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打量方轻游手中,但见那弧形的刀鞘上隐隐泛出青茫茫的一层薄光,宛如一轮狭长的新月,这“月鞘”二字确是名副其实;忽而心中一动:似乎正是在半山腰遇见方轻游之后,自己手上的刀意才愈发明显了,莫非这刀意竟和这柄刀有关么?
正自转念,却听吴重又道:“阁下此刻可要拔出‘雪刃’来瞧瞧么?”
方轻游一怔,低头看着月鞘,又转头望向树干上那“天下刀宗”四字,一时间怅然失语。
吴重目光灼灼地凝视方轻游,笑呵呵道:“此事非同小可,确也不必急于拔刀。”
方轻游沉思片刻,缓缓点头。
随即,叶凉便向师父讲述了自己杀死谭寒音的事;吴重叹道:“眼下你已为父母报了仇,心中是何感想?”
叶凉默然良久,低声道:“我杀死了他,可是也没觉得能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反而觉得很是疲累,倒似心中其实不想杀谭寒音,只是不得不杀似的……”
“有几人天生便想杀人?”吴重点头道,“多半都是不得不杀。”
叶凉“嗯”了一声,想问问师父当年天音宗搜寻的那封书信是否便是行囊里的这封,亦想知道先前是不是师父传音给自己;又见众目睽睽之下,师父却未必肯答,便没再多言。
秦楚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秦楚,是‘青箫白马盟’方盟主的义子,久仰吴老前辈大名了。”
吴重哼了一声,道:“你吴老前辈,比你义父倒还年轻着几岁。”
秦楚一怔,随即嘻嘻笑道:“原来如此,幸会吴前辈。”
吴重道:“嗯,咱们也不是头一回幸会了。”说着瞥见宁简正自照料晕迷中的雷缨络,便走了过去,一瞬间与宁简目光交错,却没说什么,径自低头端详起雷缨络,啧啧赞道:“这女娃儿如此美貌,一定便是金陵雷家的闺女了……嗯,倒是配得上我的徒儿。”
叶凉闻言顿时一愣,欲言又止。
吴重转头看向叶凉,又笑哈哈道:“徒儿,你说好不好?”
叶凉一时难以回答,觉得说“好”与“不好”似都不对,便只摇头苦笑。
“不过美貌女子大都颇有心机,你也要留心她害你,”吴重随口说着,忽而瞥向薛夜鱼,又笑道:“好比你旁边的这位姑娘,便似是很想害死我。”
薛夜鱼冷笑道:“吴重,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
吴重恍若未闻,转开了头去,大声道:“展梅,你这老小子,怎么也跑到昆仑来了?”
展梅微微颔首,神情一黯,却没接口。吴重叹了口气,又对柳续道:“阔别多年,柳兄神采更胜往昔,我却有些无颜相见了。”
柳续莞尔道:“若非当年吴兄那番高论,我如今也难以修成‘竹声新月’,多谢吴兄。”
吴重连连摇头,道:“我当年只是胡说一通,随口哄骗你的,你能修成此技,那是你自己的本事,与我无关。”
柳续道:“吴兄过谦了,不知吴兄方才可曾见到了刀宗?可是刀宗治好了吴兄的伤势?”
众人闻言一凛,纷纷注目于吴重。
却见吴重脸色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在春风酒楼里被燕寄羽这厮打晕过去,醒来时却是躺在云阁第二层的蒲团上,也不知是谁为我疗伤。”
龙钧乐目光闪动,微笑道:“此言当真?”
吴重瞟了龙钧乐一眼,道:“千真万确,比你儿子死得还真。”
众人面面相觑,均觉吴重这句话刺人痛处、委实太过难听,但见龙钧乐面色骤沉,张口欲语。
吴重忽道:“龙钧乐,眼下你敢杀我吗,不敢就闭上你的鸟嘴。”
龙钧乐一怔,却是冷笑不语。
柳续忽道:“吴兄既是醒在云阁第二层,为何却又进去了地道?”
吴重犹豫片刻,嘿嘿笑道:“我醒来后见这云阁里空空荡荡,没什么值钱物事,便想起地下还有暗道,十三年来云荆山积攒下的金银财宝,多半都藏在了暗道里,我便下去找寻……”
众人相顾愕然,均想刀宗名震天下,又岂会是贪钱敛财之辈;却听柳续微笑道:“不知吴兄找着了没有?”
吴重摇头道:“没有,唉。”语气中似深觉遗憾。
柳续淡淡道:“吴兄辛苦了。”
“不过,”吴重又道,“那暗道里虽无金银,却躺着一个小姑娘,似已晕厥多时,嘿嘿,看来云荆山虽不爱财,可也终究不耐寂寞……”
众人闻言神情均变,龙钧乐皱眉道:“若刀宗当真竟掳了一名少女藏在地道之中,那可是武林中人人不齿的恶行了。”
宁简沉吟片刻,忽道:“叶凉,你来照顾雷姑娘。”
叶凉猝然一惊,脸颊微红,接过了雷缨络。
宁简又对吴重道:“吴大叔,咱们进去瞧瞧那少女?”她五年前在滁州临江集初见吴重时便称他为“吴大叔”,此刻心中正自惊疑思忖,却也不禁这般称呼了出来。
吴重笑道:“我若随你下去暗道,只怕诸位之中却有人怕我趁机溜走,那暗道的入口仍敞着,你还是自己进去吧。”
宁简点了点头,领着陈彻走向云阁;龙钧乐望向柳续,忽而笑道:“两位年轻,贸然进去恐有闪失;柳兄,咱们不妨也下去瞧一眼?”
柳续淡然道:“也好。”
方轻游见状欲言又止,他虽信不过龙钧乐,但想到柳续既是宁简刀术上的师父,料想不会害她,便没开口说要同去。
宁简等四人走进堂中,但见暗道入口却是在屋角的一处烛台下方;手持烛台,踩着石阶蜿蜒下行,甬道狭长幽深,也不知最终通向哪里,走了一阵,果然瞥见地上躺着一名身姿瘦弱的少女,借着烛台照去,雪白的衣裙上竟是焦灼一片、血痕斑斑。
一瞬里陈彻脱口道:“是严姑娘!”
宁简定睛瞧去,那少女赫然便是岳凌歌的侍女严知雨。柳续轻叹道:“这位严姑娘似是伤在‘木余刀’之下。”
宁简先前在青石镇上便对这个腼腆羞涩的小姑娘颇有好感,此刻见她伤势沉重,不禁蹙眉吁出一口气,轻轻将严知雨抱起,道:“咱们先回去吧。”
四人在黑沉沉的甬道里转身而行,眼看即要回到云阁堂中,忽听龙钧乐低低一笑:“柳兄,此番你到舂山,实是来杀燕山长的,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