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复仇之火
唐僖宗中和三年（883）四月底，黄巢刚刚撤出长安，陕西商州。
黄巢同学的样子很不好看，眼睛浮肿，脸色黯淡。他刚刚度过了一段极其凶险的逃亡日子。唐军得势不饶人，在后面追着不放。幸亏黄巢经验丰富。祭出了起事初年采用的招数：金蝉脱壳，在逃亡的路上丢下大把的金银，才摆脱了唐军的追杀。
现在，革命的前途在哪里？黄巢念明日之惶惶，独怆然而涕下。
黄巢同学，不要灰心，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再说，咱也不是没失败过，我们大可重打游击，待重头，重拾旧日河山。
黄巢擦把汗，说道：没错，但现在我有些事要办。
黄巢叫来了尚让，问：你还记得，是谁参与了群殴，将我们赶出了长安？
尚让道：知道。是沙陀人，是蔡州、陈州，还有许昌的兵马。
黄巢点头：好！揍这帮龟孙子们去。
为了更好的算这一笔账，黄巢派出了心爱的大将孟楷担任收数团团长。孟楷，大家尚有印象乎，那位截留朱温求救信的草军元老。
至于收数对象，黄巢早想好了。死对头杨复光是他第一个想收拾的，此人一直跟他死磕，还引进外援沙陀人。当然这个杨复光现在正在唐军大部队里，找他收数不太现实，但黄巢知道这个家伙手下有八都兵，而这八都兵大多是蔡州出来的。
好嘛，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现在，我要把你们的老窝端了。
黄巢给孟楷布置了任务：先取蔡州，再灭陈州。中原大地，唯我独尊。
五月，黄巢撤出长安的一个月后，蔡州（河南汝南县）。
虽然草军的日子不太好过，但孟楷很快乐，他刚刚立了一件大功：收服蔡州。
好多年没打过这么痛快的仗了，在长安这三年多，孟楷身为大齐高官，出门有轿车，吃饭有人喂，上床有人脱衣服，作战这档子事，确实有些陌生了。在黄老大给他一万兵马让他去战蔡州的秦宗权时，他有些没底。
可是，战事出乎意料地顺利，在蔡州城外，他击败了秦宗权的部队，再杀到对方城下时，秦宗权打开城门，投降了。
看来，我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威名啊。孟楷惊喜于自己的宝刀未老，陶醉于威名依旧。
接下来，要完成大哥黄巢布置的第二道任务，拿下陈州。孟楷表示没有压力，兵强马壮的蔡州都被轻易制伏了，何况一小小陈州，要拿下不过是玩儿一样的事情。
我们知道有一句话叫做车辙坏于坦途，泳者死于浅水，文艺点讲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准备玩儿一样拿下陈州的孟楷离被人玩也不远了。
陈州（河南淮阳）在编制上，属于许昌周岌的忠武军。这是一个出猛人的地方，出过杀人不眨眼的周岌、吃人不吐骨头的秦宗权，还有一位，陈州的刺史赵犨。
赵犨是土生土长的陈州人，世代为陈州牙将。孩童时，赵犨喜欢行军布阵，发号施令，当过光屁股王，长大后，屡立战功，子承父业，吃上了军粮。
现在，作为陈州的刺史，他要跟部下迎来草军的攻击。
这一天，赵犨等了很久。早在黄巢在长安城时，他就知道，草军必定会撤出长安，而如果黄巢能活着逃出长安，那就会向东而来。这样，陈州就会首当其冲。
所有的一切都被赵犨算中，这种人民间称为半仙，我更愿意说他有超人的洞察力。
透过现象看本质，通过今天知明天，这就是洞察力。
有洞察力当然厉害，可并不完美，洞察力需要另一种力量匹配才能成就一个牛人，这种力是行动力。
赵犨有行动力，他做出了准备，修城墙，挖壕沟，磨刀剑，存粮食。够了吗？还不够！
在那段时间内，陈州城六十里内的居民都接受一次家底普查。
家里有粮吗？
有。
那好，搬到城里去住。
家里有粮吗？
不多。
那还不去陈州当兵赚饭钱，瞧你这身板骨，也算是条汉子，难道要坐等饿死吗？
没过多久，陈州四周坚壁清野，外无余粮，路无壮丁。
做好这一切，赵犨准备给草军当头一击。当然，他当时不会料想到自己的这一决定会导致一连串事件的发生。包括好的，也有很多不好的。
赵犨同志，咱们商量一下，不要去惹草军可好，俗话说：冲动是魔鬼啊。
赵犨答：不冲动岂不成僵尸！
赵犨决定疯狂一把，他要以一州之力，力战草军。刀已磨好，坑已挖深，杀机四溢，就等客人。
孟楷毫无察觉，虽然这一路来，显得特别冷清，一个百姓也没有，但孟楷开动脑筋，想了想，得出百姓胆小，一听有战事已经逃进山野的结论。
人未至，天下已胆寒，孟楷很有成就感。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的对手。
眼前的敌阵完全符合以前的猜测，小小陈州将弱兵稀，不足为患。孟楷大喜，准备好好玩一玩眼前这些敌人。
他决定等这些人走上来，以逸待劳。敌人这么少，何苦费力去冲锋呢。等他们上来送死就是。
陈州人果然来送死了，他们稀稀拉拉不急不慢地前进，毫无阵法可言。
草军诸将只等冲锋号令，可是孟楷摇摇手，别急，再等会儿。
孟楷同志，再等就坏事了。话音刚落，陈州兵突然合聚一处，呼啸而来，而两边隐蔽处，猛地杀出两队骑兵来。
草军措手不及，他们在孟楷的领导下，正准备放松一下，没想到敌人突然发起进攻。
这场战斗没过多久就结束了，战况一边倒，草军溃败，孟楷还被活捉了，没过多久，他的脑袋挂在陈州城头充当了装饰品。
在陈州的上面不远处就是汴州城，城内正坐着朱温同学，在得知自己的老冤家孟楷兵败身亡，他应该会很高兴。继而会很欣赏这位陈州刺史。
也许就在那一刻起，朱温就认定，这个人，一要争取过来。
而另一个人的想法是，这个人，一定要消灭掉。如果可以选一个消灭的方式，我选择车裂！
抱此血腥想法的人是黄巢。
12.2 摸金校尉
孟楷非壮烈牺牲的十多天后，陈州刺史官邸。
局势很紧急，城外的大齐皇帝黄巢在得知孟楷牺牲后，冲冠一怒为兄弟，领了大军杀将过来。
这倒有点让赵犨感到意外，不就杀你一个爱将嘛，犯得着这么大脾气。在赵犨的印象里，草军不是这种死脑筋的部队啊，他们向来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的，怎么这会儿风格改变了？
常人难以理解黄巢的愤怒，现在的黄巢是怀旧的人，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战死，他没办法克制情绪，在杀到陈州城下后，他开始挖起堑壕。
一道，两道，深点，宽点……这下，除非有翅膀，不然别想逃出去。
赵犨，纳命来吧！黄巢对着陈州城楼吼道。
赵犨冷笑：等你等的我心痛。
空降师有一句名言：伞兵天生就是被包围的。
赵犨亦欢迎这种包围，来吧，把你的大军开过来，将我团团围住。不在别处，就在这里，让我们一较高下。
为了这一天，赵犨做了充足的物资准备，现在，是时候做精神动员了。
他环视部下，挺直身体，大声说道：我们忠武军人以什么闻名天下？是义勇！我们陈州兵是什么？是天下劲兵。同志们，我们有骄傲的历史，优良的传统，我们亦吃着陈州的军粮，现在正是与陈州共存亡的时候。（且殉国而死，不愈于臣贼而生乎！）
在说完这些，赵犨一字一句的做最后总结陈词：有异议者一律斩首！
成功虽未把握，成仁确有决心。赵犨已经决定打一场中央开花的艰苦持久战，让他欣慰的是，自己的兄弟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的弟弟叫赵珝，这位年少的军官决定用行动支持大哥的坚守。
在赵珝说完自己的计划后，赵犨握住了兄弟的说，他说：好！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数天后的清晨，草军炊事班还在生火做早饭，大部分人尚在梦乡。这时，陈州的城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跃出近一千大兵来，领头的正是赵珝。
让人奇怪的是，这些大兵倒不像来袭营的，他们出城后，没有直奔草军营寨，反而绕开向郊外跑去。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有一些人手里不是拿着兵器，反而是锄头。兵乎？农夫？
草军侦察兵决定报告领导再做决定。
草军高层很好奇，他们决定去看看。
按照情报草军找到了敌人。
郊野，他们看到了外围站岗放哨的陈州大兵，而后面，一群人正赤着膀子，轮着锄头，干得正起劲。仔细一瞧，挖的还是坟墓。
他们在盗墓？！
赵珝是摸金校尉！
草军糊涂了，这打仗呢，陈州人还有心情发死人财。草军不管了，反正敌人要干的，我们就破坏，敌人要破坏的，我们就维护。战争不就是这么一档子事么。
他们发起了冲锋，有的草军同志弓箭准备，只等进了射程，就消灭这帮盗墓贼。
五百步，四百步，快了……
突然，对面陈州兵两边分开，后面涌出一队人来，这些人手握长弩，瞄准就射。其矢挟风带怒，裂空而至。草军猝不及防，纷纷中招。
这些箭着实厉害，不少还一箭双雕。在突然的打击之下，草军纷纷后撤。
这会，陈州人盗墓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他们掘开坟墓，倒不急着翻值钱的东西，而是直接抬起棺材，在军队的保护下，撒腿就跑，不过一会，尽数逃入城内。
奇怪，奇怪，真奇怪，为了理清事件真相，我决定采访一下当事人赵珝。
我：赵将军，刚才你好勇啊。
赵珝笑：过奖了。
我：请问一下，你刚才盗墓去了？
赵珝翻白眼：会不会说话啊，我是去请先人骸骨去了。
我：哟？
赵珝：是这样的，草寇围城，为免先人在天之灵，在地之体受人骚扰，我特地出城将祖坟棺柩起出，运回城内。
我：原来如此，孝心义胆啊。对了，你这次是不是使用了什么远程大杀器，四百步以外就可取人性命啊。
赵珝：嗯，这是我们的超级弩箭，更正一下，有效射程是五百步，我们做过试验的。
我：可以具体说说吗？
赵珝：可以，在决定出城搬灵柩后，我就去兵器仓库看了看，发现了不少强弩，但是这些东西好久没用，都接近报废。我就仔细研究了一下，对它们进行了修复，还做了一些改进。你知道的，强弩之末不能入鲁缟，可我们的强弩经此改造，射程大大增加，这是我们的秘密武器，敌人蒙在鼓里，傻乎乎地往前冲，才让我们一击得手。
我：哇，原来赵将军还是鲁班传人啊。
赵珝：哪里，哪里。
我：你还有什么话对观众朋友说的吗？
赵珝：有的，在接到这个任务后，唐朝领导非常重视，特别给出了指示。我的大哥，也就是陈州刺史也很关心，亲自前来帮忙，还有州府里的其他领导，都对我的这次行动给出意见。当然，其他部门，比如仓管……
我：好了，谢谢你。这次采访到此结束了。最后，我想提醒一下赵将军，你的这次出袭，让草军很没面子。黄巢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们在城外挖了五道堑壕，要将你们陈州围成孤岛。
赵珝：谢谢，对敌军的匹夫之勇，我们表示欢迎。
一个是死不投降，一个是死都要拿下，陈州这场战难以善了。
这一对垒就是三百多天。
12.3 中央开花
唐僖宗中和四年（884）二月，陈州城外
“再造”是个很热血的词，新闻经常报道，我们要再造一个重庆，再造一个北京，再造一个罗马，再造一个卫城。一千多年前，黄巢同学要再造一个长安，还是在荒芜的陈州城外。
在围定陈州城外后，黄巢发现这座小小的陈州城池又硬又臭，咬之不断，咽之不下，嚼之不碎，而且城内的赵家兄弟经常趁他不留神就杀出城外，拿着超距离攻击的神弩机突袭他们。
于是，黄巢从战略突击立马转变为战略包围，当然，他的身份是齐国皇帝，再住在行军帐篷里有损国威，于是黄巢号令手下，在陈州城外修建行营，设立了宫室，还为百官们修了安居房。
黄巢已经铁了心，不攻下陈州誓不罢休。
可三百天过去了，陈州依旧是唐朝的陈州。
没面子啊，没面子。
也许明天陈州都会支撑不住了，这三百天里，黄巢每天都在心里念叨这句话，这就像赌博一样，再压一把，下一把说不定就能中了。在赌博心理学上这叫侥幸心。
可就像赌本会挥霍尽，留给黄巢的也不是无止境的机会，再搞下去草军就要打光了。而陈州的赵家兄弟反像永远不败的庄家，挺了这么久，没露一点败相。（兵食将尽，而众心益固。）
黄巢同学，咱们还是撤了吧，难忘你忘了我们草军的制胜法宝——机动灵活了吗？想想王仙芝老师怎么跟你说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来吧，失败并不丢脸，失败是成功他妈啊，我们离开陈州，向南运动好吗？那里，山高皇帝远，地偏敌军稀，我们可以乘云气，御飞龙，似风而行，如电之遁，均天下之财富，踏九州之不平，再大口吃酒肉，大枰分金银可好？
“我的孟楷，我的荣誉，我的尊严。”黄巢不理会我，自个念念有词，让我极其当心是不是该联系精神病院。
黄巢同学，看看你现在的处境，陈州久攻不下，以至兵困马疲，而四面敌军合围而至，你要是再不撤走，就会被拖死在陈州城外。
黄巢有些不快，这些他是知道的。在最近的作战中，他看到的敌军番号越来越多，有汴州的朱温（提起这个，黄巢咬牙切齿），还有许昌的周岌，这两位我们认识。除了这两个多管闲事的家伙，还有一支部队参与围攻草军。
另一个不讲江湖规矩，人多欺负人少的是徐州的感化军，他们的老大叫时溥，也是我们枭雄班的优秀学员。
时溥走的是周岌路线。在当年周岌杀徐州大军，赶走薛能时，他亦在徐州搞了一次流血的政变，逼走了文官上司，占据了徐州，顺利当上了枭雄。
在收到陈州赵犨的求救信后，本着你死了我也不好活的唇亡齿寒精神，他领着自己的部队参与了围攻草军的战斗。
这仗一打就是三百多天，直打得春去夏来，夏消冬长，冬尽春暖。可是，谁也不能消灭谁。
当然我们说过，对于草军而言，僵持就是劣势，平局就是失败。因为马上有一个家伙也要来凑热闹了。
这个家伙是打破僵局的高手。
黄河以南，陈州战事正酣。黄河以北，太原节度使官邸。
李克用的日子很快乐，军事重镇，风水宝城太原现在是他的了。在去年郑从谠走后，他搬进太原，张贴安民告示，收拢人心，稳定民情。把自己的根据地牢牢掌握在手里。
接下的一年，李克用忙得很。黄河北边，山东山西，他东征西战，掠地无数，抢人不计。实力是越来越强大，眼见着是天下头号枭雄了。
但是李克用同学，咱不能过于骄傲，枭雄班可全是实战演练，稍有松懈就会被踢出去，以致永不得毕业。没看到中原，你的老同学黄巢、朱温们练得正欢，你不想插一手吗？
李克用报以微笑，虽然独目的笑脸让我有些害怕。
他正在看邀请函，三封。一封上写着：为伟大唐朝，请速来参战吧。一封上写着：为党国利益，拉兄弟一把。最后一封上有：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了。这三人，朱温，周岌，时溥。
看来，中原那块地方，没有我就是玩不转，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啊，我就勉为其难，前去助助拳吧。
李克用抬头远望南方，似乎可以看到冲天硝烟，听到马嘶鼓鸣。或许还看到一只鹿在狂奔，那只鹿以前叫秦之失鹿，现在已经改名为唐之失鹿。
战甲披就，战马牵出，李克用又踏上了征途。这一次，他有必胜的把握，就像一年前挥剑长安一样。
那时，他没有想到，这一去差点就回不来。
12.4 疯狂的老黄
唐僖宗中和四年（884）四月三日，陈州（河南淮阳）。
在功成身退长安一年多后，李克用领着五万兵马又踏进了黄河南岸，他的武装力量比去年又强大了不少。只是这一次跟当初碰上郑从谠一样，他又碰到了拦路的。
打开李克用的行军路线图，发现他走了一个大之字，在接到三封中原枭雄夏令营的邀请函后，他领着乌鸦军直线南下，过天井关（泽州南四十五里太行山顶），准备从孟州（河南孟县）渡过黄河，再直奔陈州，可河阳节度使诸葛爽告诉他：河桥最近坏了没修好，过不去。
诸葛爽是老江湖，知道这位李克用兵强马壮，借了道给他，万一他看中了自己的花花地盘不走了怎么办。
不借，不借，借了会不还的。诸葛爽挥挥手，黄河江锁。
没有办法，李克用只好绕了个远道，从老熟人河中节度使王重荣那里借了路，才千里迢迢奔至陈州。
四月三日，国际主义战士李克用到达陈州，他会同各道兵马，在陈州外围碰到了黄巢首将尚让的大军。
在说胜负以前，先学点军事知识，可能大家觉得没必要学这些东西。因为我们这一代是幸福的一代，虽然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但长远来看，还是可以保持一段比较长的和平年代。我们也没有机会去扛枪放大炮，战场马革裹尸还。何苦学这个呢。但是，同志们，学点知识总不是坏事，况且，我们可以把这些军事知识运用到其他方面，比如打架。
在我们的精神文明建设达到一个全新的高度以前，人民内部矛盾总是有的，人民群众打打架也是可能的。
好吧，翻开《孙子兵法》，找到第三篇：谋攻，里面写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比如人家要打你了，你怎么办？最高明的手段是伐谋。什么叫伐谋。就是运用谋略，比如报警，我不动手，让警察收拾你，让法律制裁你。这就是上兵也。
如果警察叔叔太忙管不过来呢（这个经常会发生），那只好看其次的招数：伐交。所谓伐交，就是外交手段，提两包烟，拿两瓶酒，找到那个要揍你的人，说上二句好话，人民内部矛盾嘛，当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果人家硬是要揍你，那就只好采用下面的应对，伐兵。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敌人的刀已经伸到胸口，还不还击，更待何时，当然，注意还击的力度，不要防卫过当了。
下面，说最差的应对方式，攻城。你受了欺负，不采取上面的办法，却拿两把菜刀，然后冲到人家家门口，要跟人家拼命。这样就不好了，这是报复行为，法盲所为，我们优秀市民不欲为之也。
说了这么多，我们知道黄巢采取的是最差的方式：攻城。这还不是最最差的，最最差的是攻还没攻下来。《孙子兵法》教导我们：攻城时，要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堙，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攻城不是好玩的，要准备道具，堆土堆，要是将领脾气不好，驱赶士兵硬攻，等士兵死了三分之一，而城依旧拿不下，那就是攻城的灾难了。
现在，我们就可以猜测黄巢陈州之围的结果了。
久攻不下，师老兵疲。败军之象也。
四月三日这一天，新近入场的李克用之黑鸦军精力过剩。而劳累了三百天，没放过一天假的草军根本没有多少还手的余力。
草军大败而退。
接到失败消息的黄巢终于服软，他烧毁山寨宫殿，撤走了。
陈州之围在三百天之后，终于解除了。赵犨中央开花之计成功了。
陈州人打开城门，对友军感激涕零，这里面，赵犨第一个要感谢朱温同学，是这位汴州的新同事，第一个前来支援，出力又最多。
赵犨亲自上前，牵住了朱温的战马。
从此，陈州与汴州结成了友好城市，对口互相帮扶对象。朱温与赵犨还喝了鸡血，拜了把子。在以后，朱温还将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了赵犨的第二个儿子。
那位乘龙快婿叫赵岩，朱温认为老子英雄，儿子也差不到哪里吧。
鬼知道，刘备还生了个阿斗呢。
现在，我为草军松了一口气，虽然晚了点，但毕竟还是撤了不是，以后，咱们重拾游击战术，或者再来一次战略大转移，重新壮大的机会应该还是会有的。
可没想到，黄巢只是从一个坑跳到了另一个坑。离开陈州后，他没有往敌人力量薄弱的江南撤退，反而向北冲向了朱温的汴州。
12.5 最后的惨败
五月三日，撤离陈州的一个月后。
草军行营。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这是梅雨季节，黄巢的霉运也到了顶点。雨水冲进营帐，整个军营都泡在了水里。
坐在潮湿的帐房内，黄巢全没了大齐皇帝的气势。他有些难以适应现在的环境，准备撤走了。
在走之前，他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做。
复仇！
黄巢在总结教训，寻找死敌。
一年多前，自己还在长安身着龙袍，畅饮天下，翱翔后宫。现在怎么有落汤鸡的感觉？这一切，是哪里出错了吗？
许久后，黄巢认为自己找到了答案，或者说祸首：朱温。
是的，全是从朱温那厮叛变开始的。要不是他，自己的部队扼守同州，说不定还能占据河中，那样，自己战略空间穿透黄河，何至于被人围殴呢。更不用说，在围攻陈州这段时间，朱温这厮多管闲事，使自己久攻不下，将三百天的宝贵时间浪费在这片郊野。
想到这些，黄巢很生气，他决定去找朱温论论理。
当年你一个喂猪的前来投奔，我提拔你，关照你。又付你重兵，封你大将，你为什么要这样，要知道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黄巢叫来尚让，望着这个智勇算不上一等，但忠心一直无二的心腹，他有些感动。他说：“尚爱卿，这些天你受累了。”
尚让眼湿了：“哪里，这都是为臣的不力。”
黄巢摆摆头，说道：“这一年，我错了，陈州算不了什么，那个赵犨也是个二流角色，我们真正的大仇人是朱三。现在，我们找他算账去！”
尚让领兵而去，他带走了五千精骑兵，在转身离开黄巢的那一刻，他的脸上写满对前途的迷茫。
革命前景黯淡无光，也许，是到了做选择的时候。
在汴州的外围，尚让碰到了前来迎战的朱温大将朱珍、庞师古。
这两位，尚让也不陌生，以前都是草军成员，那时，尚让地位崇高，没瞧得上这两位小偏将。现在，虎落平阳的尚让要尝尝后辈的厉害。
在一阵交锋之后，尚让退去了，不能说他败了，他只是战术收缩，然后等皇帝黄巢的大军。只可惜他的皇帝过不来了。
朱温同志已经给李克用送去了求救的鸡毛信。
五月八日，此时，尚让正与朱珍，庞师古作战。河南中牟北黄满渡。
黄满渡在汴州的北边黄河的上游不远处。现在，我们似乎可以得出黄巢的计划了，他让尚让领五千军去攻打汴州，吸引敌军的注意，然后，他悄悄领兵绕过汴州，准备从黄满渡过黄河，只要过了黄河，就可一举跳出包围圈。
当然，只是让尚让爱将受累了，但大齐危在旦夕，为大局计，只好让同志继续努力了。
黄河岸边，黄巢有点着急，他的心里总有一些不安，可能是对爱将尚让的担心，可能是这滔滔的黄河水奔腾怒吼让他烦躁，也有可能是草军的渡河有一些乱。又或者，他已经闻到了追兵的气息。
不幸的预感很快兑现了。南面，黑色，一大片的黑色，迅速移动的大片黑色。
鸦军？！独眼龙的黑鸦军来了！
草军顿时陷入混乱。
军事理论课上，有一种攻击叫半渡而击。
春秋那年，有个叫宋襄公的，此公在泓水与楚国作战，楚国渡河而来，手下建议，趁楚国半渡之时，可击之。宋襄公断然拒绝：不行！咱们是讲仁义的国家。敌人渡河还没有结束，咱们就打过去，还算什么仁义呢？
讲仁义的宋襄公在这次作战中大败而归，从而在军事课上留下了宝贵的反面教材。他告诉后来人，面对敌人要像冬天般冷酷，对半渡之敌，坚决肯定绝情冷血出击。
击敌于半渡，歼敌于进退维谷之间，可事半功倍也。
只可怜了黄巢同学，他最后的力量几乎毁于一战。草军死万余人，逃亡的更不计其数。
更让黄巢愤怒不已的是，他的草军核心开始崩溃，另一路，大将尚让降于徐州时溥。别将临晋李谠、曲周霍存、甄城葛从周、冤句张归霸及弟归厚帅其众降朱全忠。其余草军将领南奔而去，逃进功夫军新收大将秦宗权的蔡州。
黄巢未死，时溥、朱温、秦宗权已经在瓜分草军，切割黄巢的遗产了。
败局已定，以后的进程与结局无关。
五月九日，黄巢奔到河南封丘，被李克用从后面追上，又砍去他不少兵马。
五月十日，天降大雨，黄巢雨夜急奔，逃避李克用的追杀。
五月十一日，一夜急奔二百里后，黄巢回到冤句。
这是他的家乡，也许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指引着黄巢，这种力量叫做叶落归根。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他在这里大哭而坠入人间，成为家族的希望。
很久很久以前，他在这里小么小儿郎，背起书包上学堂。
很久以前，他怀揣着光宗耀祖的理想从这里出发，进京赶考。
很久以前，他从长安回到这里，将四书五经付之一炬，开始背上盐包，踏上漫漫江湖路。
十年以前，他在这里聚集帮众，揭竿起义，为天下陷入绝路的饥民振臂一呼。
十年，热血的十年，快乐的十年，郁闷的十年，悲伤的十年。
今天，失败的他回来了，一切重回起点，一切亦要结束了吗？
这时似乎有一个好消息，那位如恶狼般穷追不舍的独眼龙李克用因为粮草不继，掉转马头到汴州找补给去了。
根据幸运学，一个坏消息后面总会有另一个坏消息，而一个好消息通常跟一个坏消息同时出现。
抱歉，黄巢大哥，我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您：徐州的军营里蹿出了另一支追杀小分队。
12.6 最后的谜团
唐僖宗中和四年（884）六月十七日的早晨，狼虎谷。
狼虎谷在今天山东莱芜市东南，很久以前，该是荒芜的山野，狼遁虎行之地。可在这一天，没有恶狼，也没有猛虎，只有狼狈不堪的枭雄黄巢。
败局已定，在徐州营杀出的追击队里，有一个对草军了如指掌的人物，此人是可耻的叛徒尚让，他对草军的运动轨迹，驻营习惯熟识在心，有他在前面为徐州军团引路，草军的逃亡毫无隐蔽性。在数次突袭得手之后，终于将黄巢逼到了绝境。
现在的黄巢在一个民房内休息，他很疲劳，数天来，没有一刻的安宁，身边的队伍也越来越稀疏。而远处，似乎仍传来追兵的铁蹄声。
在经过一番思考后，他叫来了自己的外甥，警卫团团长林言。
黄巢的故事就要结束了，可是，在这最后时刻，历史突然模糊了，一下冒出三种结局。而黄巢的最终去向，也成了一个谜。
伟大的戏剧结局都是开放性的，而传奇的人物最终总是留下谜团。
对于三种结局，我将全数给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请君自去判断。
结局一：黄巢的神情很沮丧，此时的他如乌江岸边的项羽，项羽的八千江东子弟尽数战亡，而他的盐帮香主堂主也大多或死或降。
骨干已经离去，草军没有希望，大齐复国无望。
黄巢突然涌上一股绝望的念头，是的，十年了，自己成功过，又何必拒绝失败。是时候将自己终结。
黄巢抽出自己的宝剑，递与身边的林言：我要讨国之奸臣，现在失败了，你取我的项上人头献给天子吧，你还可以得富贵。
动手吧，咱不要便宜了外人。
林言惊慌莫名，举手无措。迟迟不接过宝剑。
黄巢叹气，仰头，起剑，引颈成一快，不负枭雄头。
只可惜，黄巢的剑不快了，或者是杀敌过多，剑刃卷起，或者是这把剑不是常用的，平时疏于擦拭，指不定剑已经生锈，反正刎到一半，卡住了。
黄巢惨叫，林言一咬牙，抓住剑柄，用力一送，将黄巢的人头割了下来。
过一会，林言满身是血，从房子里走出来，他的手上，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草军残部大惊：这是老大的脑袋！
原来黄巢自杀了。
结局二：黄巢在房内踱步，形势十分险恶，尚让的投敌现在看来是最大的威胁。再像以前一样运动作战是不现实的。
草军必须改变，唯改变才能生存。
黄巢决定跟自己的外甥探讨一下新的作战方案和撤退路线。林言到了，黄巢开始给外甥讲解心中的梦想。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指示林言：是不是可以像以前一样突然南下，进入福建，或者进入淮南，那里听说正打得热闹，说不定有机可乘。又或者北上避避风头？
黄巢越说越兴奋，面对绝境，越是悲伤，越是绝望，可一旦开始发动脑筋，寻找出路就会发现，原来绝境不绝。
黄巢唾沫横飞，直可销金融骨，他没有注意自己外甥的脸色，更没有觉察到这位心腹的手在悄悄伸向刀柄。
在黄巢左右踱步时，他将自己的背露给了林言。这时，他猛然觉得有些冷，阴森的冷，透着杀气的冷。他猛然回首，林言狰狞的脸和冷酷的刀尖已经靠近。
民间有语：外甥不认舅。看来群众的智慧总是无穷的。现在这位林外甥眼里已经没有舅舅了。
过一会，林言满身是血，从房子里走出来，他的手上，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草军残部大惊：这是老大的脑袋！
原来黄巢被自杀了。
结局三：黄巢决定放手了，东山再起已经没有可能。他看了看林言，向他点头示意，是时候执行那个早就定下的计划。
黄巢房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草军残部大惊，纷纷聚集过来。
过了一会，林言满身是血，从房子里走出来，他的手上，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草兵一看，大惊：这是老大的脑袋！
林言把自己的舅舅，草军的领袖杀了！
林言点头，默认了这一切，然后，他跟草兵们说道：好了，祸首已经死了，我们拿此向唐军投降吧。
众将士灰心丧气，老大已死，自己保命罢，他们纷纷赞同，并对林言大义灭亲表示了极大的赞赏。
紧接着他们收集残部，提着黄巢的脑袋投奔唐军。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有一个家伙穿着民衣，披头散发，满脸灶灰。此人没有跟随投降大队，反而找了一个空档，偷偷溜走了……
四年以后，洛阳。
有一天，洛阳的节度使张全义到庙里上香，这位张使君以前也是草军骨干，后来投降了河阳的诸葛爽，辗转混到了洛阳节度使的位置。
据说这位张使君号称农夫节度使，还是位非常成功的求雨大师，遇有天旱，必开坛求雨。成功率很高，百姓传说：王祷雨，买雨具。
这一天，他可能又是去庙里求雨，步入佛寺以后，他朝大雄宝殿而去。突然，他的眼前晃过一个人，此人身穿禅衣，手持佛珠，光头大耳，慈眉善目，当是得道高僧。
可张使君总觉得此人面熟。细想之下，他差点尖叫出声来！
他仔细看着那位和尚，那位和尚也不畏惧，只是朝张全义轻轻一笑。我不做大哥好多年。
是了，他是黄巢，他是黄巢！张全义在心里呐喊，但他忍住了，与那位和尚点头致意后，擦肩而过。
很多天以后，张全义再去寺里，那位和尚已不见踪影。
洛阳天津桥。
有一和尚匆匆而行，他将要去远方。行至天津桥，他放慢了脚步，此时，日已偏西。
夕阳近黄昏，却是无限好。
小桥，流水，和尚，岂能无诗？
这位和尚倚着桥栏，低声吟道：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轻抚栏干笑不语，安能识我是枭雄。
许多天以后……
宁波雪窦寺。寺里来了一个和尚，此人身材高大，年纪亦挺大。他在寺里挂单，办了暂住证，住了下来。以后的日子，住持发现这个和尚为人勤奋，又有佛心，讲经说法俱有灵性，没过多久，就将他作为重点引进人才，发了张农转非，成了常住人口。
成了注册僧人不久后，这位外地来的云游僧有了法号：翠微禅师。
N年以后。
翠微禅师已经很老很老了，他潜心修习佛法，成为了得道高僧，还当上了住持。看来杰出的人干什么都能脱颖而出，贩盐是帮主，造反当皇帝，参禅为方丈，读书……咳咳，翠微禅师已经遁入空门，六大皆空，俗尘往事就莫提了吧。
这一天，翠微禅师没有吃饭，他的旁边还围了许多徒子徒孙。
他们在等大师训话，翠微禅师抬了抬眼皮，看了看这纷扰的世界，再用手指了指地上。然后闭上了眼睛，从此再也没有睁开过。
阿弥陀佛，他死了，不，他圆寂了，从此，他深藏功与名。
众人去看他指向之处，赫然有两个字：黄巢。
原来黄巢这位黄王跟闯王李自成一样当了和尚。念经，不错的选择，超度一下死于其手的亡灵吧。
以上史书记载黄巢的三种结局，如果你不能判断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也没有关系。因为，无论是自刎，或是被自刎，又或是遁入空门又无关紧要。
当年，那个朗朗童声念道：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现在桃花依旧笑春风，青帝不知何处寻。
当年，青衫学子，长安城外，愤然怒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狂放的诗句扫荡长安城门时，作为书生的黄巢死去了。
当年，锦衣玉服的黄巢在深宅大院里仰天长啸：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风发的谶语声震大梁时，作为商人的黄巢死去了。
今天，当阳光重新照进狼虎谷，作为枭雄的黄巢死去。
长安城里香透过，满城亦遍是金甲，现在，狼虎谷的野菊花被吹落一地。
给他一张死亡证明书，宣告他的正式死亡吧，死亡地点可以填上狼虎谷。巧得很，狼虎谷正在泰山附近。
黄巢之死，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这是一个说不清楚的问题，就好像超女是给男生还是女生参加？快男是选快乐男生还是选快乐女生？
此类的问题让人内心纠结，大脑困惑。
有的人说黄巢是义军领袖，救天下走投无路的饥民于绝境，没错，他的手下确有很多不反就会饿死的农民。可是，他的草军也杀掉了许多无辜的人。
有的人说黄巢是大流寇，大强盗，吃人狂魔，这些指责也有理，他杀儒，屠城，抢掠财物，还曾经以人肉为军粮……
正当我数黄巢之过时，黄巢死而复生，一翻巨眼，怒吼：鄙视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是了，人死万事休。且翻过黄巢这一页吧，过去的已经过去，活着的人还得接着活下去，虽然世道已经一天乱甚一天。
烈烈灼日下，一身血污的林言正拿着舅舅的脑袋（也可能是替死鬼的）奔向他的前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