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骄阳似火，石羽大汗淋漓地站在绿茵场边上，一群十几岁的男孩在里面踢球。不远处站着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身着一件耐克牌红蓝条纹衫短袖球衣，蓄着一头极短发和八字胡，头发左侧剃了一个字母Z，胡子精心修剪出造型。他全程高能地在边上手舞足蹈，发号施令，偶有看到踢得不错的时候就拍手鼓掌、呐喊欢呼。
“陈超是个很外向的人，很喜欢运动，最喜欢的当然是足球了，他以前踢足球的嘛。后来退役了就去当教练，在世堡青少年足球俱乐部。那个时候婷婷也在那上班，一来一往，他们就认识了。一开始是陈超主动追求婷婷的，但婷婷不太喜欢他，就一口拒绝了。但男人吧，越是被拒绝就越是不放弃，然后陈超就更加激烈地追求我们家婷婷了。我一开始还有点担心，我怕陈超会做过头……但还好，陈超虽然送花送礼物送婷婷上下班，经常来我们家走动，但婷婷跟我说他从来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还挺绅士的。这样我就放心了，后来婷婷也慢慢接受了他。然后他们就结婚了。但这个婚姻只维持了半年，去年十月份，他们离婚了，因为他在外面有了新的女人。”
“你好，是陈超教练吗？”石羽终于等到中场休息，趁机上前搭讪，“有空聊两句吗？”
陈超个子挺高，比石羽高一个头，只见他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番石羽，然后说：“哪位？”
“我叫石羽，是一名侦探。”石羽边说边亮出自己的侦探证。
陈超眯起眼睛，找了一个太阳光不刺眼的角度朝侦探证看了看，然后下意识地举起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八字胡上搓揉起来，“侦探？”他讥讽一笑，“是我老婆让你来查我吗？”
一个三十五岁——出轨高发年龄——的有妇之夫对侦探的刻板印象。看来他再婚了。
“如果是你老婆让我来查你，那我应该躲在那棵树后面偷拍。”石羽指了指身后的法国梧桐，“而不是自告奋勇来暴露自己的行踪。”说罢，石羽真诚一笑，但在陈超看来，这个笑冒着一股傻气。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为了你前妻的案子。程嘉婷，你的前妻，你应该还没忘吧？你们去年十月才——”
“够了，你不用说这么详细，我是当事人，我比你清楚，ok？”
石羽微微颔首。
“等会儿，你刚刚说为了她的案子？她的案子不是结束了吗？”
“是结束了，看来你也有关注她的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好歹做过半年夫妻，我对她还算有点感情。”
“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我受人委托来调查她的案子，我想你不会拒绝协助调查吧？”
“有人委托你调查她的案子？但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一个疯子、变态、神经病，被判了无期徒刑不是吗？”
“对，凶手是抓到了，但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尚待考证。”
陈超因为太过专注和石羽对话以至于汗水流到了眼睛里才反应过来，他赶忙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疑点？什么疑点？”
石羽憨然一笑，“这个我目前还不能告诉你，万一杀死程嘉婷的另有其人呢？”石羽突然话锋一转，“八月一号，程嘉婷被杀当晚十一点左右，你在哪？”
陈超愣住了，这个问题好像有种魔力，能令时间停止，令空气凝固，令汗水不再蒸发。
“他在家。”一个女人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沉寂。事实上她站在那有一小会儿了，只是石羽和陈超都太过在意对方而忽略了周围的人。石羽诧异地转向她。
“你是……”
“郑洁。这位教练的现任太太。”
郑洁全身上下散发着“这个男人是我的所有物”的气息，只见她戴着一副渐变色大墨镜，穿着一条浅黄色低胸无袖连衣裙，蹬着一双黑色尖头高跟鞋在草地上如履平地。她抬手摘下墨镜的刹那，两道太阳光因她深红色的指甲和无名指上的钻戒反光闪到了石羽的眼睛。
“老婆，你怎么来了？”陈超见到郑洁立刻笑逐颜开，而一分钟前他还在怀疑她找侦探跟踪自己。
“和朋友喝下午茶，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你。”说着，她朝陈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倏地转向石羽，“请问你是……”
“一个侦探。”
“哦，原来是侦探……我还以为是警察呢……”郑洁注视石羽的眼神极具穿透力，仿佛X光扫描射线，“我听到你们在谈程嘉婷的案子，还说凶手另有其人？”
“我是说可能，在疑点还没有搞清楚之前，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
“唔……这样啊……我明白了……警察好像总是抓错人，对吧，陈超？”
郑洁冷不丁点到陈超，陈超给了一个措手不及的反应。“诶？好，好像是这样。”但话一出口，发觉自己说错了，于是立刻补充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警察怎么可能抓错——”但郑洁根本不在意他的话，一口打断：“不过八月一号晚上，陈超在家，他和我在一起，我们在烛光晚餐，纪念我们相遇一周年。对吧，陈超？”
陈超愣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对，烛光晚餐，相遇一周年。”陈超的记忆仿佛封尘了很久，他得使劲推才能稍稍打开一点门缝偷窥到里面的画面，所以他的回答听起来不那么自信。
石羽瞅了瞅陈超，再看向郑洁。“我能再多问一句吗？”
“可以啊。”郑洁回答得很爽快。
“你们烛光晚餐都吃了什么？”
“金枪鱼沙拉蔬菜、红酒烩牛肉、麻油香煎鸡翅、奶油蘑菇汤、肉汁小土豆。”郑洁一口气说完，抿嘴一笑。
“听上去都很好吃的样子。”
“不只是听上去而已哦。”
“你记得可真清楚，我连上个礼拜六吃过什么都忘了，你竟然记得一个月前的晚饭。”
郑洁哈哈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因为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呢。”
“其实这个问题不是重点。”
郑洁收起尬笑。“那重点是什么？”
“重点是，他还有其他证人可以证明他那天在家吗？除了你以外。因为从司法角度讲，你属于无效证人。”
“喂！你什么意思！你在暗示我老婆撒谎吗？”陈超骤然激动起来，语气咄咄逼人，“还有，我他妈为什么要告诉你那天晚上我在哪！你他妈什么意思？莫名其妙跑来这问我这种狗屁问题！”就在这时，足球场上响起了一阵哨声，“下半场要开始了，我没功夫跟你在这废话，你最好给我赶快滚蛋，不然有你好受！”说罢，陈超悻悻然往绿茵场中央走去，临了，他还做了一个威胁性的举拳动作，石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事后回想起来觉得当下的自己特别怂，为此十分后悔。
“他就是这样，急脾气。”郑洁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笑着说道。
“理解理解。”石羽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为什么会查到陈超头上来？”郑洁问得一针见血。
“因为……”
通常女性谋杀案的凶手百分之八十是丈夫或男友，鉴于程嘉婷已经离婚，所以我把搜查范围扩展到了她的前任丈夫，也就是你的老公。石羽想。
“警方给我的程嘉婷的关系人名单里有陈超的名字，所以我就来找他了。”石羽说，顺便第二次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你的委托人是警察？”
“这个……我不能透露。”
“唔，明白了，这样吧，你给我一张名片，如果我想起什么，就给你电话。”
“陈太太……”
“你可以叫我郑洁。”
“郑洁，那我替我的委托人，也替程嘉婷先谢谢了。”石羽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金属小盒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簇新的名片，双手递上。
郑洁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保持联系，石羽。”说完，她朝石羽暧昧地眨了眨眼，然后转身向自己的丈夫走去，留给他一个妖娆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