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雷缨锋点了点头,走向简青兮;他先前受了重伤,衣衫上满是血迹烧痕,但此刻行走起来依然势如山岳。
简青兮瞬息间面色数变,低头叹道:“罢了。”
众人都道简青兮自知不敌雷缨锋,即要说出主使他的人是谁,倏然堂中寒风乍起,青影闪动之际,简青兮已然一拳击在雷缨锋胸膛上。
雷缨锋顿步看着简青兮。
两人对视片刻,雷缨锋顶着简青兮的拳头,继续向前迈步。
简青兮随之退步,只觉“冰霜结玉”的拳劲宛如打在一块烧红的烙铁上,顷刻蒸散殆尽,不禁收拳站定,洒然笑道:“‘岩雷’果然不虚,我也不过只想试上一试。”
话音方落,青衫开裂,却从衣襟里掉出了一页纸笺。
雷缨锋低头看去,沉静的目光一瞬紊乱。
严春远远瞥见,面色骤白,走过来拾起纸笺,与宁简、雷缨锋对望,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陈彻凑近了瞧去,只见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两行字,笔迹缭乱如野草,一时间难以辨清,唯有两个“中”字宛如一刀一剑,在乱草中锋芒毕露,夺人心魂。
严春低头看了几眼纸上,如遭重击似的,猝然侧开了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简青兮。
堂中一阵静默,严春缓缓道:“简青兮,这‘停寄笺’怎会在你身上?”
简青兮淡淡一笑:“严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
陈彻问宁简:“主人,什么是停寄笺?”
宁简蹙眉道:“停寄笺是燕寄羽手书的一页纸,也是……停云书院的掌门信物。”
陈彻心中惊凛,仔细端详严春手上的纸笺,但见纸色微微泛黄,有些笔画像淋过细雨似的微微晕开,纸上共十四字,似是一句诗文:
寄却樽中惊鸿影,停此心猿万卷中。
陈彻是平生第一次知道这句诗,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忽觉天旋地转,身躯骤轻,仿佛浑身重量都压在了唇舌之间,只要张口念出纸上文字,神魂也会随之喷离体外;惶然之际,想要移开目光,脖颈却竟不听使唤。
严春面露忧色,捏着纸笺久久沉默,手指不觉间轻颤起来,纸上的字迹随之晃动,那两个“中”字宛如绝世高手的刀剑,不住交锋激斗;看到后来,一道道笔画渐渐都活了过来,在陈彻眼前狂闪乱飞,仿佛龙蛇纵横,在纸上展开了一场浩大峥嵘的纷争。
一霎里陈彻心中乱念万千,急生急灭,世事变幻匆匆过眼,仿似在刹那之间历经了千百回的生死浮沉,幼年损毁的丹田里有一股热意渐渐涌起,喉中腥甜,竟吐出一口血来。
宁简见状一惊,轻轻扳过陈彻的肩膀,道:“不要久看。”
陈彻身躯轻震,只觉纷纷怪念顿时聚成一只鸿雁,倏忽飞远;怅然醒过神来,已是汗流浃背,几乎虚脱。
“有趣,有趣。”简青兮打量着陈彻,讶然微笑,“这小子倒似颇能领会到燕山长的笔意。”
宁简哼了一声,想起先前刺中简青兮心口时,刀尖如中金铁,本以为他是在衣襟里藏了护身铁牌,现下想来,当时实是刺中了停寄笺,没想到这一页薄纸如此坚硬,竟能挡住刀锋;心中转念,忽而冷笑道:“简青兮,怪不得那‘闭口蝉’没怎么伤到你。”
简青兮道:“不错,若无这停寄笺护体,只怕我也难免重伤。”
严春轻叹道:“我虽知停寄笺上凝有燕寄羽的非凡笔意,却也从未亲眼见过,原来竟是这般神异。”
陈彻闻言不自禁地又瞥向纸笺,耳中清微一震,只觉那些字迹即要在纸上鸣响起来,当即转开了目光。
雷缨锋叹了口气,转身走到岑东流、卓明月等人身旁,渐次出掌在诸人额头上轻轻拍击;在经过韩昂时神情微变,皱眉看了简青兮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众人缓缓睁眼,苏醒过来,均觉有一股暖融融的气劲正在周身经络中流转,滞住的内息宛如冰雪遇火消融,重又奔淌开来;仅过片刻,内伤竟已痊愈了许多。
“多谢雷兄。”岑东流调息一阵,又道,“只是雷兄也受伤不轻,实不该再耗费功力为我等疗伤。”
雷缨锋道:“无妨。”
严春取出一粒丹药,交给严知雨服下,见众人都已缓过神来,便将方才堂中情形说了。
众人听后震惊不已,均未想到简青兮竟是受燕寄羽指使。放眼如今江湖,柳空图年老,刀宗退隐,方白僻居不出;燕寄羽身为停云山长、正气长锋阁魁首,可谓是武林中权势最大、声威最高之人,素来持身极正,侠义仁厚之名遍传江湖,众人思来想去,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将停寄笺交与简青兮,暗中授意简家行恶。
韩昂眼看半晌无人开口,忍不住道:“我早便说过,正气长锋阁连刀宗都要杀,自然就是做事不对。”
岑东流沉吟道:“嗯……这停寄笺会不会是假的?”
严春摇头道:“纸张能作假,燕寄羽的笔意谁也作不了假。”
简青兮负手静立,环顾堂中,满脸讥诮之意。
严春道:“简公子,不知燕山长究竟是要你做什么事?”
简青兮微笑道:“别问我,去华山,问燕寄羽去。”
顿了顿,又悠然道:“现下我不敢杀诸位,诸位却也不敢杀我,实在是有趣得很。”
岑东流道:“嘿嘿,简青兮,你也莫急着张狂。”
简青兮点了点头,道:“嗯,也许燕山长此刻已至昆仑,诸位还是莫去华山了,以免走了冤枉路。”
堂中一时静默。
简青兮又道:“严公子,不知能否将停寄笺还给在下?嗯,若严公子想要,便拿去也无妨。”
严春犹豫片刻,将停寄笺放在桌上,苦笑道:“这张纸太重,在下拿不动。”
简青兮一笑,走向桌子,却见雷缨锋忽然转头,目光犹如石碾般推了过来;心下微凛,顿步道:“怎么,雷兄想拿停寄笺?”
雷缨锋缓缓道:“我不拿,你也先莫拿。”
忽听门边传来一声笑语——“既然诸位都不拿,便让我来拿吧,我这货担虽满,却也还放得下一张纸。”
众人闻声望向门口,不少人都露出惊喜神情,纷纷拱手道:“见过温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