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儿多少练过些拳脚,挨了几下挣脱开,见屋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马六和那七个房客。
马六手提大棒,冷不防一脚蹬在半天儿肚子上,把他蹬倒,又踩上一脚,叫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好心收留你住店,你却半夜摸到我家娘们儿这儿来了!白天我就看你那眼睛没往好地方瞄!”
“马六你干啥?”女人起身下地。
“我干啥?我要报仇!你个骚娘们儿,学会养汉了是不?”
“我们俩根本啥都没干!”
“没干?你自个儿看看你那衣服!扣他妈都系错了。骚货!草你妈的!你还想干啥?”
“你撒开他!”女的冲上来撕扯马六,被马六一棒抡在头上,踉跄几步,又撞在墙上。
“还说没事儿,都他妈护上了!”马六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头破血流的大神,又转回来瞪着半天儿,“你说吧,这事儿咋办?”
人们冲进来时,半天儿以为自己遇着了仙人跳,可他看马六打大神的这一棒子,又不确定。略一琢磨,他意识到自己中了马六的奸计,索性冷笑一声,道:“你松脚。不就是要钱么?老子给你钱。”
“我他妈不光要钱!我还得废了你!”马六又抡起棒子砸向半天儿两腿间,半天儿一躲,棒子敲在地上。
“要钱就麻利儿松开我,这姑娘说到底不是你马六的,你要是跟我来狠的,一分钱都别想得着。我张半天儿也是道上混的,说到做到。”说话时,他环视马六身后的几个帮凶,暗骂自己活该,吃饭的时候居然没看出他们是一伙儿的。
“小马儿,”狗皮帽子招呼道,“用兄弟们出手不?”
“不用!”马六道,“对付这么个小犊子,我自己就行!”说着,他扔下棒子抡起一拳,砸在半天儿脸上。半天儿眼都没眨一下,笑着盯着马六的脸。马六又抡几拳,半天儿仍一声不吭。
“还他妈挺犟!”马六俩眼喷火,举手又要打。
“马六!你撒手!要不我就死在这儿!”大神哭喊着,从炕沿边的褥子下面摸出一把剪刀,顶着自己的喉咙。血和泪混在一起,滴滴落在衣服上。
“臭娘们儿!”马六道,“你死去吧!死了我他妈再找一个!”
“大神,你别犯傻。”半天儿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我操!你还搁这英雄救美呢是不?”马六又举起拳头。
“马六,你最好打死我。要是让我活着,我不把你皮扒了我就白混这么多年。”
“整死他!”狗皮帽子叫道,从大棉袄里掏出一把锯短了的猎枪。
“你们放开他!”大神举着剪刀冲向狗皮帽子。一个壮汉一把拉住她,掰掉她手里的剪子,回手就是一巴掌。大神扑倒在炕沿上,又顺着炕沿滑落到地上,不省人事。
“来!”半天儿盯着狗皮帽子,“弄死我!草你大爷的,今儿谁要是说话不算话,谁他妈就没把儿!”
“哎我操!”狗皮帽子啐了口唾沫,跨前一步,蹬开马六,枪口顶住半天儿的脑袋,“搁俺面前装横,你是活腻歪了!狗爷我走南闯北,最好打抱不平,今天你们这狗男女被俺们撞上算是倒霉!你要是服个软,我就饶你一条狗命,你要是不服,我就地正法!”
“有意思了。”半天儿道,“我张半天儿走南闯北,靠的就是不怕死。我说了,今儿这屋里有一个算一个,谁要是说话做不到,谁他妈就是娘们儿!”
“我操!”狗皮帽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看就要开枪。半天儿却顶着那枪口往前使劲,生怕子弹打偏了似的。他已做好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是一死,他现在虽然孤身一人,可还有四个过命的兄弟,肯定有人给他报仇。
这时,一只耳走上前,用两根手指把枪管抬高,道:“狗爷,您消消气,咱还有大事要办,这阵儿杀人犯忌讳。”
“你说饶了他?”狗皮帽子瞪眼问道。
“饶肯定不能饶,今天咱不给他点教训,以后道上他得吃大亏。”
“那你说咋办?”狗皮帽子把枪递给旁边一个同伙,后者继续瞄着半天儿。
“我来劝劝他,”一只耳蹲下,仔细打量半天儿,“小子,听口音你不是东北的吧?”
“北京的。”
“你这脾气,够倔的。”一只耳惋惜似的摇摇头,“看你也是条汉子,今天你干这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我们碰着算你倒霉,但赶上我们有大事要办还算走运。你看,你给人家娘们儿睡了,要是这么放你走,马老板没面子。既然是道上混的,你应该知道这事儿怎么办妥当。”
“不还是要钱么?”半天儿啐了一口,撑地坐起来,脑袋“嗡嗡”响,左眼上面有血流下来,他只好闭着,“刚才我就说,你们要是想讹钱,我就给你们钱。你们有心计,马六白天带我来这儿,利用这姑娘勾引我,正好晚上我有事来了,没识破你们,本来我想认栽,可现在不是刚才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你他妈还嘴硬!”马六叫道,“你不惦记我家娘们儿大半夜跑这来干啥?”
“甭管我干嘛来了。钱我肯定一分都不给你!”
“我他妈打死你得了!”
“你呆着!”一只耳冷冰冰地看一眼马六,后者没敢吭声,他又笑着转向半天儿,“我们不要钱。再说,这荒山野岭的,你肯定不能带太多现钱。”
“有意思,不要钱要什么?”
“听马老板说你在他家藏了一个宝贝。我不知道你是在那条道上发财的,但那宝贝肯定是不义之财,这样儿吧,把那宝贝交出来,就算破财免灾。”
“原来如此……”半天儿想起第一天马六敲窗户让他闭灯的场景,忽然明白来龙去脉。
“怎么样?”一只耳站起来,“身外之物给我们,你全身而退,就当这几天白忙活了。我看挺合理的吧?”
“姥姥的,你还真会劝!”因为之前对马六放松警惕,这次出来前他没防备,只把玲珑函裹在炕上的羽绒服里。他考虑到这帮人如果回到店里直接搜他也没辙,索性道,“成!这一趟算我大意失荆州。那东西你们可以拿去,但有件事儿我得先说明白,那东西不是什么宝贝,你们别失望了。”
“不知是兄弟不识货还是欺负俺们哥几个儿没见过世面,天机锁如果不算宝贝……这世上还哪有宝贝了?”
“呦嗬!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识货的主儿。”
“过奖。”一只耳拱手,“那咱们走一趟?”
“马老板不是知道在哪么,你们去拿不就完了。”
“你当俺们傻呢是不?”拿枪的人叫道,“把你撂这,你跑了咋整?”
“话不能这么说,兄弟。”一只耳又用那种不温不火的语气说道,“俺们要想这么拿,直接抢不就完了?你再能耐也打不过我们哥几个吧?何况我们还有枪。来这儿找你,就是想让你把宝贝送给我们。你也是道上混的,抢和送的区别你不会不知道吧?”
“哈哈!今儿遇着你们这黑吃黑的行家,办事儿也算痛快。”
“研究明白了吗?”狗皮帽子不耐烦地问,“要是研究明白了,老二你们几个带着马六和这小子去取宝贝。俺累了,马虎陪我搁这等着,这小子要是刷花招儿,就给我毙了!回来再把这娘们儿毙了,别他妈以为狗爷我不敢杀人。”
“这边请吧……”一只耳道。
天不知什么时候阴了,北风中飘起阵阵雪花。马六闷声不响地在前面带路,众人押着半天儿沿小道儿朝旅店走。
没多大一会儿,众人回到旅店。半天儿把羽绒服里的十二玲珑函和紫檀盒子交到一只耳手里,道:“现在咱们算两清了,该放我走了吧?”
一只耳微笑着摇头“还不是时候。二驴子,把他绑了。”
叫二驴子的魁梧大汉上来掏出绳子,把半天儿捆好。半天儿料到他们不会轻易放了他,也没太挣扎。捆好后,他们又把他绑在马爬犁上,原路折返。
在大神家门口,众人汇合,查验宝贝。半天儿朝茅草屋里看,房子彻底黑了,连仙家牌位的油灯都灭了。
继续上路,一行人拐上去栓子家的路。
夜深了,山里静得出奇。半天儿躺在爬犁上,想不明白这群人去刘家村干什么。
行到半夜,车马停下,马六到前面辨别一番,回来道:“狗爷,就是这了,进林子一直往西南走就能到。剩下的路你们自己走吧,我搁这儿回去了。”
“回去?你上哪去?”马虎瞪着眼睛问。
“咱不是说好了么?我把这宝贝送给你们,你们就不用我带路了。”
“少他妈扯那没用的!前边儿呆着,要不俺们就把你也绑了。”马虎道。
“你们说话不算话啊!”
“跟你个畜生说话算什么话?”
“那你们就整死我吧!”马六忽来一股倔劲儿,好像在学半天儿,可他言语里完全没有半天儿那种真敢死的气势。
“马虎,崩了他!”狗爷望着眼前漆黑的林子漫不经心地说。
马虎掏出枪,顶住马六的脑门,马六当即吓得瘫软。一只耳再次来到俩人中间,推开枪管,道:“马老板,你这么做太不明智了。你以前干过那点事儿你自己可都说了。你和那兄弟不一样,人家干净,俺们不想杀他是怕坏了说道。你要是想死,俺们搁这把你杀了,那算是替天行道。”
“我说啥了我?”马六立刻低下头,脑袋恨不能钻到裤裆里。
“还用我说么?你和你们村一个老猎户看上山上一家人的姑娘,强奸没成,把人家老老少少好几口人都给杀了。这事儿,就该遭天谴!”
“我他妈啥也没干!”马六喊道。
“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有板有眼,我看不像假的。要不我们也不可能信得着你跟你一起算计爬犁上那兄弟。”
“强奸怎么了?我他妈是老爷们儿!刚才狗爷不也把我家娘们儿给办了么?”马六咆哮道。
“滚你妈的!那是你事先答应俺的!”狗爷骂道,“不过,嘿嘿!这小娘们儿还真不错,那叫一个得劲儿!”
“行了!”一只耳拍拍马六的肩膀,“现在给你两条道儿,一是乖乖带路,二是把爬犁上那兄弟整死,你自己回家。你自己选吧。”
“我要不选呢?”
“不选就死。”一只耳叫来马虎,把短管猎枪拍在爬犁上。
人们散开到旁边树下撒尿。马六盯着枪看一会儿,捡起一块石头,来到半天儿头顶上。刚才的话半天儿听得真真儿的,这会儿死死盯着马六,恨不能把他骨头嚼碎。
马六浑身颤抖,喘着粗气,眼珠子不断充血。可是僵持半晌,他又把石头放下,在半天儿旁边的爬犁上垂头丧气地坐下。
人们漫不经心地回来,一只耳问:“想好了,马老板?”
马六耷拉着脑袋去最前面牵马,“走!”
人们放肆大笑,马六只当是没听见。
又走一段路,车队再次停下。马虎和叫二驴子的人把半天儿从爬犁上解下,捆在一棵树上。一只耳道:“就送到这吧兄弟,今天马老板放你一条生路,你该谢他。至于后边儿再发生啥看你造化了。”
说完,人们再次上路,黑暗中,半天儿看见一架爬犁上满载货物,外表被塑料布裹着,如同移动的小山。
半天儿挣扎几下,发现这群人的绳子绑得特别专业,他两只手连一点移动的空间都没有。没多久,他的手脚全都冻得失去知觉,再也挣扎不动了。
脸上的血早都被冻住,头顶的伤口在寒风中一阵阵跳动,他只能感觉到难受,感觉不到疼。他暗暗总结到底是怎么落入这般田地的,发现还是自己道行不够。平日里跟道上的人打交道,就知道他们是坏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小心防备着。如今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冷丁碰着个蔫儿坏的人,这才马失前蹄。
想到马六,他气又不打一处来。通过刚才一只耳的话,他知道当年正是马六跟七姥爷一起上山灭了老羊倌儿的门。虽然难以想象,但马六看上老羊倌儿的姑娘应该是真的,强奸不成,动了杀意也很有可能,只是里边儿的细节还不得而知。为啥他们杀了人家好几口,偏偏又把老羊倌儿留下了?
后半夜更冷,大风在林子里呼啸。半天儿琢磨着人们肯定走远了,扯开嗓子大声喊几句。声音在林间回荡,没有任何回应。他想起山中有狼,又闭嘴。
慢慢的,困倦排山倒海般袭来,半天儿拼命告诉自己不要睡,可眼皮就是打架。后来他在内心的挣扎中睡去。他以为自己肯定死了,可不知道多久之后,他突然醒来。
天蒙蒙亮,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向他挪动。
走近一些,他发现来者居然是大神。她穿着一身花棉衣,拄着一根破木棍子,身上沾满了雪,看样子是一路摔过来的。她同时也看见半天儿,丢掉棍子踉跄着扑上来,双眼僵直地绕到半天儿身后,用牙齿撕扯绳子。
半天儿想说话,嗓子被冻住了。他静静等着,寻找四肢。蓦地,他注意到身后没了动静。他试着动了动,绳子散开,他像是一层树皮从树上剥离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大喘几口,爬到树后,见大神已经晕厥,脸上泪水和汗水冻成一层冰碴。他抓住大神的胳膊,想要把她拉起来,可他自己踉跄几步蹲个大屁股蹲。
他憋住一口心劲儿,重新爬回去,把身体支撑起来,把大神挪到后背上,用手肘和膝盖一点点向林子外面挪。他暗暗发狠:“为了我自己,为了你,大神,我要是不把马六他们八个人碎尸万段,我就对不起我那死去的姥爷!”
然而强大的意志终究斗不过残酷的环境,在看到小路的时候,半天儿忽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在雪窝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