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里有个低矮的小屋,有门无窗,很简陋,大概只是用来看桃子用的,一年也用不了多长时间。金四九到的时候,小屋的门开着,门口站了很多人,三五成群,都拿着手电。
“在里面,人死了。”宋修义喷着一嘴的酒气,冲着金四九喊,“死啦!死啦!”他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到桃树下的草丛里,浑身早已湿透。半天,又扶着桃树站起来,摇摇晃晃往门口凑了一步,想再看一眼大哥。
江有沱用手电往小屋里照了照,对金四九说,“人死了。”
金四九来到门口,手电一照,地上趴着两个人。宋修德侧趴在里侧,头朝里,撅着右边的肩膀,左胳膊压在身下,能看到从身体下方伸出来的满是血的左手,掌心朝上。他右腿蜷缩,似还在想往前爬一下,身下流出的血有一米长。
另一个趴在离门不远的位置,右手正向前抓着什么,一道很长的血迹从宋修德那边一直延伸到身下。金四九蹲下身子看了一眼那人的脸,只看到那人没有闭上的右眼,整个脸都压在身下。小屋里的空间不大,血倒不少。地面也湿漉漉的到处是水渍和脚印。
“你们都进去过了?”金四九扭脸问江有沱。
江有沱点头。一个小时多小时以前,门还是锁着的。宋修义来了以后,打手电试图往里照。门只有一扇,是铁板焊的,只有门框与墙之间有一点缝隙,他横竖看不真亮,但是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
推了推门,纹丝不动,里面插死了。宋修义担心宋修德别是犯了什么中风、羊羔疯之类的病就麻烦,于是就让人撞开。试了好几个人,用脚跺,用肩膀撞,小铁门像是跟墙焊在了一起一样,只发出几声像雷一样的巨响。
“你来,你来!”宋修义右手拉住江有沱的肩膀往前拽了几步,又从后边推了他一把。
江有沱用手试试了门,门轴在左边,所以要插门,也必然是在右侧。他推了推右上角和右下角,门扇有点忽闪。就是说里面没有用顶门棍,只有右侧中间处上了门栓。
江有沱冲着铁门右侧边缘中间的位置蹬了一脚,咔嚓一声响,一个铁棍做成的门闩从墙内脱开,墙体上用来上门闩的洞也豁了,板块碎砖落在地上。江有沱力气用得大了些,铁门以很快的速度打开,开展之后撞到墙,又咣当一声反弹回来。
宋修义“嗷”了一嗓子叫着“大哥”就往里冲,人群一窝蜂一样跟了进去。
一进门发现地上有两个人,地上又到处是血,宋修义有些慌,辨认了一番才认出里侧那个是大哥。
宋修义绕到宋修德背后以免踩上血,他蹲在地上,扶住宋修德的头扳住肩膀把他反过来,就看到宋修德脖子处被划开一个很大的口子,里面的肉往外翻着,还有粘稠的血水往外冒着,吐着一堆细密的泡泡,像是一张挺大的嘴往外吐着一大堆蝌蚪卵。
宋修义一屁股趸在地上,哇呀呀地叫,没人听清他喊叫了什么。宋修德的眼睛睁得挺大,右手里还抓着一把刃长三十多厘米的三棱刀。江有沱站在门口,没请示宋修义,用那部不知道所有者的手机给金四九打了个电话,案发。
“都站在那边!站过去!”金四九冲人群喊着,右手拎住宋修义的脖领子往外推,直到宋修义被绊了一跤又一次倒在那棵桃树底下。
陈鹤群来了,头上戴着一个灯,骑着自行车,卷着裤腿,穿着凉鞋。桃林里全是浓泥,他一进来车轮子就让泥巴给糊死了,索性把自行车一扔,淌着水就过来了。
金四九一看就知道是陈鹤群,他着急赶路的时候会双手捂着肚子,可能是怕肚脐受风。金四九拿手电冲他晃了晃,又往自己脸上照了照,好让他看清是谁在招呼他。
陈鹤群一步三滑地走到金四九跟前,扫了一眼在桃树底下站着的人群和江有沱,“死了?”
金四九向小屋里看了一眼,又照了照,“自己看。”
陈鹤群在门口不敢进去怕破坏了现场,尽管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哈着腰伸着脖子往里照了照手电,左边里侧一个,近处右侧一个,地面上的血不知道刚才被谁踩过,除了湿漉漉的水渍,就是血脚印子,像是在灰捶地[151]上印了花。
雷声滚滚东去,雨也渐渐小了,风却忽然大了,吹得人起鸡皮疙瘩。
陈鹤群掀开雨衣,躬着背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看了一眼确认没湿又塞回怀里。里面放着出警必备的本子、录音笔、手铐、伸缩棍等一切物件。当然也会放枪,如果带的话。
陈鹤群小声说,“你胆子真大啊,一个人来?小张不是在值班,为什么不让他跟你一起来?”
金四九拍了拍左边的胳肢窝,“带家伙了。”
“屁。要是眼前的这些人揍你,两把枪也不够使。”陈鹤群盯着这些人,一个个的像是水泥柱子一样一点生机都没有。这些人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都是本县的,拐不了两个弯就能有共同认识的熟人甚至亲戚。所以对他来说,在县内出警就算遇到愣头青轮胳膊打人,他也很难想到使用枪支。最多也就是掏出来吓唬吓唬,真拿枪射人,他觉得自己做不到。再说敢向警察下死手的,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
警笛声从柏油路的方向传来,声音增加的快慢和声源的位移能让人清晰地听出车速。一定是刑侦大队,孙一水他们到了。
也就几分钟的工夫,警车就停在了沙河对岸,金四九的车旁,多了一大片警灯,像是闪动的火苗。这堆火苗里又游离出了很多光点,那是警员的手电。
孙一水带了七辆警车,能调遣的人都召集来了。
孙一水到了现场,扫了两眼,安排一个警员,“把这些人先带离,到桥头去,勘验完现场到队里问话。”又冲金四九低声说,“你咋知道的,谁报的警?”
金四九指了一下旁边的江有沱,“现场已被破坏了,希望还能发现点什么。”
痕检进了室内,用三脚架支起一盏临时照明,拍了照,用红外设备扫了两遍,提取了现场的脚印,尸体上的指纹。法医检查了尸体,宋修德被割喉,颈动脉和气管都被切断,衬衫没系扣子,敞着怀露着胸,前胸中间有几道血口子,细看是六个数字,在胸口正中自上而下排列:999666,像是电话号码,可位数不对。这些道子应是用刀具所划,非致命伤。尸体别处没有发现明显外伤。
另一人脸朝下趴着的男性死者,年龄在三十五岁左右,身高大概一米七五,右大腿被刺,伤及主动脉,左腹及左胸有刺伤,伤口形状与宋修德手中的三棱刀相符。死者身下右手附近有一把单刃弹簧刀,刃展八厘米,刀体有血。从其匍匐的样子和地面上拖拽状的血迹判断,死者似想爬向铁门,还没站起来就死去了。
“失血死的。”一名法医从走出来,摘下口罩对孙一水说。雨已经停了,只是偶尔刮一阵风,桃树下便哗啦啦地像下雨。
孙一水和金四九站在门口,打着手电查看了一圈。地面上还有从墙上掉落下来的碎砖渣,铁门上的门闩是一根二十五厘米长的铁棍,已经变形扭曲,一头有砖屑,墙壁上插门的位置有个豁口,砖头碎了块掉在地上。
“你过来!”孙一水指着江有沱。
江有沱走到门口,孙一水说,“今天的事,你在场?谁干的?”
江有沱点头,把手机递给孙一水,“这个人参与了。我的手机被他们烧在车里了。都是生人,不认识。”
孙一水看着他递手机的手,小屋里的灯光映在他的手上,沾满已干固的泥浆,一动就掉渣。凶手落下一个死者,还落下一手机,不难追查凶手,“他们有多少人?”说着,把手机递给一旁的一名技侦警,“查到机主,马上抓人。”
“十,十多个。”江有沱两手交替搓了搓手背,又拍了拍手,把泥巴弄下去。
孙一水和金四九进去,打着手电察看了一圈。
小屋空间逼仄,高度不到三米,屋顶为椽檩,四面涂抹过白灰里子的墙壁四处龟裂,像是地图上纵横交错的河流,龟裂的口子露着的玻璃丝闪闪发光。
地面已一片狼藉,除了湿漉漉的水渍,就是大片的尚未凝固的血。这里曾经发生过打斗,痕迹十分明显。看样子很像是宋修德被杀时进行反抗,出其不意掏出一把三棱刮刀刺伤了凶手,最终同归于尽。
三棱刮刀是管制刀具,因为其独特的结构,在刺伤人体之后极难止血,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导致死亡。法医说,倒在门口的年轻人被三棱刮刀不仅刺伤了脏器,还刺伤了大腿动脉,神仙难救,足[152]死没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