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是最重要的调料。俗话说,“好厨子一把盐”。烹饪的时候给菜放多少盐,什么时候放盐,用什么状态的盐,几乎是一辈子可以琢磨精进的功夫。
盐在菜肴当中存在的“润物细无声”。和辣椒、花椒、葱、蒜这类调料相比,一道菜放没放盐,放了多少盐,单凭肉眼看不出来,只有亲口尝过方才知晓。
菜肴调味如果能精确掌握盐的用法,经常只需要这一味调料就足以激活味蕾。比如手抓羊肉,这道特粗犷的西北菜。炖煮羊肉的时候不需要放盐,出锅切好之后再捏一小撮盐撒在羊肉表面足矣。
这一小撮盐就是手抓羊肉的精髓所在,浮在表面,吃的时候能感觉到细微的盐粒,让口感立体起来。
四川人描述生活得有情趣,叫做“有盐有味”。耶稣更进一步,将门徒比作盐:“你们是世上的盐,你们是世上的光”。
像盐一样有味道的人,可以如案台上的烛光般照亮家人的生活。这种人能沉着的稳定大局,恰到好处的拿捏细节的分寸,调和冲突,激发他人潜能,并给他人带来乐趣。」
——邱池
周末,逸兴和成缺去外公外婆家道别。路边的白杨树叶全掉光了,斜斜的太阳透过树枝照在路上,觉得暖洋洋的。黄河上的水车不徐不疾的转动,河水波澜不惊,静静地流淌。
一开门,逸兴就闻到羊肉香。
刚入冬,正是羊肉的季节,张永梅炖了一锅手抓羊肉。
邱天舒开了一瓶好酒和女婿对酌。
“平常她不让我喝酒,”邱老的下巴往张永梅那个方向扬了一下,“你来了她就不管了。”
赵逸兴笑笑。
邱老先生这住处和别的老人家很不一样:他们的身外物非常少。赵逸兴印象中他第一次来这房子就是这样,中间没见他们买过一件家居用品。电视还是老式的,一部老式音响,可以播放磁带和CD。浴室内只有三个瓶子,洗发水,护发素,和一瓶乳液。
窗明几净。夏天有清凉的穿堂风,两位老人连电风扇都不开。冬天呢,阳光斜斜的落在客厅,格外温暖。稍微满当一点的房间是书房。一面墙到顶的书架,地柜装酒,高处装书,一个玻璃柜装邱老采集的岩石标本。
酒盈杯,书满架,名利不将心挂。
成缺吃好了,抹抹嘴,跟外婆说:“咱晚上就这汤吃羊肉泡馍吧!”然后跑到书柜去摆弄外公的石头。
这酒入喉绵柔,但是后劲十足。
逸兴最钟爱这里的大沙发,往上一靠就能盹着。赵逸兴同志在岳父岳母家混的老皮老肉,吃饱了就睡,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第二天,逸兴约了萧氏夫妇去看电影。
上映的片子不少,光看海报就能大概看出个端倪:用色太花哨的,一般讲不出好故事。有“青春”这两个字在海报里的,故事应该很狗血,不是堕胎分手就是为了出国分手,也不知道谁的青春是那样过的。好莱坞的呢,变形金刚拍的续集都数不清了,票房成绩单全靠中国市场拉,欺负中国人。赵逸兴站在电影院门口看了半天,挑了一部纪录片,买票入场。
张宇莫嘟囔了一句:“品味和小池一样。”
邱池也爱看冷门的片子,黑白海报,她自己看的心潮澎湃,激动万分,旁人闷的打瞌睡。
张宇莫宁可看个好莱坞的无脑片,至少看的时候开心。
这次看的片子讲的是一只被人类收养的野狼幼崽放回野生狼群的故事。拍摄手法是很纪实的纪录片,故事也很冷,一行人心事重重。
走出放映厅,看着外面红红绿绿的灯光,所有人都觉得重返人间真好。萧亮拉着成缺走在前面,直奔电游城。萧亮是此间高手,成缺有他在身边拉风的很,俩人花了不到半小时捧着一大把小票到前台来兑奖,身后一群小孩投来羡慕的目光。
赵逸兴在里面看了十来分钟,觉得吵得脑袋疼,索性和张宇莫站在门口等他俩玩。
张宇莫用胳膊肘碰碰逸兴:“那会是你的女婿吗?”
“什么?”赵逸兴没反应过来。
“那个小男孩,跟你闺女说话呢。”
赵逸兴定睛一看,原来是谢斯文和他妈妈也在这里玩。
逸兴不由得笑起来:“呵呵,我还没修炼出这个法眼,能看出一泥猴将来会不会成为我的乘龙快婿。”
“亏你想得出这词儿,‘乘龙快婿’,还得修炼出降龙之术才能来娶你闺女?”
成缺拉着谢斯文说了半天话,看来这俩孩子平常在学校处的不错。
萧亮站在成缺身后一米处,给她足够的空间和朋友聊天。
成缺转身向爸爸招了招手。
“我过去打个招呼,”赵逸兴迎上前去。
谢丹女士客气的和他握手,赵逸兴看到她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
邱池也有这样一个菩提子手链,还是俩人去五台山玩的时候买的。据说是被某法师开过光,邱池看见它有淳朴的植物质感,便买了下来。后来在常州小商品市场看到有些铺子专门批发一模一样的东西,一嘟噜一嘟噜的挂在那卖,她笑的趴在逸兴的肩膀上:“估计在这集体开光的。”
即使这样,邱池几乎每天都戴着它。那串菩提子慢慢从人身上蹭来一层油光,乌黑发亮,衬托的邱池皓腕似雪。它现在还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我们又见面了。”谢女士跟他寒暄。
“嗯,真是个小地方。”
“赵成缺和谢斯文很聊得来。”
“是啊,她在家也经常提起谢斯文。”逸兴只觉得尴尬,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番对话。
这时候成缺转过身来问他:“我们一会能一起吃晚饭吗?”
“啊?”逸兴只觉得为难,拒绝好像不太礼貌,答应下来的话,又觉得对方几乎是陌生人,在一起吃饭要死撑着保持场面活跃,劳心劳神的。
看看谢女士似乎对这个建议也不置可否。估计她也犹豫。
“反正都要吃晚饭,”成缺倒是很大方,“我去叫姨妈和姨夫一起来。”
这俩孩子打头阵,大人们只好跟在后面。
浩浩荡荡的六个人,赵逸兴都想不起来上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
成缺挑了一间她喜欢的西北特色餐厅,很熟练的点了羊肉汤莜面,烤羊排,羊杂汤,然后把菜单递给谢丹,“阿姨你看你喜欢吃什么。”
赵逸兴突然觉得有些焦虑:成缺已经可以游刃有余的招呼她的客人了!看来要不了两年,成缺只有在付账的时候才会需要他。
“听成缺说过,您是专门修补敦煌壁画的?”
“是我的专业恰好可以应用在这个领域,我做图形处理。”
“噢,多好,高科技为历史遗迹服务。”赵逸兴已经觉得词穷,要是了解一点敦煌的历史或者相关计算机技术,也许还能更实在的恭维两句。
萧亮在此刻加入对话:“是用图形处理程序还原已经剥落的壁画吗?”
“对,就是这个意思。各个朝代的壁画各有自己的特色,基本就是把这些特色录入到一个数据库里,然后和现在的壁画做比对,推断它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再交给艺术家和绘画工匠去修复。”谢女士回答,“其实没什么神秘的,就是术业有专攻。一切皆有套路。”
“我觉得你的工作很有价值,”萧亮这时候比赵逸兴活泼,“我开发游戏的。以前也学过一点图形处理。”
“噢,是吗?”谢女士刻意转开了话题,“我听说赵成缺的妈妈是邱池?”
赵逸兴疑惑地看着她:“啊?你认识邱池?”
“我是她的读者。”
他万万没想到会遇到邱池的读者。
他印象中的邱池整日闷在家中写写写,如果不需要外出采风的话基本都不出门。她的朋友是街口小吃店的老板,熟食店的小妹。就连邻居都不一定知道她的职业。“读者”这个概念在他脑中是个很陌生的东西。遇到谢女士他才意识到邱池也许真的很受欢迎。
谢丹看他愣愣的表情,笑着说:“她的文字很有灵性。你是她的家人,感受不到她的才情很正常。”
说的也是。邱池总不能对着丈夫孩子说:“老娘是知名作家,你们两个要好好拜读我的书,然后排队等我签名。”
赵逸兴不想失礼,但是他实在无心向一个陌生人诉说苦楚,只想这顿饭赶快结束。
好在成缺和谢斯文聊的火热,成缺作为地头蛇,在跟谢斯文介绍周围哪些地方好玩:“冬天还是去滑冰吧,很容易学的。现在还不够冷,最好去室内冰场,最冷的时候公园的湖都结冰。黄河边冬天没啥意思,风大,又冷,羊皮筏子你等到夏天再去坐吧。周围的山也蛮好玩,周末去爬爬还可以。”
谢丹看大家吃的差不多了,便提出回家的建议。天已经黑透了,赵逸兴更是觉得腰酸背痛,忙不迭的招呼赵成缺同学结束话题。
结账的时候发现,谢女士已经悄悄付过了。
逸兴觉得不好意思的同时又连连感慨:现在的女性独立的让人难以靠近。自己生养孩子,聚会主动结账,让他这个男人觉得自身的价值在一步步贬值。
邱池是不是也这样呢?他不能确定。因为今天他才意识到,他没有见过邱池的职业生活。他平常见到的邱池是居家的邱池,也许她在外面照样独当一面。
晚上张宇莫和萧亮躺在床上卧谈:“你觉得他俩有没有机会?”
“老婆,你怎么这么八卦?”
“我就是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而已。”
“嗯,年龄差不多,都是单亲家长。看上去教育背景也不会差很多。而且我总觉得谢丹很像邱池。”
“我也有这种感觉,但说不出哪里像。”
“但是我觉得老赵还没有准备好。”
“他确实整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赵逸兴当然没有听到这番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