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星,七人在山间伫足良久,继续登山。
秦楚忽而笑嘻嘻道:“看来刀宗知道咱们将至,这便已点起灯火迎接咱们了。”
薛夜鱼冷笑道:“只怕咱们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众人里只陈彻不会内功,在崎岖的山径上行走了多时,渐感双腿酸涩沉重,不禁越走越慢;忽然间手心微凉,侧头瞧去,却是宁简步履稍缓,走到了他身边,牵住了他的手。
陈彻只觉一汩汩内劲从左手脉门源源不绝地涌入经络,顿时气力一振,想要道声“多谢主人”,暗夜中辨不清宁简的样貌神情,不知为何却欲言又止,仿佛一旦开口就会打破什么似的;随即又想,宁简此刻也未必想要自己出声道谢,于是便只默默地与宁简并肩行在夜风里。
走出十余步,忽听雷缨络道:“陈公子,你可是累了么?”
陈彻一怔,眼看她本在前方数丈之外引路,也不知为何突有此问,便道:“我……我不累的。”
雷缨络道:“嗯,那便好。”语气中似颇蕴关切。
话音方落,陈彻忽觉手心一空,却是宁简悄无声息地撤了手,走到他前边去了。
陈彻又是一怔,继续随着众人登山;时而仰望峰顶,时而又回头看看远处的舂雪镇,慢慢地莫名觉得这两片灯火就像两处穴道似的,回想从镇上一路上山的途径,似乎恰如一条曲折绵长的经络。
——想到这里,心头轻震,攥紧了右手中的青锋令,若有所悟。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抵达峰顶,一时间众人均是微微松了口气;但见前方的石径尽处矗着一座灯火通明的两层楼阁,瞧来颇为古朴简陋,却是顺着山顶上倾斜的地势而建,仿佛随时便要向着山谷中倒塌过去。
众人对望一眼,缓步走近,只听薛夜鱼淡淡道:“眼前这座歪楼,便是刀宗的居处‘云阁’了。”
秦楚闻言啧啧赞道:“这座楼筑在云端,主人也姓云,取名为‘云阁’,实在妙极。”
叶凉凝神细听了一阵,忽而加快步子,奔到了木门之前,伸手推门;秦楚急声叫道:“叶兄不得莽撞!”
叶凉回头道:“里面没人。”说着推门而入。
众人跟着走进,环顾堂中陈设,除去烛台甚多之外,却与寻常堂屋没什么分别,只是桌椅器物都极为清净整洁,却不像半山腰的两间茅屋那般已尘封多年。
叶凉本以为来到峰顶便能见到师父,可是方才在门外便听出堂中似乎没有人声,心中顿时焦虑起来,眼下伫立在堂中,更是手足轻颤,惶然失措。
秦楚眼珠乱转,点了点头,缓声沉吟道:“依我看来,刀宗没在堂中。”
宁简蹙眉道:“废话。”顿了顿,又道:“咱们去瞧瞧楼上。”
雷缨络道:“嗯,诸位先行上楼,我在这里守着。”
宁简一怔,淡淡道:“有劳雷姑娘了。”
叶凉跟着众人迈上木梯,不经意间回顾了一眼,只见雷缨络的侧影纤细窈窕,孤零零立在堂中,夜风涌进门来,衣裙微微飘摇,宛如不胜风力似的,身姿轻柔欲飞。
——片霎间叶凉恍如被刺了一剑似的,神魂深处怦然一动,竟忍不住想要走过去将她轻轻拥入怀中;随即心中深深自责:“如今师父安危未明,我怎能竟还生出这般念头?”于是赶忙转回头,快步走到了“云阁”的第二层。
众人四下打量,但见阁中空旷明净,除去一些烛台和铺在地上的两个蒲团,竟是再无旁物。
薛夜鱼神色冷淡,轻笑道:“据我刺探到的消息,明晨燕寄羽便会率正气长锋阁其余阁主与十二位青锋令使一齐拜山,若到时刀宗仍然不在,让他们扑了个空,倒也有趣得很。”
宁简道:“眼下陈彻已在云阁,花静庭又新死,十二位青锋令使却只留给燕寄羽十位了。”
秦楚讶然道:“难道刀宗他老人家点起了灯烛,却不等候客人,便自顾自地离去了?”
方轻游道:“这灯烛未必是刀宗所燃。”
宁简在阁中轻缓踱步,仔细端详那些烛台,忽道:“是简青兮。有几支烛台上还残余着些许霜气,多半是简青兮刺出‘冰霜结玉’的指劲擦燃了烛台。”
方轻游点了点头,道:“简青兮燃起烛台,是想将别人引到这山顶上么?”
众人相顾惊凛,却听宁简道:“此人行事素来乖张怪异,实难猜测他的真正图谋……嗯,也不知道他现下又躲去了何处。”
叶凉当即接口道:“可是弓魔不是也带我师父上山来了么,他们怎么却也没在这里?”
方轻游沉吟道:“或许是刀宗见到尊师伤重,便带他另寻僻静处疗伤去了,叶兄弟暂也不必太过忧急。”
叶凉闻言心中微定,道:“多谢方大哥。”
薛夜鱼忽然一笑:“也许刀宗就在云阁之中,也未可知。”
方轻游讶道:“薛姑娘何出此言?”
薛夜鱼淡淡道:“以刀宗的修为,若不愿与咱们相见,便是站在咱们眼前,只怕咱们也是瞧不见的。”
众人面面相觑,均觉匪夷所思;叶凉却曾在衡山目睹过方白“借山川草木藏神”的境界,此刻不禁转头四顾,片刻过去,却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方轻游轻叹道:“即便刀宗能潜形于天地间,难道当真竟会对我等避而不见吗?”说完神色微变,立即又道:
“有人来到,咱们速速下楼。”
叶凉闻言心弦一颤,当即抢步奔向楼下,尚在木梯上便见一群黑袍麻鞋的天音宗门徒正渐次踏进门来。
雷缨络独立堂中,从容抬手,拔出了那柄短剑。
剑芒轻晃如水,叶凉眼看着她持剑斜斜指向门边,心中怅然一震,只觉她拔剑之后神采倏扬,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身姿纤弱中透出一抹异样的锋锐,在烛火映照之下,恍如夜幕陨灭,天上星辰的光华尽落在她身上——
那是一抹锋锐到无坚不摧的明丽。
电光石火之际,叶凉看得惊心动魄,莫名又想到了那名无颜崖女杀手、想到自己与她惊鸿过眼般的匆匆一面,随即便觉眼前有些模糊——似乎这久存心中的一幕倏然间竟已遥远黯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