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纱笼罩了房间里的一切。
刘林智睁大了双眼,盯着月色中的一片虚空。他不敢闭眼,一闭上眼,小艾的样子就浮现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死活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见小艾时的情形,那时她穿的是什么衣服?他们说了什么?她有笑吗?但只要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小艾的笑脸,再也牵不到她的手,胸口就不可抑制地憋闷起来。
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有母亲的眼神。难道她也不相信我吗?但她好歹回来了。他以为会见到父亲,但是没有。母亲说,父亲现在正是忙的时候,请不下假来。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父亲了,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过一个,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赚钱最重要。也许父亲也会跟母亲一样,觉得他做了坏事,说不定还会打他,就像他小时候犯了错的时候一样。他算是犯了错吗?
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默。但在那些警察看来,沉默等同于承认。他清楚地记得他们看他时的眼神,冰冷。他像是落入狮群的羔羊,惶恐不安。他们接连不断地提问,迫切地想要寻找答案。为什么半夜两点给死者打电话?你的邻居听到你家两点大门有开关的声音,你半夜出去做了什么?但他们越是问越,他越是张不开口。恐惧像一把枷锁锁住了他的喉。该说出来吗?那件事,跟小艾的死有关吗?他不知道。他还有另外一种恐惧,让他羞于启齿。别人会把他当成是变态吧?上初一那会儿的事情,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有人把一本色情杂志放到了他的桌洞里,色情狂的名声,到现在他还背负着。电脑里的那些电影会被发现吗?他隐藏的已经够深了,但愿他们发现不了。
但是,小艾的死难道不可能跟那件事有关吗?如果跟那件事有关,难道不也与我有关吗?如果我没有在小艾到之前匆忙逃走,如果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小艾,把她送回家,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难道真的怪我吗?他闭上眼,小艾的脸浮现了出来,然后被他的泪水所淹没。
大门开启的声音惊醒了他,已经是早上。他静静地躺着,听到母亲的声音,然后是几个男人的声音。他听出来了,是昨天的那几个警察。他心跳急剧跳动了起来。今天会是什么?要像昨天一样在派出所里,在一间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被审问一整天吗?
母亲推开门走进来,要在以往,母亲都会敲门,但今天一下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起来吧。”母亲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冰冷。
他不情愿地起身,胡乱地穿上衣服,趿拉上鞋。
“警察在外面等你。”母亲顿了顿,“该说的,就说出来吧。”
他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一种听天由命的感觉,仿佛已经认定了儿子是杀人犯,在等待儿子将他所犯下的一切讲出来。
一老一少两个警察正站在院子里沉默地抽烟,他们是父子吗?他不由地心想。尽管他们的面容并不相似,但为什么他们看上去那么相像?
“配合我们再去派出所一趟吧。”年轻的警察说。客气,但也冰冷。
快走出的大门的时候,他听到奶奶在身后喊他的名字,他站住脚,回头看了看。奶奶急匆匆地小跑过来,焦急但是又温柔地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圆圆的,热热的,一颗刚煮熟的鸡蛋。
他跟随警察上了车,时间还早,但四周还是围满了人,他不敢抬头看。经过那棵枣树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很久,然后再度感觉到窒息,他大口地喘息。
“没事吧你?”坐在副驾驶上的中年警察问道。
他依然沉默。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派出所,第一次是在昨天。上学的时候,他经常会从派出所门前经过,但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进来这里。这个院子在曾经的他的眼里,神圣但又遥远。
中年警察走了进来,往桌上放了一杯豆浆一个包子。
“吃吧。”
他没有动。不是因为他不饿,而是不敢。一坐到审讯室里,恐惧感便摄住了他。我要继续这样不说话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你跟死…”说到这中年警察突然住了口,“你跟刘艾到底什么关系?”
“…”
“有人说她是你女朋友。”
是。她是我的女朋友。我牵过她的手,我亲过她的额头,亲过她的脸,我想要亲她的嘴唇,她不肯。但他只是低着头,没有说出口。
“你们,”警察说到这突然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们发生过关系吗?”
他抬起头,惊讶地看了看警察,随即迅速移开了目光,又低下头。我们当然没有,我喜欢她,但我不会对她做那种事情!他想起了那个秘密,无论如何,他用生命发过誓,答应过小艾,永远不会把那个秘密告诉别人。永远。哪怕小艾已经不在了。但小艾说的对,那个混蛋跟他爸一样,是个坏种。
“你一直像这样不说话,我猜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你杀了她。第二,你看到什么或者知道什么,但不肯说。”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身子抖了一抖。
“你看到了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害怕被人叫做色情狂,害怕被人嘲笑,被人背后指指点点。
警察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他的手塞在裤兜里,兜里装的是奶奶拿给他的鸡蛋。或许是一直窝在手里的缘故,鸡蛋到现在都还是温热的。他不住地揉搓鸡蛋,想着刚才奶奶的眼神。比起母亲,起码他从奶奶的眼神没看到那种不信任。他从小跟奶奶长大,但越大,跟奶奶的话越少。奶奶不了解他心里的想法,也不可能了解。只要让他吃饱穿暖,奶奶的任务便完成了。谁会在乎他心里想什么?根本没人在乎。不,小艾在乎。想到这,他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
长时间地沉默。静止不动。即便这间房里已经没有了人,他还是保持一个姿势动也不动。直到他觉得身体变得僵硬难耐,手里的鸡蛋终于冰凉,或许是因为鸡蛋上早已经有了裂缝,他一用力,鸡蛋碎裂,他手上沾满蛋清蛋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水煮蛋的味道。
不知道就这样过了多久,房门又打开了。但他没有抬头看。一个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小智。”
他愕然,抬起头,那曾经审问他的警察所坐的位子上,如今坐着她的母亲。
母亲的表情里似乎糅杂了许多种情绪,有一些心疼,但更多的是焦急,眼神里依然透出来一些不信任。
“跟警察说了吧。不管你做了什么,不是有妈在吗?”
愤怒突然涌了上来,他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把手里早已破碎的鸡蛋狠狠地摔在地上,低下头,眼睛却斜着看向上方。母亲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
他愤怒,是因为想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家里少了一千块钱,母亲怀疑是他拿的,为此他还挨了父亲一顿揍。此刻的母亲就像是那个时候。为什么就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呢?我是从你自己身上掉下的骨肉,难道你自己都觉得我是个坏种吗?
他的怒气一下子消散了,被一种怨气所替代。他委屈地哭了起来,嘤嘤地哭,随后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完之后,他坐起身,眼神里多了些决绝。母亲伸过手来想要擦他的泪,被他一把推开。他终于开口了,大声说:
我没有杀人!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小艾,是为了去看村长跟小艾的姑姑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