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个在家和老婆烛光晚餐,一个在家画画,他是一个人画画吗?有的时候他们会有模特。”待到石羽把他对程嘉婷案子的怀疑以及一天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在此之前,他先与两人各签署了一份电子保密协议以确保此事不再外泄),何耀一边烤串一边询问。此时还未到大排档营业时间,所以店里没有客人。旁边摆摊的也都自顾自,根本没有闲工夫来偷听。
“模特?”石羽喝了一口啤酒,“什么模特?”
“你不知道?就是人体模特啊,站在那摆个pose,然后让画家画。蒙娜丽莎知道吧,蒙娜丽莎就是达芬奇的人体模特,类似那种。”
“哦,这种啊,明白了。我倒没问,因为他说完他在家画画之后就哭了,然后我看他情绪不太好就走了。”
“哭?他一个男人在你面前哭?”夏沫见缝插针。
石羽点点头。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何耀将烤熟的串放到一边,“艺术家就是这样。情绪化,玻璃心,神经质,你看他自比十二少就知道了。他跟十二少根本不是同类,但他可能觉得哪里有点像,就想进去了。”何耀清理了一下烤架,“不过我说羽子,你这样不行啊。”
石羽拿着罐装啤酒走到何耀跟前,顺手拿起一根烤串吃起来。“怎么说?”
“他情绪不太好,你就不问下去了?你是心理咨询师吗?这么顾及别人感受?要知道你不是去交朋友啊,你是侦探啊,就算他在你面前撒泼打滚你也要问下去啊。你看警察,哪个不是凶神恶煞地审问嫌疑犯?”
石羽腼腆一笑。“我也知道,但我毕竟不是警察,我要是那么问,会适得其反也说不定。”
“那你可以假装警察啊。”夏沫灵机一动。
“我说妹妹,假装警察犯法的你不知道?”何耀朝夏沫扔去一颗西兰花,却被石羽横空拦截,“不懂别乱说。”
石羽将西兰花抛到空中,又用另一只手抓住,“我可以假装记者、电工、快递员,但就是不能假装警察,这个后果很严重。不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我觉得我直接亮身份也是一种很好的调查方法。我可以通过他们对我身份的第一反应来观察他们的微表情。你们别笑。”石羽说得很认真,但在何耀和夏沫眼里莫名有种喜感,于是他说得越认真,他俩就笑得越欢乐,最后石羽生气了,就把西兰花扔回何耀脸上,何耀用蘸油的刷子一挡,西兰花掉落在烤架,发出“吱”的一声。“有些罪犯心理承受能力差,马上就会现原型。再好比说我突然话锋一转,问他们八月一号晚上在哪,这也是为了看他们的临场反应。我有那么好笑吗?”
何耀止住嬉笑。“那他们的反应怎么样?看上去像杀人犯吗?”
“不太像。”
“哪个杀人犯会在脸上刻‘杀人犯’三个字?”夏沫帮忙把桌子摆到店门口,“现在人人都是戏精,撒谎谁不会啊,更何况是杀人犯,他们一定有强大的心理建设啊,根本不在怕的,何况你一看就是个菜鸟侦探。”
“夏沫,你怎么说话呢?道歉。”何耀立刻为石羽打抱不平。
“没事没事。”石羽抿抿嘴,“她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有待提高。”
夏沫朝何耀扮了一个鬼脸。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羽子,别跟她一般见识。”何耀熟练地拿起一根竹签,轻轻一插,西兰花“起锅”,石羽默契地接过西兰花吃起来,还不忘赞一句“火候正好”。
“不过吧,羽子,你确定杀死这个程嘉婷的凶手另有其人?”何耀从冰箱取出一罐啤酒,打开,坐到石羽身边,“虽然你说的那些疑点合情合理,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啊,我觉得你舅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程嘉婷虽然年纪比另外几个死者大,但看上去年轻,凶手杀人前难道还问你你今年多大了?他一定是看长相的嘛,长的年轻一点,就以为年纪也轻,没毛病啊,所以程嘉婷也在章邵伦的猎取名单里没毛病啊。”
“但是眼睛呢?眼睛去哪了?章邵伦没必要分开藏眼睛吧,还有章邵伦说程嘉婷是信徒的作品,这又怎么解释?”石羽又从烤架上顺了一根烤串吃起来。
“他忽悠你的呗。”夏沫搬好最后一张桌子后也坐了下来,“他在监狱里待得太闲了,一个自称为侦探的人找上他,他还不趁机耍耍你?至于眼睛嘛,这确实有点奇怪,但不排除他就是特别藏起了那一对呢?他可能就是故意不告诉你呢?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你之所以这么钻牛角尖、觉得程的案子有问题,我觉得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石羽停下咀嚼。
夏沫微眯双眼,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你太想证明你自己了,所以你希望有一个大案让你咸鱼翻身,但现实中没有这样的案子,所以你千方百计要造一个大案。看你的表情,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只见石羽忽然脸色铁青,整个背都弓了起来,仿佛受了惊吓的猫,“好咸。”石羽吐出一颗羊肉。
“不可能!”何耀一把抓过剩下的羊肉串,尝了一口,“好像是有点。”
石羽又拿了第三根烤串吃起来。“你说的也对,我确实很想要一个大案来证明一下自己,但我不会凭空捏造,顶多过度解读。”石羽说到这微微一笑,“就像当初我看到这个连环奸杀案的时候,我就过度解读了凶手为什么要把被害人的眼睛给挖走。”
“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夏沫又来劲了。“我看小说里面,很多变态杀人犯在杀人后会像集邮一样收集死者的一些身体部位,比如一缕头发、一根手指、一只耳朵这样。很少有看到收集眼睛的。”
“对。”石羽接着说,“很多变态杀手都有这种集邮癖好,收集眼睛的变态杀手也是古已有之,我印象中第一个案例是发生在德国,凶手被抓到后说他怕警察会从眼睛里提取画面或录像,所以把眼睛给挖走了。”
“所以这个章邵伦挖走眼睛也是怕警察从眼睛里提取画面?”何耀问。
“我当时就这么想了,但其实并不是。原因很简单,他曾搭讪那些被害人,但被害人都瞧不起他。他觉得她们狗眼看人低,所以奸杀后挖掉她们的‘狗眼’。”
“什么?”夏沫像是听到天方夜谭,“他果然变态,搭讪被拒绝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如果有个男人莫名其妙来搭讪我,我也会警惕,甚至白眼啊,如果死缠烂打的话。”
“所以你一开始过度解读凶手挖眼睛的行为,但其实就是很简单的狗眼看人低的原因。”何耀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呢?你想表达什么呢?”
“万一呢。”石羽也喝了一口啤酒,发现啤酒已经空了,于是他将空罐头捏扁,“万一我这次过度解读对了呢?万一真的有这么个信徒或模仿饭存在呢?程嘉婷死了,他却逍遥法外,他或许只干一票从此以后金盆洗手,但如果不呢?下一个死的人会轮到谁呢?如果一个警察的责任是维护正义,那么一个侦探的责任就是追逐真相。他们完成了他们的工作,接下来轮到我了。”言毕,石羽轻轻一掷,“嗵”的一声,空罐头落入了垃圾筒内。
片刻的沉默,然后夏沫开口道:“好吧,那我们回到案子,你接下来准备怎么查呢?程嘉婷的母亲还提了其他人吗?”
“她说完陈超和胡志明之后,她的老伴就叫她了,我看她也没耐心再继续跟我说,我就走了。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下一个拜访目标。”
“谁?”
“胡志明说她有抑郁症,一个人如果得了抑郁症,她应该怎么办?”
何耀脱口道:“还能怎么办?找医生呗。”
“果然没什么区别……”
“什么没区别?”
“没什么。”
“把话说清楚,羽子。”
“真没什么。”
“所以下一个拜访目标就是——”夏沫说出前半句,石羽接过道:“心理咨询师,用你们的话说就是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