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好,”陈彻换过一口气,继续答道,“但我也不知为何,一跑起来腿上便很有劲道。”
方才他起步之际,本要将宁简传来的内劲引至腿上经络,可是这次内息游走却似比从前滞缓了许多,正要凝神再度催动内息,倏觉心中一空;
下一瞬,仿佛心窍里凭空生出了江海,股股气劲不同于内力,却又如潮水般瞬息淹漫而下,抢先灌入了腿脚,足下顿时变得轻捷有力,不由得惊凛暗忖:“难道我当真已在不知不觉中修成了意劲?”
一时间又想起吴重在山顶所说“意劲与其他武学此消彼长”之言,也不知刚刚内息滞涩是否正是因此,随即转念:“方大哥修成意劲后仍能施展玄真教武功,可见意劲与内劲也未必两相冲突,多半只是我尚未运用纯熟罢了。”
他一边思索,脚尖起落愈急,已奔到了叶凉身侧。
宁简眼见陈彻不需自己渡入内劲,却仍足下生风般疾行,竟似毫不费力;疑惑中步法略缓,落在了后面,心中隐隐一怅,似有所失。怔了怔,提劲催运轻功,顷刻间重又追近。
三人奔到山脚下,转而向东,一路回到舂雪镇,但见镇上灯火点点,远近明灭,疾奔在暗沉沉的石街上,恍如穿行在群星之间。
叶凉听着自己的双足不断踩在硬石上,环顾街上空落落的,奔行良久却没遇到一个行人;回想起傍晚随着宁简主仆前往棺材铺,走过镇上时,依稀听见街边许多屋舍里都有轻微的刀剑声传出,此刻凝心再听,却已毫无声息。
只听见镇子静旷,宛如梦境。
仿佛这片绵延星散的灯火才是舂雪镇上真正的镇民,等到夜里亮起,便将其余住客都驱散不见。
叶凉越是奔走,心中越是空茫无依,忍不住想要呼喊几声,或是转头随便与宁陈两人聊些琐事;忽听宁简问道:“叶凉,你先前被简青兮制住,是怎么解开的穴道?”
“我也说不清,好像心里一着急,穴道就自行解开了。”叶凉茫然答了,静默一阵,忽而又道,“唉,若早知雷姑娘的身份,便将她交给方天画了,料想他们这些赶赴舂山相助刀宗的前辈们,绝不会为难刀宗之女的。”
宁简淡淡道:“那也未必。雷姑娘是刀宗的女儿、与她是否想要杀刀宗,却是两回事。”言毕回想刚才陈彻与叶凉在这般疾行之际仍都能吐字答话,已算是武林中很少见的修为了,可他俩自己倒是浑不知晓。
叶凉闻言一怔,沉思起来,却听陈彻忽道:“这镇子愈发不对了。”
叶凉脱口道:“我也觉得不对。”未及再说什么,转过街角,猛然间隐约望见了简青兮的灰衣,正远远地掠行在前方。
三人相顾一凛,振起精神急追过去,不多时追至春风酒楼左近,简青兮身形一折,蹿进了酒楼。
过得片刻,三人也奔入酒楼,但见堂中桌椅翻倒,满地狼藉,掌柜龙钧乐自是不在,却也不见什么店伙计。
宁简蹙眉道:“也不知燕寄羽、李素微究竟去到了何处。”
叶凉本已握紧了短剑,打算冲进堂中便将简青兮打得措手不及,眼下顿时焦虑起来;忽听陈彻道:“咱们去后厨瞧瞧。”
三人快步来到后厨,却见只有一个身形瘦削的厨子正自烧水煮菜,叶凉道:“请问阁下方才可有瞧见一个灰衣人……”说到这里,那厨子转回身来,叶凉顿时愣住,愕然转口道:“——萧前辈,怎么是你?”
与此同时,陈彻也失声惊呼:“你是老萧!”
那厨子赫然正是“龙骨丹青”萧野谣,闻言打量叶凉与陈彻,很快便认出了两人,随即转头看向宁简,微笑道:“这位姑娘倒是有些面生。”
宁简道:“我叫宁简,阁下莫非便是萧野谣?”
“不错。”萧野谣凝视着宁简,犹豫一阵,又道,“宁姑娘,可否容在下为你画一张像?”
宁简道:“不必了。”
“不必么,”萧野谣讶然一笑,“唉,可惜。”语气中似颇以为憾。
宁简神色淡然,却不接话。萧野谣抬袖抹了抹脸上的灶灰,复又打量起陈彻,道:
“陈兄弟,别来无恙?”
陈彻闻言微怔:“老萧,你……你怎会这么称呼我?”
“你是陈彻,不是么?”萧野谣一笑,冲着陈彻眨了眨眼,“武林中新晋的青锋令使,我当然也有所耳闻。”
陈彻默然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萧野谣道:“我当年给你画的那张‘龙骨’,你可还留着吗?”
陈彻想了想,道:“嗯,我讨饭时曾用那张油纸包过几次剩菜,再后来我就不记得了,多半被我随手丢了。”
萧野谣苦笑道:“我亲笔画的龙骨,在江湖中也不算多见,你倒丢得干脆。”
陈彻道:“在江湖中很少见,又有什么用呢?”语声平静,也不知是说自己还是说那张画。
萧野谣一怔,颔首不语。
两人对视了片霎,陈彻倏而想起吴重对龙钧乐说过的一句话,心念转动:萧野谣既能在龙钧乐的酒楼里做厨子,难道龙霖其实没有死?
此刻叶凉得知了陈彻竟是“龙骨”,不禁深深佩服,又想到萧野谣给自己画的那张纸被师父收得很紧,始终不肯给自己瞧,一时间很想问问萧野谣是否自己也是“龙骨”,却心知还有紧急之事不能耽误,当即道:“萧前辈,我们正在找寻简青兮,他掳走了我的……我的一位朋友。”
萧野谣神情微变,摇头道:“我刚才倒没留意,咱们出去找找。”
叶凉道:“多谢萧前辈。”随即便要出门,忽瞥见陈彻脸色发白,目光轻颤,似激动已极,不禁问道:“陈兄,你怎么了?”
陈彻却恍若未闻,身躯微微发抖,数次张嘴都欲言又止。
方才的一瞬间,他心中掠过了一个奇异至极的念头:这春风酒楼竟与五年前青州城中自己熟悉的那家一模一样,本已颇为巧合,然而更巧的是,在这两家酒楼的后厨里却都遇见了老萧,既是如此,当年自己朋友下榻的那间狭小屋子里,不知是否也有一人正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当即转身冲出了后厨,朝着酒楼后院的一间屋子急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