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兄,这边坐!”茶厅西面一角有人朝蓝绍衣招手,蓝绍衣循声望过去,一位眉清目秀的青衣公子正隔着半个厅跟他打招呼。
厅中有人看出那人的来历:“那不是遥都武林薛家的薛逸凡薛二公子吗?”
“咦?可真是呀!”
“薛二公子不是一向与慕容少庄主交好吗,怎的坐在那么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哟,那可是薛家的二公子!这姓蓝的小子运气也太好了,一来就傍上两个武林世家,真他娘的走运!”
“嘘——,你小点儿声,别让无剑山庄的人听到咱们背后议论人家!不过话说回来,你要长他那样儿啊——说不定也能傍上个武林世家!”
“呸!去他娘的小白脸儿!”
蓝绍衣向说话之处淡淡看了一眼,那几人无来由地打了个激灵,当即就闭了嘴。蓝绍衣不喜嘈杂,那青衣公子所在之地正合他心意,于是他遥遥还了个礼便由庄丁引着往那方位走去。
不巧蓝绍衣又从蛟龙帮蔡大帮主身旁经过,蔡大帮主鼻子哼哼,甩头视而不见,倒是那青衣公子起身相迎:“蓝兄,我乃遥都薛逸凡,方才见到蓝兄的神采深感钦佩!也不枉我枯坐了大半天,总算看到个有趣的人!来来来,蓝兄请坐!”
“薛兄快人快语,那蓝某就恭敬不如从命!”蓝绍衣刚坐下,打薛逸凡背后冒出个十来岁的青衣小童,一幅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连连朝朝雅琴和舒画唤道:“两位姐姐,这边坐,这边坐!”
薛逸凡伸手将那小脑袋按了回去,打趣道:“灵儿今儿怎的变得这样殷勤了?”
“二少爷,你看两位姐姐还抱着东西呢,肯定辛苦了!”
“哦?那为什么在家里的时候——小翠儿叫你给她搬张凳子你都不肯?”
“她自己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我搬?”
“那这两位姑娘也有手有脚的你为什么这么殷勤?”
“不要把那些胭脂俗粉拿来跟这两位姐姐比!”青衣小童费力地挣脱自家少爷的魔掌,埋怨道:“二少爷,灵儿要是长不高了都是二少爷您害的!”这叫灵儿的童子跑到雅琴和舒画跟前要替她俩接东西,还扬起一张生动的小脸儿说道:“两位姐姐,我叫薛灵儿,你们叫我灵儿就好!我一个人坐了半天了,少爷又不让我讲话,可把我闷坏了!两位姐姐来了真好,灵儿有伴了!”
薛逸凡苦笑两声,道:“家中书童,管教不严,让蓝兄见笑了!”
“哪里,薛兄这小童活泼可爱,很是招人喜欢呢!”
薛灵儿在背后小声说个不停,蓝绍衣与薛逸凡也攀谈起来。
遥都薛家乃是与平都无剑山庄齐名的武林世家,两家的不同之处在于无剑山庄以剑法闻名,薛家以掌法出色;无剑山庄经营剑庄,薛家则经营玉楼。两家一南一北,祖上又是世交,关系匪浅。
薛家子弟众多,唯薛逸凡与慕容越潇性情最投。薛逸凡不喜与那些粗言秽语的莽人打交道,于是慕容越潇单独为他设了坐,将他与那些江湖人士隔开,让他在角落里逍遥自在。
起先慕容越潇担心对蓝绍衣照顾不周,不时朝两人投来关注的目光,但见那两人聊得自在,便放下心来去招呼其他宾客。
“蓝兄,那幅观音像你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菩萨形态,略微晕染便仿佛活了一般!我见过诸多精致的菩萨像,但如蓝兄画的一般清新雅致、佛性灵动的却是第一次见到!蓝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薛兄尽管直说!”
“不瞒蓝兄,家慈也是敬佛之人,可否请蓝兄也为家慈画上一幅?”
“也不瞒薛兄,送与慕容老夫人的那幅画纸乃我特制,今次只带了这么一张!不如薛兄订个时间,我画好后给薛兄送去便是!”
“蓝兄爽快!下月翰都武林群英会——蓝兄会去吗?”
“薛兄对此有兴趣?”
“说实话,盛名累人,然父命难违,只得去走一遭!”
“我本也是个闲散性子,奈何家师对此次群英会有些在意,遂让我出来长长见识!想不到先在这里结识薛兄,这一程就热闹多了!薛兄,翰都再见时我定将画奉上!”
“欸,蓝兄客套了,是我给蓝兄添了麻烦!”薛家二公子薛逸凡与凭空冒出来的停云阁阁主蓝绍衣脾胃相对,碰巧蓝绍衣识人不多,薛逸凡就一个一个说与他听。可恨这二人的声音俱都只够彼此听得清,少不得有些人伸长了耳朵想偷听点秘密,然落到耳朵里连蚊子的声音都不够,那肚里揣了小心思的人只得暗中诽谤来解恨。
蛟龙帮的蔡大帮主也不消停,很快搭上一个穿黑衣的人,两人称兄道弟连笑起来都一个德性。那黑衣人嘴里与蔡大帮主说着话眼睛不断扫着茶厅中的人,当他看到薛逸凡这桌时眼神就变得阴晦不明起来。
舒画感觉到这股不善的气息便顺着心中感觉觅过去,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蓝绍衣跟薛逸凡聊得高兴,唤过雅琴和舒画二人过来见过薛二公子,舒画趁机伏在蓝绍衣耳边轻言几句,蓝绍衣低眉顺眼似乎在听什么有趣之事,也回了两句话,就见那黄衣美人捂着嘴笑着转身与身旁的绿衣美人耳语,那绿衣美人也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兀自捂住嘴笑而不语。
蔡大帮主看得咬牙切齿,哪天让他逮着机会了一定要让那姓蓝的小子彻底消失!
薛逸凡抿了口茶,好笑地说道:“那位蔡大帮主对蓝兄怨气得很呢!”
“在到达这个茶厅之前我自认不曾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的蔡大帮主半面,我确实不知哪里得罪了他!不过,他旁边那位黑衣老兄倒是在我来的路上调戏过我的一名侍女!薛兄,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据说是翰都一个新起的门派,叫什么长青帮,就比你早到一会儿,一行四人,另外三个在那儿——”,薛逸凡沾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箭头,蓝绍衣随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在与他们对着的那个角落的一桌上坐着三人,均着黑衣,两男一女,居中的那人神情最为沉稳。
那人似乎感觉到蓝绍衣探寻的目光,也穿过茶厅寻将过来,蓝绍衣自顾自张望了两圈,仿佛没找着自己想找的东西一样,有些遗憾地收回眼神,继续与薛逸凡东一茬西一茬地聊些武林趣事儿。这薛逸凡记忆力惊人,茶厅之中有名有姓的人他竟然能叫出九成,令蓝绍衣自甘下风!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茶厅里坐了半晌,趁众人举杯换盏的功夫悄然退出茶厅,由薛逸凡领路来到无剑山庄内庄的小花厅。无剑山庄的仆从老小似乎都认识这位薛二公子,不敢怠慢,遵照薛二公子的吩咐重新上了几样素雅的小食——看来薛家和慕容家世交的说法果然不假。
薛逸凡喝酒,蓝绍衣饮茶,慢饮慢聊到日落西山。
“蓝兄,不知你近日有无要事在身?”
“群英会在下月,此时过去为时尚早,我打算贺完寿之后便在周遭游历游历,若是能结交几位知己好友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如此说来蓝兄便是没有大事在身,那我权且代主人家邀请蓝兄在此住多几日,蓝兄意下如何?”
“这——”
“越潇若知道我把蓝公子放走了他铁定会责怪我的!”
两人四目相望,继而哈哈大笑。
“既然如此,那蓝某就叨扰了!”
“蓝兄爽快!我相信蓝兄一定能和越潇成为朋友!”
慕容少庄主直到晚间才得了点空,听庄丁说薛二公子在花厅喝酒便寻了过来,待见到蓝绍衣果然兴奋不已,三人把盏到月落星沉。
白日里蓝绍衣画的那幅观音像到了夜里竟然自个儿发出莹莹的亮光,那观音菩萨仿佛活了一般,慕容老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第二日一早便着人将府里的少爷小姐全叫到厅堂里,挨个儿发红包封,薛逸凡和蓝绍衣也赫然在列。
因着蓝绍衣主仆三人,慕容老夫人便给了他三个红包封,薛逸凡连连嚷嚷亏了亏了,老夫人敲敲他的脑袋,说昨儿他把蓝公子留下有功,又赏了个红包给薛灵儿,厅堂里笑声不断。
不知道慕容庄主是否有选婿的意思,两位慕容小姐都出来与蓝绍衣见礼,蓝绍衣低着头目不斜视地还了礼,似并无此意,慕容庄主的神情便有些惋惜。
慕容庄主有两位夫人,大夫人生慕容少庄主慕容越潇和慕容二小姐慕容沁瑶,二夫人生慕容三小姐慕容沁霜,三小姐曾在平都悦来客栈中与蓝绍衣有过一面之缘。
慕容大夫人仪表端庄大方,蓝绍衣见她抬手退后都较其他人灵敏,再看她的右手,其中指第一关节处有块突起,看样子应是常年习剑的人。慕容沁瑶依偎在母亲身旁,一边与娘亲撒娇一边不时地瞟瞟薛逸凡和蓝绍衣的方向,眼里波光流转。奈何薛逸凡和蓝绍衣两人只顾着和慕容越潇谈天说地,压根儿不管周身三尺以外的地方,慕容沁瑶暗示了几次对方也没反应,心中就不禁生了怒气。
慕容二夫人外表娴静目光温和,话亦不多,偶尔附和夫君和婆婆几句,行如弱风扶柳,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慕容沁霜安静地坐在自己娘亲身旁,也不多说话,但老夫人要任何东西她都能很快地递上去。
昨日来拜寿的客人尚有一些留宿在无剑山庄,用过早饭后便陆陆续续告辞,慕容庄主和少庄主自然是要相送的。薛逸凡无甚大事,便拉了蓝绍衣与他细说山庄里的名胜。
无剑山庄的外庄有一面靠山,山脚矗立着几座别出心裁的山亭,薛逸凡引着蓝绍衣往其中一座走去,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准备弹琴煮茶跑腿的雅琴、舒画和薛灵儿三人。恰巧慕容越潇送客至此,众人相见之下脚步一缓,少不得又在心中比对一番。
长青帮的那几人就在这群宾客当中。
昨日相隔甚远,再加上蓝绍衣后来让薛逸凡拉出去另开小灶,蓝绍衣还尚未与长青帮之人正面相对。及至此刻,蓝绍衣才发觉长青帮为首那人轮廓精致长相俊美简直无可挑剔,尤其中间还带着那么一点儿——妖艳!
对,没错,就是妖艳!媚入骨髓却又仿佛天生般自然的妖艳!
如果硬要鸡蛋里头挑骨头的话,便是那妖艳中稍微有那么一丝僵硬!
人皮面具!蓝绍衣脑袋中灵光一闪,再看那人,越发觉得自己的揣测没错!
长青帮四人显然也不怎么喜欢另五人,气氛陡然一凉。慕容越潇当然也见到了薛二公子和蓝阁主,心里摇摇头,道这俩人的闲散性子倒真是如出一辙,嘴上却笑着招呼两人:“薛兄,蓝兄——”
“叨扰慕容兄了!”蓝绍衣歉意地笑笑,而后转身面相长青帮那几人,面带疑惑地说道:“慕容兄,昨日我来得晚未曾见过这几位,还得劳烦慕容兄引荐引荐!”
慕容越潇也是个聪明人,当即应了声,笑道:“我正想这么做呢!蓝兄,这位是长青帮卫衡卫帮主!卫帮主,这位乃停云阁阁主蓝绍衣!”
“幸会,幸会!”蓝绍衣与卫衡同时抱拳向对方打过招呼,卫衡又向薛逸凡抱拳,开口说道:“薛二公子,久仰了!”其声圆润细腻,听在耳里让人四肢舒坦,心生惫懒。
“哪里哪里,薛某闲人一枚,终日无所事事,不似卫帮主年轻有为,薛某惭愧得很!”
“薛二公子过谦了!卫某与几位一见如故,改日卫某定当亲自拜会薛二公子和蓝阁主!”
“雅琴姐姐,你很冷吗?”薛灵儿在背后小声询问着什么,薛逸凡眉头一皱,蓝绍衣也跟着回过头去,只见雅琴面色苍白全身轻颤,抱着瑶琴的双手骨节毕现,嘴唇紧闭,脑袋低垂似在强忍着什么,蓝绍衣心中蓦地一动。
雅琴的旧伤早就症愈,按理说不会突然发生什么病痛,难道说——长青帮的人里面有什么令雅琴感到分外难受的?
在场的人都注意到了雅琴的不对,只听那卫衡说道:“这位姑娘——”
蓝绍衣接口道:“怕是心疾又犯了!慕容兄,卫帮主——抱歉我先失陪了!”
慕容越潇上前几步关切地说道:“蓝兄,我马上叫人去请大夫!来人,送雅琴姑娘回去休息——”
“慕容兄不必麻烦!她的病我知道,休息阵子就没事了!慕容兄还有要事在身,我就不扫兴诸位的兴致了!”
薛逸凡也道:“这边的事情我会处理,越潇你就忙正事吧!卫帮主,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慕容越潇似乎也不想再生出什么事情,快步引着几人离开,雅琴兀自还在原地发抖。
“山中风景虽好,然还有些冷。灵儿,去抱个炉子来!”
“诶,就去!”
薛灵儿对雅琴姐姐甚为关心,话音刚落撒腿就跑了,薛逸凡又向蓝绍衣说道:“蓝兄,灵儿是个丢三落四的性子,我在这儿等他一会儿!蓝兄你先行上去,只此一条路,走到头便是了!那里遮风挡雨甚为清幽,是离此处最近的憩息之处了,我想雅琴姑娘在那里休息一会儿最好不过了!”
“多谢薛兄!”蓝绍衣不禁在心中感叹薛逸凡心细如发,得友如此,实在幸运!
“还能走吗?”蓝绍衣轻声问雅琴。
“嗯!”雅琴用力点点头,抬头望了望长青帮几人离去的方向,眼里充满了——恨意!
薛逸凡没有说错,脚下这条蜿蜒的小路走到尽头朱漆绿瓦的山亭便出现在眼前。这座小山头地势较周围略高,虽无一览众山小之势却有俯瞰山庄之感,山顶五座山亭由风雨回廊连成一片,隐约有北斗之势。
蓝绍衣信步走进亭子便择了一方坐下,舒画在亭子外面守候着。
“说吧,怎么了?”
“公子!”雅琴扑通一声跪下,颤声恳求道:“请公子饶恕雅琴失态!”
“是长青帮中有人让你不安?”
“嗯!”雅琴重重地点头,声音急促恍如变了个人:“公子知道我出身何处,那卫衡——”
蓝绍衣接过话道:“是红莲教的人吗?”
“属下本不敢确认,但他的声音越听越像!”雅琴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让自己稍稍平静了一点,接着说道:“圣教主座下有四大弟子,分别为弄花使、拈花使、葬花使和摧花使,这卫衡的声音与那拈花使一模一样!”
“何以确信?”
“四大使是教主跟前的红人,在教内均以面具示人,属下虽然从未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但是他们的声音化成灰属下都记得!公子,属下没有认错,那卫衡就是拈花使,就是他把我发配给圣女的!”
“地上寒凉,你起来说话吧。”
雅琴站起身,面色讪讪,既有不甘有位自己刚才的话感到脸红,她喃喃道:“公子,我刚才——”
“无事。”蓝绍衣凝望着葱茏的山色,平静地说道:“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你没有当场拔剑相向也没有私自尾随伺机报仇,没有失了方寸,脾气心性已较从前大有进步!关于红莲教四使——你还知道多少?”
闻言雅琴脸更红了,她偷偷地瞅瞅公子,发现他并未看着自己,这才小声吐出后面的话:“他们都说四使既是教主的弟子也是教主的——男宠!”
蓝绍衣沉吟片刻,神色凝重地说道:“如果卫衡真是你所说的红莲教拈花使,那长青帮也不会是什么善类!据我所察卫衡的武功很高,应与慕容越潇和薛逸凡不相上下,甚至还可能高出他二人,你没有贸然出手的确是明智的!”
雅琴急切的问道:“公子,那接下来怎么办?难道我们对付不了他们吗”
“时机未到,静观其变。没我的允许不准擅自行动!”
“是,公子,雅琴一定遵守公子的吩咐!”
山间清风撩动蓝绍衣的一片衣角,蓝绍衣似有所思地看了两眼,示意雅琴将琴架起来。叮叮咚咚,琴音宛如流水,蓝绍衣正襟危坐,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千回百转的心思。
苍晤国红莲教教主的弟子以大梁长青帮帮主的身份来给无剑山庄慕容老夫人祝寿,这其中内情不论有无其他人知晓,蓝绍衣绝对不会相信他们的这片“好意”。
红莲圣教,苍晤、大金,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薛灵儿小巧的身影从小径深处钻出来,只见他一只手搂着个炉龛在怀里,另一只手提了个朱红色的碳笼,嘴里嚷嚷着:“雅琴姐姐,是你弹的吗?真好听!”
薛逸凡跟在后面只手拦住迎面打来的树枝,嘴上不住道歉:“教导无方,教导无方,蓝兄莫笑——”
虽说莫笑,然雅琴和舒画也捂着嘴笑个不停。这主仆二人真有趣,那薛公子明明是武林大家之人,却一点儿架子也没有。那小童薛灵儿对自家公子言听必从,嘴上却老不安静。相比之下,那慕容少庄主却是个庄重的人,也不知这两人如何成为知交的?呃,至于公子嘛——总是不在常人的揣测当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