把目光投向了李晔,这位皇帝是他当日开科取帝,择优录取上来的,是他当阉雄考官收的第一届得意门生。现在老师被诽谤,学生应该说两句公道话吧。
李晔也突然死死地看着杨复恭,还刻意停了那么一会,这寂静像无形的绳索勒的杨公公有些喘不过气。
过了一会,李晔慢慢说道:
杨中尉如果要保卫国家,为什么不让他们姓李而姓杨呢?
完了,这天子门生不是省油的灯。杨复恭苍白的脸瞬间被憋得通红,他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再四顾,发现自己被横眉冷目们给包围了。
是啊,你说啊,你个没把的,领养这么多义子干什么?
你说啊,我们皇上身体健康,四肢健全,龙根犹健,儿子都没你多。
你说啊,为什么不把你的干儿子转到皇上的户口本上?
杨复恭满头大汗,两腿发软。最后还是李晔好心给了一个台阶。
不开了,散会!
第一场斗争到此结束,一次是干不掉的杨复恭的,先敲打他一下!
杨复恭长出了一口气,狠狠盯了孔纬一眼,敢黑我,我让我干儿子收拾你。
杨复恭有这个实力,他的干儿子个个都是打架斗殴的街头霸王,其中有一个特别厉害的,我们也认识,当年在凤翔与李昌符抢路过而引发流血冲突的那位爷。复习一下,他叫杨守立。
在杨复恭准备开溜时,李晔突然叫住了他,说道:听说你有个干儿子叫杨守立的,他很厉害,不如叫来让朕见见。
见就见吧,干儿子又不是干女儿,还怕进了宫多块肉不成。没过一会,杨复恭就把杨守立叫来了,他吩咐道:皇上要见你,你就去吧,记住少说话,多点头。
杨守立去了,望着这个身材魁梧,勇猛无比的义子,杨复恭的心是踏实的,有子如此,谁敢欺负我这个身有残疾的人?
第二天
这一日,杨复恭准备去军营转转,看看他的禁军将士,与义子们沟通一下感情,顺便问问杨守立昨天接见情况。到了军营,他老远就看到杨守立。太监们精神不外泄,视力就是好。杨复恭正要招手,那知道杨守立一看干爹来了,转身就跑,进了军营,把门一摔。
不见客!
杨复恭愣在那里,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还是情同骨肉,老怀宽慰的,今天就摔门断义。杨复恭在原地呆了一会,他猜到,一定是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赶紧回宫,找人打听,没过多久,事情清楚了。
昨天下午
大殿
李晔坐在上面,看着下面跪着的杨守立,兜头就是一句:你是个猛将啊。
杨守立不愿否认,唯有点头。
李晔叹了一口气,继道:只可惜七尺男儿认一个太监做爹。
杨守立脸有些红,但还是默认了。
接下来是无聊的寂静,坐着得沉默是金,跪着得膝下失黄金。
良久,李晔开口:你以后就呆在朕的身边,为朕出力吧。
杨守立想了会,记起干爹交代的话:少说话,多点头。于是,他点了点头。
那以后你也不要姓杨了。朕赐你国姓。
杨守立愣住了,姓李姓杨这个问题太纠结,按笔画,李似乎排在前面,按地位,跟皇帝一个亲,那可了不得,无上恩宠,可是,杨老爹那里不好交代,一儿能事两爹吗?
以后六大军营的钥匙就归你管了。李晔似漫不经心抛出了这一句。
遵旨!
杨守立马上抛掉杨老爹,说了这场对话中唯一一句台词。
回到军营的杨守立马上拿出了户口本,将上面的姓名改成了李顺节,在干爹那一栏,他将杨复恭三个字擦掉,认真的填上李晔。
顺便提一下,这位更名迁户的哥们以前叫胡弘立,从胡弘立到杨守立,再到李顺节。姓氏之多可以与吕布一拼,他的勇猛也不差于吕布,史记:勇冠六军,人皆畏之。
为了记住他给杨复恭当义儿这个光荣记录,我们仍唤他杨守立吧。
天要下雨,干儿子要换爹,由他去吧。接到迁户通知的杨复恭把自己关在房内,将值钱的不值钱的摔了个粉碎。
阉爷爷我有干儿六百,这个就当没认过。
愤怒的杨复恭决定给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好看,可他马上发现,他动不了对方了。
现在杨守立同学成了李晔户口本上的人,他的前途更加光明,以前杨复恭能给的,李晔一样能给,以前杨复恭不能给的,或者不愿给的,李晔也给了。作为唐朝官位批发商,想给多少就给多少,不用打报告,不用开发票,也不用开提货单。不到一年的时候,杨守立就连升数职,还兼领藩镇,连加封宰相这样的荣誉称号都落到了他一个武人的头上。
太监户口与皇族户口差别还是显著的,据说许多杨义子们都起了心思,是不是也该换换姓?
在那以后,杨守立与前爹成了水火不相容的仇人,两人没事就要掐掐架,拆拆台。
李晔与宰相们的离间之计已经成功。也许过不了多久,将杨复恭这棵老妖树的枝杈砍掉,就可以开始锯树干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李晔经常莫测高深的望着杨复恭,他在思考这位权宦背后最大的靠山是什么,也许,他的那些义儿还不算最厉害的。
7.3 鉴定大会
唐昭宗大顺元年(公元890年)4月某日
这一天,李晔与宰相共剪西窗烛已经二年了。李晔同学的工作成绩不错,除了抢人家的干儿子,他还招了不少兵,据说有十万之众。
有了兵,似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如张浚先生之言:莫若强兵以服天下。
可正等李晔要动手对付杨复恭时,有一个似乎更美好的事情摆在了面前:讨伐李克用。
朱温整理的黑材料已经送到了长安,朱温在里面写道:李克用一不听中央管制,二不给中央纳税,对于这种对不起大唐对不起陛下对不起人民的贼子决不能姑息。
中央给我派一个总司令,我可以把太原翘起来,将独眼龙顶到火星去。
朱温选择了一个很好的时机,这会,他因抓获唐朝头号通缉犯秦宗权,声望一时无两。
为此,李晔专门开了一个研讨会,与会人员很多,四品以上的俱有参加,可见李晔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程序,会议的中心议题是李克用是不是乱臣贼子。
与会人员纷纷表示,李克用后收复长安,功劳第一。消灭黄巢,出力甚多,平时交纳贡品还算勤快,礼数亦是周到,这样人是唐朝三好战士,模范标兵,怎么就成了乱臣?
持这个意见的主要人物有太监杨复恭与宰相杜让能以及兵部尚书刘崇望。
也有赞同的,其理由也很充分,李克用当年与王重荣武装上访,进攻长安,将先帝李儇逼得二次出逃。这种行为,不是谋逆是什么。再说这些年来,这位李克用就在河北那块地皮东征西战,对当年抓捕他的朝廷捕快赫连铎频频用兵,大有搞倒攻清算的意味。要是让他吞并河北,难保不会是第二个袁绍。
持这个意见的是张浚。
在说这些话时,张浚脸红耳赤,唾沫都能给杨复恭洗头。大有一副谁支持李克用就淹死谁的意思。
张浚这么积极是有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叫公报私仇。
据记载,张浚同学刚当上宰相那会,李克用发挥他那张大嘴给张浚看了个相,然后断言: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覆之士也。唐朝天下必将灭在这个人的手上。
克用兄啊,你的一只眼睛看得真准,你这张大嘴也依旧犀利,当年在草原,鞑靼人没杀你已是侥幸,在上源驿,你又逃了出来更是奇迹,现在,你就不能吸取点教训,管管你这张惹事的嘴。
夸人的话一般不会传递超过三个人,但我们仍要尽量多说些,因为夸人不会让对方占便宜,而骂人,绝对会让自己吃亏,况且骂人的话都是长翅膀的。
李克用的话就传到了张浚的耳里,这些话,深深伤害了这位数经浮沉,历经困难的人。
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位狂傲的沙陀人好看!(浚闻而衔之)。
还有另一个原因,叫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在张浚家的保险箱里,正静静地躺着朱温送来的真金白银。
有仇不报非君子,有钱不赚太小人。
张浚把鬼谷子的绝学纵横术发挥到了极限,大有李克用是安禄山第二,史思明翻版之势。
可经现场举手投票表决后发现,不支持将李克用定为反骨仔的占了七成,只有三成在张浚的口水与目光下,微微举手表示同意张相的判断。
可是,张浚相信,他将少数占胜多数,他的这边有个可以一票定乾坤的人,这个人当然是李晔。
张浚早就猜到了,今天这个会议的结局就是要将李克用打倒搞臭。会议召开的本身就已经暗示了这一点。
从李克用在上源驿被朱温暗算后到今天的这七年间,这位明摆着委屈的独眼龙一直坚持不断的上访,何曾见到唐朝皇帝开过什么专题会议讨论?那些状纸上来时,有的看都不看直接扔到了废纸篓。而朱温只提了一次,就要召集群臣开会讨论。
开会的主要功能往往不是讨论,而是为了通过。
李晔已经动了心要对付李克用,李俊说得很对,此人有野心,迟早会成为大唐之患,可张浚亦有没说出来的,因为这个理由不能在这里说。
李克用是杨复恭的军事靠山!
他们杨家阉门与沙陀李家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上一代,经过这些年的合作,更已经形成了内外联盟。
要除杨复恭,就不得不提防李克用。眼下,是不可多得的良机,有朱温与河北诸镇相助,何愁此患不除。
张浚表示,只要让他统领各位大军,只需一个月就可以消灭李克用。
一个月?一个月!只需一个月,就可灭掉天下第一军事强人,到时,唐朝威严何愁不复立。
可这是一个风险极大的买卖,李晔需要一条不成功的退路,史书上记载这位唐昭宗熟读经书,天资聪慧。事实证明,他确有些用人之术,在张浚表态后,他说道:不行啊,李克用有收复京城的大功,我现在去攻打他,天下人怕是要羞笑我。
说完这句,他突然把目光看向了孔纬。
这位孔子后人在这场大议论中出奇的镇静,因为他比张浚更早知道了这场会议的结果。在两天前,他就接到了李晔的命令:翻翻家底,盘点一下仓库。
孔纬兼管着户部,还是诸道盐铁转运使,这个职位相当于唐朝的财务总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孔纬心领神会。
到了这会,他站了出来。说道:张相此言是万世之利,陛下所顾虑的不过是一时之事,臣看王师渡河出击,一定能取得胜利。
接着,他报了报这两天来的财务统计。
“臣昨天算清了账,咱不缺钱,打他个二三年不成问题。”
最后,他鼓舞李晔:听张浚的,我们干吧!(幸听勿疑。)
李晔很满意,好了,不用举手,不用表决了。
就此决定,讨伐太原!
王铎之后第二位统率各路兵马的宰相,围攻太原的总司令张浚张相公领命而去,他的胜算很大,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汴州的朱温,云州的赫连铎,幽州的李匡威全是主干。
最后,张相公决定给自己安排一个副手,他找到了战争主管部门的领导兵部尚书刘崇望。
“刘主任,您出面给我当个副手吧。”
“不干,李克用不是坏蛋,我不想掺和。”
“皇上都说是了,您还说不是,您是不是怕黑鸦军啊。”
“反正我不干,你要干找别人。”
刘崇望甩甩手走了,张浚盯着那个背影,啐了一口,骂:懦夫!
当然,敢打敢杀的不一定是勇士,退让的也不一定是懦夫。
兵者,凶器也。
对刘崇望的缩头之举,张浚很失望,现在主管部门不出工,他只好找来刑部待郎顶上,前些日子刚监斩完秦宗权的孙揆有幸补缺,成为了副司令。
张相公一合计:兵部刑部差不多,反正都是要人命。
张浚还找了一个人当军粮料使,这个人叫韩建,当年杨复光的八部兵都头之一,时任华州刺史。
张浚的眼光还是很准的,史书记载,韩建同志这些年向张全义同志学习,平时练兵之余,紧抓劳动生产,手里头倒有不少粮食。
一个月以后,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7.4 壮士一去
长安安喜楼,李晔设宴,为张浚摆下出征酒。
这一天,对张浚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这是弥补他人生缺陷的重要时刻。
唐朝的诗里有个流派叫边塞诗。这是唐诗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谓唐诗雄壮,作为一名诗人,要不会两首大漠孤烟直之类的,那是没办法参加诗人联欢会的。
所以唐朝的文人们最向往的事情只有两个,一个是金榜题名,一个是醉卧沙场,如果能当个儒将,出战塞外,一边看战场上刀寒枪血,一边拿着笔写白刃血纷纷,那将是他人生的顶峰。
对于张浚,金榜题名只能是个遗憾了,他没考上进士,走的是仕途偏门左道:进过山,隐过世,然后出卖了尊严,投靠了杨复恭才有了当官的机会。
可他现在有机会扬名沙场。
看着同事们频频举酒预祝旗开得胜时,他笑颜遂开,来杯不拒。不一会,已经有些脚步踉跄,醉眼迷蒙。
兴奋之中,张浚突然对李晔说道:皇上,请屏退左右,臣有话要说。
倒酒的服务员退了,孔纬们也走了,杨复恭有些不解,他认为说悄悄话是太监们与皇上才有的亲密举动,可李晔挥一挥手,不留下一朵乌云,除了张浚这朵。
李晔英俊帅气的脸泛上了红色,也许是有些微醉,又或者他有些兴奋,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用兵,对付的还是众藩镇中最强的一位。
胜,可一举重树皇威,震慑群臣。
在所有的旁听者都退去以后,张浚靠近,压低了声音对李晔许一下美好的承诺:等我先除掉了外面的威胁,再回京为陛下铲除内患。
很好,这就是我们的计划,李晔的脸更红了,他望着张浚,点了点头:去吧,去做吧。
他们的话似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在房外,有一张苍白面孔悄悄靠在门边,在听到这句话后,那张阴阴的脸露出了一丝冷笑。
这位隔墙耳儿是杨复恭。
杨复恭相当慌乱,他本人平时对同事的态度是差了点,对领导李晔也经常没尽到员工的本分,但总的来说,他没有别的想法。
至少他不想造反,毕竟太监造反太没前途,生不出儿子,造了反也不能千秋万代。
可他没想到,自己跟同事,跟领导的关系已经坏到这种地步。
慌乱之后,杨复恭整理心情,决定挽回一下影响,修复一下同事关系。
于是,他在长安东边的长乐坂上专程摆了酒,请张浚吃饭。
望着张浚,杨复恭有些吃不下。
当年,这个人一身布衣来到自己的家里,说得天花乱坠,口舌生疮,自己一时心动,将他引上了官场,可没想到,此人是如此唯利是图,恩将仇报。杨复恭收起愤怒,复堆起恭维的笑脸,举起酒杯。
祝张相公此去旗开得胜,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
张浚别了杨复恭一眼,摇手道:不喝了,不喝了,我醉了,还要留着力气打仗呢。
杨复恭脸一下白了,好在,他也是老江湖,应变的能力是相当强,嘿嘿笑了两声,准备开个玩笑找个台阶。
“相公现在有了皇上的号令,是在摆高姿态吗?”
张浚冷冷看了他一眼,突然冒出一句。
“等我消灭了李克用回来时,杨公公就知道什么才叫摆姿态了。”
说罢,张浚起身,告辞!
杨复恭的脸色青得像初生婴儿的屁股。
好吧,不能和解就战斗吧!
许下承诺的张相公领军出征了,在他的面前,将会有无数的磨难在等待着他。可一开始,似乎上天眷顾,刚出长安,前方传来消息,太原人内讧了。
7.5 内乱
唐昭宗大顺元年(公元890年)5月某日张浚在组织西征军时
潞州至太原的半途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烈日下,有一队兵马行走在官道上,这些人个个虎背熊腰,一望便知是精兵。
他们是潞州部队精挑细选出来的五百猛士。以前叫后院军,大抵意思是住在老板的后院,叫一声就能翻墙保院卫主。
现在,他们要前向太原,加入鸦军的编制。
潞州以前是昭义节度使的治所,泽州也是其下属单位。在唐末年间,这里是雄镇一方的大军镇。昭义军人亦以勇猛闯名天下,现在,抱歉的很,已经沦为太原的兵源站。
在他们离开潞州时,潞州市民在城门相送,扼腕叹息,自家的壮儿却要为他人所用。
当然跟谁干不是干,潞州人对李克用还是存有感激之情的,当年,前任昭义节度使孟方立(孟迁的哥哥)要迁治所到邢州去,强令他们搞搬迁。潞州人引来李克用,赶走孟方立,从此当了太原的小弟。
且行吧,壮儿们,乱世里正是你们大展拳脚的时候,李克用兵强马壮,太原粮草充足,以后跟着他有的是沙场立奇功的机会。
可是这队部队里潜伏着一股不安的躁动,跨马的轻提缰绳,行走的放缓脚步,他们不想去太原。
有一种不良情绪在这数百人之中潜伏,他们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以前的领导孟迁在投降太原后,很受李克用的器重。在太原军中还任着高官。
要是我们去了被弄到孟迁的手下,此人会不会给我们穿小鞋?他们越想越觉得情况不太妙。
此时,有一个突然大吼了一声:不去了,不去了。
这个人叫冯霸,是这五百人的小头目。
冯霸策马回头,大声说道:我们凭什么要给太原人卖命!
不去了?众军士愕然相望,我们可是有编制的,要是太原人攻过来怎么办。
有的甚至嚷了出来:不行啊,得罪了独眼龙可不是好玩的。
冯霸猛地抽出大刀,怒吼道:谁要是去,问问我的刀!
好了,没有人有意见了,众军士纷纷表示同意,他们也想通了,既然给谁干不是干,那为什么不为自己干。
这五百猛人跟着冯霸横冲直撞,没过多久,就拉起了三千人的队伍,人是有了,就差一个根据地。
唐昭宗大顺元年(公元890年)5月15日冯霸叛逃不久后
潞州
受到外围副热带高压冯霸的影响,潞州城将要上演暴风雨。
大街上冲过一队大兵,这些大兵手持兵器,个别的还拿着火把,他们直扑一座豪华大宅。
到了后,有一个家伙一挥手,这些大兵立马将这座宅子围了起来,他们大热天的不纳凉避暑,却跑到这里来,只是因为节度使李克恭在里面。这位兄弟,是李克用的亲弟弟。
他们决定请李克恭回太原,当然,路途太遥远,他们只好将火把扔进了这座宅子,请李克恭走了火葬场这条道路。
领头的人叫安居受,如果说冯霸是龙套的话,他是龙套的龙套。但他心狠胆大,听说冯霸在外面已经揭上杆子了,他马上就来这里掀了瓦。干完这事之后,他拿出了二条防太原报复的对策,派人前去汴州,请求朱三援助,又送信给冯霸,请求这位潞州子弟兵进城协助防守。
安居受相信朱温肯定会来,而他没料到冯霸竟然不来。在度过了数天度日如年的等待后,他接到了冯霸的信,冯霸说:野外风光无限好,无意入驻潞州城!
完了,完了,在这位安大胆的计划里,冯霸的回归是不可或缺的部分,没有这些精兵,怎么能撑到朱温的管闲事兵?
安居受失眠了,他经常梦到李克用的黑鸦军在外面叫阵,据说在一个夜晚,这位安居受实在受不了自己吓自己,换了衣服偷偷出了城。更据可靠消息,他在乡下被野人所杀。也许这位安同学到死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失败了,自己不也成功杀了老大,也占据了城池。通过了入学测试,为什么就进不了枭雄班呢。
问题只有一个,实力!一个靠侥幸得手的人,一个全指望别人帮助的人是不可能成功的。枭雄如是,何事不如是?
在安居受这位群众演员出走潞州后,该来的全来了,冯霸结束郊游,引着三千兵回家,现在潞州是他的了。
没多久,太原人也来了,康君立、李存孝这两位太原军事搭档领着兵马将潞州围了起来。
不该来的也来了,
汴州就来了第一批军事观察员,人不多,冯霸有些失望,但汴州的人告诉他,不用担心,太原人现在麻烦了,而我们马上就有第二批援兵。
潞州二十五里外的太行山上有一个壶关,有一天的夜里,有一行人披星戴月来到关前,领头的手执大刀,健步如飞。他们趁着夜色,干掉了守关的士兵,直奔到潞州城下。
这个人正是山东一条葛葛从周,他是来支援潞州守兵的。魏州的罗弘信不肯借路,他只能领着一千精兵日夜兼程抄小路奔了过来。
在他们前面,是严守以待的太原兵团,他们已经围了潞州近两个月。
葛从周往后一挥手,这些人往嘴里放进一枚铜钱,在悄声的靠近敌营后,他们突然跃出,冲开了太原人的包围圈,进入到城内。
进了城后,葛从周告诉冯霸把门关起来,不要出战。他知道,这次自己不会是主将,潞州亦不是主战场。
他的老板朱温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7.6 应对
在太原看到李克用时,他的情绪很激动,满脸通红,嘴角微颤,胡须上扬,双拳紧握。
这一天,离上源驿之事已经过去五年了,战场有多少个五年可以等待?战场上,又有多少个人值得去仇恨。
当年勾践复夫差之仇用了十年,现在君不用卧薪也不用尝胆,难道也要十年吗?
克用兄,难道你真的忘了上源驿的耻辱了吗?
李克用从未忘记,这五年里,他没有一时半刻不想着杀入汴州城内,可是,时光如梭,战事如织,沙场催人老。他总想着万事俱备,最好乘着东风(唐朝讨伐令)引军南下。
有时候过于追求完美就会失去机会。
此仇可待成快意,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克用这时方明白,他错过了最佳的复仇时间。
现在的朱三实力猛增,还扯着唐朝讨伐的虎皮大旗反攻了过来。
从各方面消息汇集,李克用已经成了唐朝公敌,官职爵位被剥夺了,那位李晔竟然还他从户口本上划了出去(诏削夺克用官爵、属籍),从此李克用要叫朱邪克用了。
而数落大军齐逼而来,东北面,幽州,云州大军集结,东面潞州内乱,梁人插手。南面朱温的大军兵围泽州,西边唐朝中央军五万兵马列在晋州。
还不算四面楚歌,在西北那块还是有一个缺口的,沿着这个口子出去,走上个千把里,正可以到达他们沙陀的源头:新疆准噶尔盆地。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昨天还是唐朝宠儿,年年评先进,月月有奖状,却转眼间,被打成了反动派。李克用一下还接受不了,仔细看了看李晔的告全国人民书之太原李克用为什么是叛逆后,他更生气了。
据记载,里面对李克用不打报告,擅自对云州用兵进行了严厉批评。
显然,李克用没办法接受这个指控。
朱温打郓州就有功,我揍一下云州就有罪。人家搞兼并叫做大做强,我搞一下就叫垄断。
你们需要我时,说我是大唐韩信,彭越,伊尹,姜子牙。现在不需要了,就骂我是北戎、羯族、胡人、蛮夷。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可是,愤怒是没用的,伤自己的肝,忧虑也是没用的,伤自己的肺,恐惧更是无用,伤自己的肾。
至于伤心的喜与伤脾的思这两种情绪,李克用暂时还酝酿不出来。
李克用明白,荣誉来自实力,现在他又需要用刀枪来证明自己是忠臣。
枪杆子里出政治,拳手里面出荣誉,这就是唐朝末年的生存逻辑。也许,这可以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样,写到枭雄班的课室之内,黑板之上。
李克用打起精神,面对不讲江湖规矩的围殴,他马上做出了决定:令义儿张存信北向拒云幽联军。令康君立李存孝继续围困潞州。而自己坐在太原专候张浚。
他早就断定,张浚轻浮人也。现在,是时候用行动证明此人不堪一用,不堪一击了。
做完这一切,李克用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那时他刚二十,初进枭雄班就被一帮师哥揍到了塞外草原。今天,他又陷入了被围攻的险境,可这一天,他已经三十四岁了,现在的他勇猛依旧,还多了一份成熟。
7.7 老师傅
晋州(山西临汾)
张浚刚刚领着唐朝混编部队到达这里,前一段时间宣武(朱温的)、镇国(韩建的)、静难(王行瑜的)、凤翔(李茂贞的)、保大、定难(西夏的前身)诸军纷纷前来助拳。张浚望着这些捧场的,喜出望外,虽然来的人不多,最多的就算宣武军了,来了两千人,但这表明了大家的态度,全国各地都是支持中央,支持我张浚的。
当然,张浚虽然阅历很丰富,却不了解自己就像街头卖艺,围上来的有捧人场钱场的,也有准备拆台的。
人都齐了,且去问问太原城池之牢固吧。
张浚摆手,不要急,这次是统一行动,除了我们中央军,最主要还要看朱温,赫连铎与李匡威的。我张浚可是总指挥。
总指挥,就是总在指挥,从不行动。
很可惜,朱温们也是这样想的。
可有一件事情不得不动,朱温已经打了报告:他们控制了潞州,请求张相公安排一个人担任昭义节度使,主持潞州事宜。
天下掉来一个城池来,不劳而获原来这么简单。虽然张浚有些奇怪朱三怎么这么大方,可面对任命军镇的诱惑,他还是决定响应这个送上门来的便宜。
他找来了副总司令孙揆。
孙大人,有一个地方很危险,可必须要有人去坐镇。
潞州?
是的,孙大人敢去吗?
有什么不敢的,秦宗权都是我监斩的,还怕那些小毛贼!
如此,甚好!
一个月后,新任昭义节度使孙揆走马去上任。行至潞州西南四十五里地外一个叫刀黄岭的地方。
孙揆很兴奋。他是唐朝成功人士的模板,年轻时考中了进士,考中后,从户部巡官,到中书舍人,再到刑部侍郎、京兆尹。是一步一个脚印,老老实实也毫不停顿地爬到了高处。
可他没想到今天自己还能当节度使,这个就比较牛了,在唐朝,文化人有面子,武人有底气,可最牛的是有文化的武人(如李靖),或者是会舞剑的书生(如李白)。孙揆已经接近这个最高荣耀。
于是,他有那么一点点骄傲。
在出发前,张浚同志交代他低调行事,一路小心,最好日出而伏,日落而行。
孙揆知道自己要去的潞州是个龙潭虎穴,连葛从周那样的汉子领着一千的精兵都是含枚夜入。他亦知道这世道很不太平,王铎就被人半路劫了道。
可孙揆笑笑,保证道:你放心,我会平安到达潞州的。
他有些看不起张浚这位领导,没考上进士,靠歪门左道才当官的人总是差些气场啊。
我要行走在光明之下,堂堂大唐节度使,岂有藏身黑暗的。
扬起我的二面门旗,张起我的龙虎旌,圣上赐我仪仗,岂能藏于箱底。
在山岭之间,秋风微抚军旗,华盖拒绝骄阳,前有开路先锋,后有护卫勇士,孙揆华丽出行了。
他的大张旗鼓,效果很好,成功惊动了一个人。
一阵铜锣响,孙揆大人抬头一看,在山冈之上,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骑汗血宝马,着金甲铁手,背追命强弓,握冷血铁楇,持无情长槊。
烈日之下,金鳞宝甲泛杀气,长槊银尖透寒光。
马上之人,打虎猛将李存孝。
接下来的事情,孙揆学会一点:刑部尚书跟兵部尚书专业上还是有些不对口,监督人砍脑袋和指挥大兵砍脑袋区别很大。没过一会,他的三千保镖就被李存孝收拾了干净。而他本人被粗鲁的大兵抓了起来。
据史书记载,李存孝只带了三百人。
李存孝低下头,对孙揆说:大人不要惊慌,我们也是来送大人上任的。
孙揆啐上一口疼,看都没看一眼,只从嘴里刺出两个字:蛮夷。
李存孝一时怔住了,他杀人无数,从不畏惧任何一个猛汉,可这个瘦瘦弱弱的文官倒让他不敢发火。
得,好兵不跟秀才斗,李存孝拖着长矛转身,挥一挥手,有人上前,拿了白布将孙揆捆成了蚕蛹。
李存孝没骗人,他真的要送这位上面来的高官赴潞州上任。没过多久,李存孝将孙揆送到了潞州城下,请葛从周出来看神仙,不,看大官。
李存孝举着马楇朝城上大喊:葛从周,你们不是要请中央派人来当昭义节度使吗?现在孙尚书已经到了,介绍信也在这里,你可以收拾收拾回你的汴州了。
城上静悄悄。
康君立冷笑:喊什么喊,人家又不是笨蛋。
进不了城的孙揆只好搞个太原游。在那里,他见到了自己要讨伐的对象:飞虎子李克用。
李克用和颜悦色,亲自为孙揆松绑,他仔细看着这个眼前虽被俘却还透着儒雅的人,觉得惋惜:你这样的人应该在长安喝喝茶看看报纸,坐等升官发财。为什么跑军队里面趟浑水呢?(安言徐步可至达官,何用如是)
孙揆翻翻白眼,别过头去,仿佛看了飞虎兄会得眼挑针。
你……
李克用为之气结,手上骨节嘎嘎作响,真想把这个姓孙的一拳打到长安去。但他忍了,博取社会同情,争取高官支持是他目前主要的工作内容。
镇定,镇定,文人都是这副职鸟样的。
李克用决定给点好处。
“尚书不如跟着我,等我消灭了圣上身边的小人,就为你求一个昭义节度使的副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孙揆的回答。
“我是天子委派的大臣,兵败身亡这是我的命运,我怎么给一个地方官当下手。”
紧接着,孙揆发挥了文人头脑灵活,口齿伶俐的特长,将李克用好好的形容了一下,估计蛮夷,白眼狼,黑心虎,独眼龙之类的词出现的频率有点高。
李克用彻底崩溃了,他大吼一声:将这个孙子拉出去给我锯成两块。
来了两个人将孙揆拖了下去,可没过多久,那两人又回来报告:锯不断,理还乱。
这个孙揆又不是孙悟空,还有锯不断的道理吗,李克用大怒,走,看看去。
一去,就看到孙揆在开业授课。
孙揆实在忍不住了,这些人拿着大锯子,在自己身上忙了半天,硬是没成功,这会的他们就像处男小登科,急得满头大汗而不得其要领。
这叫什么专业技能,连个人也锯不好,要在我的手下,早开除永不录用了。
作为一个主管过刑讯工作的刑部待郎,孙揆发火了,他大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锯人要用木板夹起来锯,懂不懂,白痴!
他们懂了,有名师指点,他们醍醐灌顶,七窍开了一窍,很快,孙揆在与李克用祖宗八辈的热烈交谈中被成功分成了二段。他用自己的胆气给一句俚语做了最好的诠释:教会徒弟,锯死师傅。
很多年以后,孙揆被一个叫欧阳修的史学家安排在忠义卷里,就冲这份临死不惧的勇气,誓死不叛的忠诚,这个位置,他值得拥有。
7.8 打虎将
孙揆被锯的一个多月后。太原
孙揆死了,可他的怒骂仍在太原上空盘旋:蛮夷,蛮夷!
这对李克用是一个多么陌生的词,自从他父亲用血换来李的姓氏后,谁还提他是胡人。而且在很多年以前,唐朝老祖宗唐太宗就说过: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
如一啊如一,人跟人,都是猴子变的,为什么这些儒生食苦不化?
这一刻,他无比感受到那个李字对他的重要性,是的,无论怎样,他要都将这个姓氏重新加在自己的姓名之前。而做到这一切,他得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姓。
情况似乎不太妙,对方的数路兵马终于全部出动了,在南面,朱温的大军正在围攻他的泽州。
潞州仍在朱温的手里,西边的张浚已经兵出晋州,抵达山阴关。而东北面,已经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幽州李匡威已经把自己当年的发家地蔚州而占领了,自己的义儿李存信在与云州赫连铎的对阵中初战不利。
那里出错了?李克用陷入了沉思,在认真分析了战局后,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潞州,是一个陷阱,在那个城里面,汴州只有不多的军队,而自己却把主力耗在那里。
情况已经明了,泽州才是急点,那是河东屏翰,冀南雄镇。与幽云之战方是重点,那有宿敌雄兵。而与张浚的对战,将是最后的决战。
李克用马上做出了改变,他叫来了李存孝。
这个义儿曾经困在他的囚笼里,那时他瘦瘦弱弱,可骇人的眼神像一匹野狼般露出寒光。李克用的心为之一动,他打开了牢笼,解开这个人的锁链,扶着这个小孩的肩膀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黄沙百战证明了自己当年的眼光,这是一个奇儿,勇猛无比,最近更是多了一分稳重。
他已经成长为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
李克用说道:泽州吃紧,你快去相助李罕之。
李存孝点点头,他去了,没有问题,没有要求,甚至连表决心的话都没有。什么是执行力?这就是执行力。
李存孝离去的背影让李克用无比放心。
泽州的李罕之被围惨了。
汴州的大将正在城外搞心理攻势,政治思想工作者是汴州的大将李谠、李重胤、邓季筠。
这三位我们有点陌生。李谠、李重胤都是当年黄巢在汴州外大败时投诚过来的,根据当时的投降名单表,他们还排在葛从周,张归霸等人的前面。而邓季筠是朱温的老班底,从草军起就跟着朱温混福贵。
他们来到泽州城下,扎下营寨,每天也不急着攻城,就是叫一些嗓门大的到城下喊话,主要是通报一下战场的进展。
“李摩云,你仗着太原撑腰,跟我们汴州过不去,你也不看看,这世界是谁说话的时候了。”
“李摩云,中央张司令已经出兵了,马上要将太原围起来,你看着办吧。”
“李摩云,我们葛将军已经进到潞州了,你们泽州不要强撑。”
“李摩云,你看看呢,不用一个月,那些沙陀穴居人连洞都没得钻,到时,你自己都活不了。”
有的人不能说,比如曹操,说曹操,曹操就到。比如沙陀人,一说,山顶洞人就来了。
九月十九日,在汴州的军营外,有数百人纵马狂奔,掀起黄沙一片,当头的挥舞铁楇,狼嚎阵阵,没多久,他们奔到了寨门前,领头人对着里面吼道。
“我就是钻山洞的沙陀人,现在我们要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你们赶紧选些肥胖的出来相斗。”
这个人正是打虎将李存孝。
而肥胖的也出来了,至少胆子是肥的。汴将邓季筠本着士可杀不可辱的精神,拿起兵器,牵出大马,就要出营应战。
李谠牵住了他:不要出去,这位李存孝听说猛的很。
李重胤挡在了前面:不要上当,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他们还有任务?他们的任务不就是灭敌攻城吗,现在敌人就送上门来了,不战更待何时!
邓季筠推开二人,大叫道:休再说,且让我取了这小儿的头再说。
他跨步上马,横提大刀,一跃而出,直杀奔李存孝。
来,看看爷爷我肥不肥!
狂风里,长矛飞刺胆寒,马嘶鸣,大刀直劈心颤,黄沙间,看金甲舞沁河,卷云低,听雷鼓动太行。
一眨眼,满目是弓刀,二眨眼,两骑相逐轻,再眨眼,季筠被活捉。
邓季筠一个不备,落马失力,李存孝探戈刺喉,只在毫厘。
慢马轻蹄,李存孝望着对方,缓缓说道:
你还有点瘦。
太原兵蜂拥而上,他们缚住了邓季筠,转身杀向了汴军。趁胜出击的成果是显著的,杀千人,夺千骑。
李谠们连忙关紧寨门,阻住了来敌,他们的耳边还在回响李存孝的大吼声:明天我还来,你们记得挑个比较肥的出来。
李谠,李重胤你看我,我看你,发现对方都有些胖,走吧,不然明天李存孝来了我们可要被过枰。
在这一天的夜里,他们拔营夜遁。他们忘了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又或者他们觉得任务已经完成。
月光光,心慌慌。两位小胖策马南归,直跑出二十里地,来到一个叫马牢山的地方。他们勒马相望,嘴里念叨:马牢马牢,不太好听啊。
是的,这个地方将会是他们的伤心地,不一会,后面火光闪烁,杀声渐隆。泽州兵追来了。
一经交战,全无士气的汴州人大败,损兵万余,最后还是朱温派了张全义领着精兵前来接应,才救了两位小胖的性命。
泽州之围顿解。
李存孝挥兵复攻潞州,葛从周在一个夜晚,率兵突围而出,就像当日他突围而入一样。
朱温全线退兵,在洛阳,他召开了一次军事检讨会,李谠,李重胤擅自退兵,致损兵折将,被推出祭了旗。
朱温给他们的罪名是不听指挥,可是,朱温到底给了他们什么任务呢?
南面的战事结束,朱温损兵万余,没讨到一点便宜,可是,他输了吗?
有时候,成功与失败的界限并不那么分明,而敌人不一定是敌人,盟友也不一定是盟友。
在洛阳城,朱温跟张全义喝着小酒,等待着北边幽云联军和西边张浚军的消息。
7.9 云幽联军
我们知道唐朝是一个伟大的朝代,他的伟大之一是其民族政策。在唐朝,各民族淡化华夷之分,来自各少数民族的优秀人才与汉人一样参与治理国家的大任。甚至唐朝也张开了他雄厚的胸怀,接收了许多曾经与之为敌的民族。
比如吐浴浑。
吐谷浑是鲜卑慕容的一支,最强盛的时候,曾经占据过青海甘肃大部,在唐朝初年,还经常跟大唐发生了点边境摩擦。最后,被唐朝棍棒加奶糖模式进行收编,成为大唐雇佣兵。
现在吐浴浑的军事领袖叫赫连铎。
赫连铎是一个厉害的人,前些年,将初进枭雄班的李克用一顿暴揍,抢走云州的就是这位哥们。
当然,当年的小老弟已经成为了天下第一强人,赫连铎最近在云州有点苦,经常被李克用的鸦军攻击。
现在,翻盘的时候来了,听到自己的老对手李克用又被打过唐朝反对派时,赫连铎不禁大喜过望,连忙率领了自己所有的精兵前来参加围攻太原的军事行动。
赫连铎的身边,还有另外一支攻太原的同盟军:幽军。
幽州节度使是李匡威。
李匡威是节度使二代,他的父亲李全忠(跟朱温一个名)趁一次部队出征的机会,杀了一个回马枪,抢了幽州这个地盘。李全忠只在节度使这个位置上干了一年,就乘鹤西去,将大任交到了李匡威身上。
基本上,李全忠是可以含笑九泉的,他的这个儿子是个人才,打打杀杀,割据称王样样精通,就连抢城池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在接到唐朝中央的群英帖之后,李匡威马上意识到这是打击强敌的最好机会,于是,利不容辞领着部队参与到这场大围攻当中。
战事一开打,赫连铎跟李匡威配合默契,连连取胜。算是各路军中战绩最好的一路。可就在他们以为可以横扫代北,直捣太原时,对方的军营里突然来了一支生力军。
昭宗大顺元年(公元890年)10月遮虏军(山西省忻州市五寨县),太原军营。
这一天,太原军营正在办接风宴,北方军团总指挥李存信设宴招待前来助阵的副司令。
煹火方盛,烈酒已温。气氛很快就达到了高潮,李存信的心情不错,虽然他刚吃了点败仗,但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了,据说这位李存信是太原军队里面唯一的一个常败将军(每总兵征讨,师多不利),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李克用心中的地位。
因为他有一个超级特长,会四族语言,能识六蕃书。他本人是回鹘人,其他的估计沙陀语,吐蕃语,吐浑语的都通过了四级考试,当然,汉语作为第一语言,他也是专门学习过的。这可是了不起的技能,李克用的鸦军什么族的都有,急需要这种跟谁都能说两句你吃了吗的人才。于是在后面,李存信功没立多少,却做了蕃汉军的都统。
这证明,掌握一门或者多门外语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
现在,李存信已经喝得七八成醉,闪烁的烛光照亮了他暗红的脸,熊熊的营火烤暖了他骄傲的心。他开始跟大家沟通起沙场上的那些事,说起来,他的资格很老,以前是李克用他爹的亲信,后来跟着李克用入关扫草军,初立战功,就成了李克用的干儿子。
说起这些年的东征西战,李存信神采飞扬,经过他的艺术加工,每次败退都变成了绝地逢生,大败变成相持,小败变成小胜,小胜变成大胜,大胜,大胜还从来没有过,不过,李存信表示明天就消灭外面的赫连铎,为义父立个奇功。
众将纷纷附和,没过一会,大家都说起自己的沙场奇遇记,说着说着,他们开始给军队各位头领排起了座位,当然,他们也是谦虚的。
“最厉害的还是那个李存孝。”众将纷纷表态。
“他么?也就一个勇字,打战光靠不怕死行吗,得用脑。”
说这个话的是李存信,最后,李存信给众兄弟定了排名:李存孝可以排第二,我嘛,就不说了,免得大家认为我不谦虚谨慎。
大家本来准备给李存信准备了高帽,但没想到他自己已经戴上了,还进行了加高处理,大家只好就着这个高度进行加固。
这个自然,将军实是军中第一!
嗤!一声冷笑划破恭维,鸡皮疙瘩滚落一地,犹自回音。
这个冷笑的人坐在旁边一杯酒,一口菜,一直没有说话。
一群人中最安静的人往往最有实力。可在听到李存信的话时,这位安静的人也忍不住了。他轻轻放下酒杯,缓缓地说道:各位厉害,能够用嘴皮子击敌,我也就用手杀两个人罢了。
这位破坏宴会气氛的人是本次接风宴的客人,前来援战的李嗣源。
半个多月前
李存孝刚从太原出发前往泽州吃肥人时,李克用叫来了义子李嗣源。
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家伙,也许有人还记得他,当年上源驿,他也是幸运逃出来的人之一,那次劫杀中,他竟然毫发未损,如果搞点迷信思想,也许这个人冥冥之中有天神在护佑。
李克用给他布置了一个新的任务,奔赴李存信军营,挡住北面敌军。
李嗣源领命而去,刚走到门口,李克用突然叫住了他,说道:这次只许胜不许败,我准你先去泉府取物资,要多少你随便拿。
泉府相当于官方的供销社。
显然,这是一个考验。
这一天李嗣源二十四了,可他还没有出过大的任务。李克用尚有疑问,这位干儿子是将才,或只是一个只有匹夫之勇的人。
没过多久,有人报告:李嗣源进了泉府,只拿了数匹布,而且还全部分给了部下。
李克用点头,将不贪财,方不畏死,北面之事,他已经不用担心。
在李嗣源冷笑之后,大家安静了,没人敢去揍他,他们知道这个人话很生硬,拳头更硬。
好了,吹牛会到此结束,大家可以洗洗睡觉,明天还要干活,明天那活,嘴是派不了用场的。
雄鸡一唱天下白,胡儿挥鞭战马腾,战斗开始了……
太原军面对的是孤注一掷的赫连铎,这位吐谷浑领袖不但领出了自己所有的部队,还充分利用其民族关系,请来了吐蕃,黠戛斯等各兄弟民族,号十万之众。
赫连铎相信,有朱温,张浚,李匡威们策应,这次成功的把握应该在九成以上。不久前,他就取得一个不错的开头,击败了太原先锋。
乘胜追击,当在此时。
赫连铎铁剑一挥,号角再次连营,沙场又嚣烈尘。
据说那次战斗打得异常激烈,尤其是战场上充满了各种方言的叫杀声,据我初步数了数,当有汉,沙陀,回鹘,吐蕃,吐谷浑,黠戛斯,鞑靼,突厥等等。
估计在这战场上能听懂所有这些话的人只有李存信了。可是,听得懂有什么用,顶多就一高级翻译,无论你说受死吧,还是KILLYOU,或是死啦死啦的,都不能影响别人的生命指数。
也许,今天的常败将军又将增添一条新的战败记录。
可李存信是幸运的。以前的他聪明博学,有谋识兵,这在李克用的干儿子中确实不多见,可他缺少一个最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李克用的儿子们个个都有,就他没有。也正是这个东西,阻碍了他成为一位成功的将军。
这个东西叫胆气。
有勇无谋,是为蛮夫,有谋无勇,其谋有限。而有谋有勇,方能成就一员大将。
今天他的这个缺陷被一个人弥补了。交战后,有个人领着数百军士,横冲直撞,视千军万马如无物,铁骑踏处,敌人无不披靡。
这个人是他的副官,此人在不久以后得到一个外号叫李横冲,而他的部众成为是李克用十余只纵队中最勇猛的一支,号横冲军。
此人就是那位只用手杀人而已的李嗣源。
狡猾轻言的李存信与沉稳勇猛的李嗣源,终于组成了太原另一对军事搭档,这一对也许是鸦军中最厉害的组合。因为本来排第一的康君立与李存孝快要拆伙了。
战斗结束后,李存信终于取得了他昨天说的大胜,而云州联军一哄而散,吐蕃人回拉萨了,黠戛斯回漠北了,赫连铎想回云州,可回家的路上不太顺畅,没过多久,李克用要亲自来跟他谈心。
是月,李克用领军至浑河川,大败赫连铎。俘斩万余,据参考消息报道,赫连铎的女婿还被人抓了。
未几,李克用兵至蔚州,大败幽州燕兵,斩三万余人。同据报道,李匡威的儿子也被抓了去。
朱温败了,赫连铎精兵丧尽,李匡威元气大伤,可他们都没有张浚张相公惨。
7.10 溃败
李克用北面军团大战幽云联军的同时,另一支军队直扑在晋州(山西临汾)的张浚。
李存孝来了。他领着五千的兵马驻营赵州(山西洪洞赵城镇),张浚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这位李存孝最近有些疯狂,是一路抢杀过来的。
前不见幽云,后不见朱温。念鸦军之凶凶,独怆然而涕下。张相公苦不堪言,也许失败已经不可避免,也许撤退保全实力才是明智之举。这些禁军是辛苦了一年多才高薪招聘来的,是用来对付杨复恭,威慑众军镇的。
可张浚憋红了脸,他想起当时对李晔的表白:先扫外忧,后除内患。
未尝一胜,却送掉孙揆的性命。这样回去,怎么向圣上交代!
张浚甚至想起当日在长乐坡醉笑杨复恭,海口已经夸下,脸皮也已撕破,要是落败回去,自己还有立足之地吗?
没有退路,就算前面是火海,也必须要去趟一趟了。
张浚叫来了韩建,给他布置了一个任务:挑选三百壮士去偷袭李存孝的军营。
这似乎是个难于登天的任务,但既然是偷袭,如果出其不意,也未必没有成功的把握。
韩建去了,他不是沙场菜鸟,他是天下闻名的忠武军将领,杨复光八大都头之一,以前就经常就干以寡击众的事情。
赵州(山西霍县赵城镇)月夜
皎洁的月光似冷霜满地,微凉的夜风吹动着金甲,树影婆娑处,潜行着三百壮士,他们正是韩建带领的偷袭小分队。
这一路来很是顺利,路上没发现什么放哨的,他们一直摸到了李存孝的军营,向里望,略有数人站岗,其营帐里静悄悄。
韩建大喜,素闻这位打虎的家伙胆大包天,从来不把对手放在眼里,这里,要给他一个教训,韩建一挥手,三百壮士抽出了兵器迅速朝军营靠近,不过一会,他们干掉了守门的敌军,直杀入到军营内,挑开营帐,火光之下,空,空,空。
没有人!所有的演义小说接下还有三个字:中计了。
火把四起,喊杀四响,韩建转身一看,太原人已经人四面围了过来,当头一人,骑马执缰绳,他叫道:我李存孝候你多时了。
问君肥否?
被羞辱的感觉激起了韩建的愤怒,他大吼一声:拼了!
也许是他们的勇气震住了对方,也许是敌人太过大意,他们的许多人竟然还冲出了重重包围。在回奔的路上,韩建不禁纳闷,怎么就走漏了风声。
晋州的城头。
张浚心焦的等待着韩建的消息,在天大亮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突击队,在那一刻,他的心为之一凉。
从自己人军装不整,边跑边回望的狼狈状,更从不远处滚滚而来的黄尘中,他知道,不但偷袭没成功,还被敌人趁势追了过来。
张浚连忙下城头,召集军队,他说道:韩将军就在城外,我们赶紧出去接应一下。
说完,他注视着他的那些军将们,这是多镇联兵,在那一刻,张浚担心自己会听到一片反对声。可让他感动的是,来自凤翔的邠州的夏州的纷纷表示,冒死也就救回韩将军。
团结就是力量啊,张浚打开城门,大兵齐齐杀出。来到城外,接住了韩建,列阵对向了李存孝。
很好,这正是一个良机,李存孝长途追杀,已然疲惫。可就在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不玩了,回家!
诗云: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不需要吹那思乡曲了,也不需要夜深人静了,青天白日的,粗犷的嗓音迅速传遍了阵地,那些士兵突然明白了,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咱们没事给张浚累白骨,积功劳干什么。各路前来助拳的兄弟部队纷纷掉转马头,朝着回家的路就猛跑。
据事后张浚这位纵横家分析,这些兵本来就是来捣蛋的,他们可能接到了杨复恭的指示,趁着这关键时刻乱他的军心。甚至这些人还将韩建偷袭的消息卖给了敌人。
在这些人跑了个干净后,有些禁军同志也趁机开溜了,人心散了,部队不好带了,不一会,李存孝趁机扑了上来,等张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退回到城内时,发现自己的五万部队只剩万余。唯一庆幸的是,韩建同志也成功回到了城内。
这一下,不但进一步的可能性也没有了,连退路都已经断绝,那只疯狂的兔子李存孝马上将晋州围了起来。
眼见着就能混到烈士这个级了,张浚连遗言都想好了,可在被围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了一个现象。
对方并没有猛攻他的城楼,兵马也不多,据情报显示,外面这伙人经常分兵出去抢掠,对攻下他的晋州并没有多大的兴趣。
没过多久,那位猛人李存孝竟然把兵马从晋州城下拉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张浚相公的智商应该是很高的,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总算明白了,这是最后出逃的机会。
张浚没有浪费这个机会,抓住时机,打开城门,跑路了。
逃出晋州,翻过太行险山,急奔河阳,他们对李存孝的这一善念大为不解,甚至在想是不是准备诱我们出城,然后设伏呢。
在这个思想指导下,他们走得有些狼狈,有些心慌,到了黄河岸边时,张浚傻眼了:黄河远上白云间,一叶孤帆都不见。
但张浚同学好在不是正宗的儒生,曾经也在深山搞过一些野外生存的训练,面对滔滔黄河水,他马上想出了应急对策,领着部队冲进民居,把人家的房梁门板床板马桶什么的拆了下来,然后用绳子捆起来做成数百个木筏。据说基本工艺和样式跟孙悟空渡海求师时差不多。
可一年的水特别大,匆忙制造的渡江工具又有些粗制滥造,行到河中央,有不少木筏或散架或被打翻,遗憾的是,不该翻的都翻了,张浚的还没翻。他活着到达了黄河南岸。
站在岸边,张浚望着满身污水爬上来的韩建,又望望江上散落的木头,他暗叫完了,他的禁军要么葬身鱼腹,要么上了岸,直接跟他说了再见。
当年从长安安喜楼出发时,领出了五万大军,今天,跟随张浚回家的只有失败的五脏:惶恐不安的心、焦虑不安的肝、毫无余气的脾、无地之容的肺和疲软无力的肾。
站在黄河南岸,张浚同志满心凄凉,自己数万大军,外加数路强援,怎么落败至此。
可能经过黄河水这一泡,他总算想明白了。
上当了,我们都上了朱温的当!
7.11 谜底
我们现在可以理一理这起四方联军攻太原的事件了。
这里面有一些小细节出现了问题。
第一个问题出在朱温的上访信里。在信里,朱温提了一个请求:要求中央出一个征讨使!
在李克用告朱温时,每一次都提出只要中央批个条子,司令兵力粮食他全自己掏了。可朱温说我只是一个帮手,讨伐李克用,中央得挑大梁。
尊敬领导啊,李晔相信了,张浚冲动了,他们将辛苦攒下来的一半军队拉出了长安。
第二个问题出在兵力分布上,李晔与张浚除了必须留在长安的护卫队伍,已经拿出了所有的家底,赫连铎与李匡威也几乎是倾尽全力。只有朱温在保存实力,潞州之战,他派了猛将葛从周,可是只给了一千兵力,葛从周的任务很明显:守。而且在占住潞州这个太行重镇,攻晋基地,朱温竟然大方的要中央派人来担任节度使。这不符合朱温见权眼开,见地就占的习惯,结论只有一个,朱三从未想过占领潞州这个军事要地,至少现在是。
第三个问题是泽州之战。泽州,太行山南重要的军事重地,占据泽州,一可呼应在晋州的张浚部,二可呼应被围的潞州。这么重要的一个攻城战,朱温不亲征已经奇怪,他还雪藏了多名大将,丁会不见了,就连张归霸,张归厚这样的也不见了。再联想攻泽州的三位小胖从没发起过进攻,一遇敌就后撤。我们可以猜出朱三给他们的任务:围而不攻。
朱温作为这次军事行动的首倡者,搅得天下大乱,军镇互咬,甚至将李晔的禁军也扯进来,可他的精兵却全部呆在汴梁。
他只是想坐山观虎斗吗?
远没有这么简单!
在李克用四处出击,应对不暇时,朱温从容的领着将部队向河朔进发。
决定天下归属的地方就在这里。
目标,魏州。
罗弘信同志是个摇摆人,当年签下谅解备忘录,可转眼,又数次拒绝朱温的借路条。
不能从魏州过,王虔裕只能率轻骑入邢州,最后,王虔裕孤立无援,屈死太原。不能从魏州过,葛从周只能率千骑夜入潞州,最后抱憾撤出。
朱温已经看清了前面的道路,要夺天下,必战太原,要战太原,必夺河北,要夺河北,必屈魏州。要屈魏州,必使他人不得相顾。
于是,他写了那封检举信,布下围攻太原,让李克用手忙脚乱的大棋局。
棋局已近尾声,该收官点子了。
朱三披挂骑马,威风凛然,朱三的身边,是汴军首将庞师古,是善射将军霍存,是听我唱之丁会,是莫惹我之葛从周。在他们的身后,是十万狼虎雄师。
这才是朱温的实力!
顺便提一句,曾经的汴将首将朱珍同志因为犯了错误(擅杀大将),已经被朱温当场抓捕,就地处决。
朱珍虽然不在了,但这支汴军依然是让人畏惧的对手。
对于这一点,罗弘信深有体会。
大顺元年(公元890年)12月,汴州大军横渡黄河,直指魏州,庞师古霍存攻取黎阳、临河,庞师古、霍存连下淇门、卫县。不久,朱温亲自率领大军,兵至魏州。
十多天后,朱温在河南内黄县永定桥大战罗弘信的魏州大兵,五战五胜,斩俘万余。
罗弘信也算得上一时枭雄,可命运如此捉弄,在他的身边降下一个朱温在我。
可是罗大哥毕竟不是普通人,他总有最后一招。
在城外,他亲自去见了朱温,表示魏径只为使君扫,蓬门专候将军开。
朱温笑了,他握住了罗弘信的手,说道:如此,罗将军就是我的……
哥哥?舅舅?大爷?
仔细端详了罗弘信的外貌特征后,朱温搞清楚了辈分。
罗将军,您就是我的六哥了。
从此,汴州与魏州成为友好城市。在以后的日子里,罗弘信基本遵守了他的承诺。
昔日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今天朱温二征魏州就收服了罗弘信。论效率,朱温高了那么一点点。
7.12 反诉
在朱温给罗弘信签城下之盟时,李晔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李克用写来的。在那信里,满是委屈与愤怒。
是谁平定庞勋之乱,是谁翦除黄巢,是谁打掉了山寨皇帝李煴,是谁让陛下头顶皇冠,身佩玉玺,安坐宝殿?
是我,是我,还是我!
最忠诚的人是我,保护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恼怒的李克用引大军南下,列阵黄河一线。
在那信的最后,李克用告诉李晔接下来他准备干什么。
我要跟张浚在潼关决斗(欲直抵蒲、潼,与浚格斗),如果输了,我的位置就让给他,不然,我就到长安跟您聊聊天(方且轻骑叩阍,顿首丹陛,诉奸回于陛下之坐),顺便到将先帝灵位前告冥状(纳制敕于先帝之庙庭)。
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还要到祖宗灵位前诉冤。克用兄什么时候学了这些招数,只是,李儇同志已经斯人已去,音容不在,何苦还要去扰他的灵魂。
最后,李克用指出自己的上访求平反队伍有点大,各民族同胞五十万人(已集蕃、汉兵五十万)。
李晔怅然有失,信滑落在地。
败了!
可是败在哪里?是那位朱全忠没有全心全意忠于中央?是那位张浚实无将才?是自己的禁军不堪相击?是有人背后搞鬼?还是李克用太过强大?
也许这全都是原因,此时的李晔无比沮丧,本想一举重立皇威,却不过再一次证明唐室的软弱。
眼下已经一着不慎将满盘输,李克用的鸦军要真打进长安,成都去不得,那里是王建的修炼基地,兴元去不得,那是杨复恭的势力范围,也就是说,连个跑路的地方都没有了。
李晔只好复捡起那信,仔细看了一遍,最终,他从李克用的行间字里看到了一丝希望,那位独眼龙更多的情绪似乎是委屈而非愤怒。
因为迷惑,所以委屈,因为尚有忠心,所以委屈,因为要求公正,所以委屈。
这就好办了。就还李克用一个公正嘛,李晔马上采取了行动,这一次,比当初评李克用是叛逆要快得多。
不用一会,李晔决给李克用恢复了名誉和工作,还给李克用加了当初给朱温的荣誉称号:中书令。
最后,李晔找到长安派出所,重新将李克用的名字划到大唐李室的户口本上。被抛弃的游子李克用再一次用拳手证明了自己应该姓李。
既然李克用是好人,是李唐族人,张浚与孔纬就显得不那么好了,他们两人一个被贬官外放。
据说孔纬出京时,在长乐坡那个地方,被杨复恭的干儿子们合着伙揍了一顿,工作证,介绍信什么的也被抢了个精光,还被扔下了河,差点喂了鱼。
好在长乐坡还算天子脚下和谐社区,杨家义子们没动刀子,没下死手。
对于李晔的处理,李克用是满意的,他领着部队雄的撤回了太原。不久以后,他攻克云州,干掉赫连铎,报了当年被赶入草原之仇。
消灭了赫连铎是远远不够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称得上他的敌人。
汴州,总有一天,我的太原铁骑将踏进你的城门。
后面的事实证明,要实现这个远大的理想,必须打通河朔的通道。
而太原义子李存孝告诉他,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将为义父拿下整个河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