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王咪拿起电话那一刻,欧阳的心像被谁的手,狠狠捏了一把。在他耳畔,是王咪浅浅的呼吸。他抿了抿嘴,说,好久没见了。王咪淡淡一笑,问,大作家,你来干嘛?欧阳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想来看看你。她问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吧,好好写你的小说,只可惜我是看不到你的新书了。欧阳苦笑道,都是骗人的小把戏,说这干嘛?她说,能把人骗得团团转,这本事可不小了。
欧阳知道,王咪的这句话有讽刺意味,可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问,你答应给我的东西呢?王咪笑问,啥东西?欧阳说别跟我装傻充愣行不行?就那东西,你说你会寄给我的。王咪说,傻子,骗你的,都是骗你的。欧阳瞪大眼睛,问,你什么意思?王咪淡淡地说,那把菜刀,早就丢进黄河喂鱼啦。欧阳问,那你给我录的视频呢?
“根本就没录,我吓唬你的!”
欧阳的眼眶紧绷,肌肉的抽动好像要把眼珠子挤出来,不知为啥,眼底竟泛起了泪花。他左手拿着话筒,右手缓缓攥成拳头。王咪笑问,怎么了?不开心吗?我以为你会很开心呢。欧阳怒极反笑,低声说,你他妈为啥要这么对我?王咪说,生气了?不至于吧?你也是体面人,怎么还说上脏话了?欧阳抹掉眼泪,搓了搓鼻头说,你耍我!你敢耍我?王咪说,好玩吗?欧阳点头说,行,那我能问几个问题吗?王咪说好啊,随便问吧。
欧阳环顾四周,小声道:“你叫我把赵明远骗过去,是早就想好要杀他吗?”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能不能不开玩笑?”
“我没想杀他,我就是想、让他去小雨的墓碑前,说声对不起。”
“那他为啥要打你呢?”
“因为他说,我生了一个赔钱货、一个没用的贱东西,让他去给一个没用的东西磕头说对不起,那是侮辱他。我骂他是畜生,他就打我,说要打死我。”
“那他为啥要说咱们是狗男女?”
“因为我说,你是我的老相好,假如他要不去给小雨磕头,你会弄死他。”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
王咪笑说:“这就叫命运,不是吗?命运这东西,哪儿来的答案呢?”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我不杀他,他会杀了你。”
欧阳一声冷笑:“合着你是在救我呢?”
“对啊,我怎么能让你死呢?我当然要保护你。”
欧阳眉头一拧,问:“你什么意思?”
“你要活着,要好好活下去,背着那些肮脏的东西好好活下去。假如你死了,岂不是便宜你了?”
欧阳怔了怔,笑问:“你以为我会在意吗?”
王咪会心一笑,说:“希望你不会。”
“你这个臭娘们儿,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我是有良知的人吗?说白了,等你死了之后,我什么都不会在意,我会好好活着,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会继续写书,继续得奖,把我的名字写在历史上。你算什么东西?昂?你以为我会为了你惴惴不安吗?你有那么重要吗?你以为我会愧疚和自责吗?洗洗睡吧,我不是那种人。”
“当然,也许有一天,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有一个大作家叫欧阳健。但只有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王咪含泪说,“你就是一个敲诈犯,一个卑鄙无耻的敲诈犯。你以为你高高在上吗?错了,你永远都是个下贱的人,一文不值的下贱货。可是你帮了我,让我认清了现实,让我对生活彻底失去了希望。欧阳健,我恨你,永远都恨你,我的恨和我的死亡一样,会永远陪着你,永远。”
王咪擦去眼泪,扬起嘴角,说,好了,就这样吧,假如有来生,我希望你能光明正大地走过来,问我有没有结婚、能不能认识一下,毕竟偷窥这事儿,很下流。王咪撂下话筒,起身离开,在警察的陪同下向铁门走去。在消失前的那一刻,她突然止住脚步,转头看向依旧拿着话筒的欧阳,然后微微一笑,消失在一个遥远的尽头。
走出看守所大门,周小勇问欧阳怎么样?欧阳说见到了,挺镇定的。周小勇盯着他的脸,问,你咋了?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啊?欧阳说没啥,许是昨天没睡好。周小勇说,你是不是睡眠有问题?他说没啥问题,可能最近太累啦。周小勇说你这两年混得风生水起,该注意身体啦,下午有时间没,去球场打球吧?欧阳抬头看了看,遥远的建筑之上,浮云苍狗,瞬息万变。他问周小勇,你说,假如一个人特恨你,恨得要死,你该怎么办?周小勇掏出香烟,给欧阳敬了一棵,自己点上说,恨得要死啊?那我肯定得跑啊,跑到一个让丫见不着我的地方。
“为啥要跑呢?”欧阳问。
“喂、恨得要死,还不得杀了你啊?小命要紧,赶紧撒腿吧。”
“人要是不杀你呢?”
周小勇一通傻笑,说:“你这话说的有毛病,不杀你,那也叫恨得要死吗?既然没啥危险,那就让他恨去呗,放开了恨,我又少不了二两肉。”
“好像有些道理啊。”
“哎、谁恨你啊?王咪吗?你跟她到底啥关系?”
欧阳瞥了周小勇一眼,笑说:“她恨我干嘛?她恨她前夫。”
周小勇说,那你这逻辑也不对啊,她不是把她前夫杀了吗?所以说,假如有人恨你恨得要死,趁早溜,对不?欧阳说,行了,今天你可帮大忙了,回头去我那儿,有点小东西给你。和周小勇闲聊了一会儿,欧阳便开车返回别墅,他给罗欣打电话,让她订一张回大理的机票,明天后天都行。罗欣问他到底是明天还是后天?他说你不会看看天气吗?罗欣说,这几天天气都不错,您说吧。欧阳说,那就后天吧。
到二楼卧室,收集穿脏的衣服,回到一楼卫生间,通通塞进洗衣机。听着水流冲进滚筒,他将马桶盖子放下来,坐在上头点了支烟。回想王咪刚刚说得那些话,他觉得实在可笑,不过再一想她的表情和眼泪,心里又有些别扭。她以为现实里的人会像小说人物那样,对过往愧疚自责,甚至自杀?真是小说看多了,脑子有毛病。
晚上八点多,欧阳和几个出版社的朋友攒了饭局,席间谈笑风生,不亦乐乎。一个策划编辑说,最近那个杀人抛尸的女人火了,她那作案手法,和你新书里的女主角有点儿像啊。你想想,你的女主抛尸,最起码有男主帮忙吧?这女的狠呀,从头到尾一个人,全包。欧阳喝干杯里的酒,说,你咋知道是一个人?编辑说,就知道你不看新闻,新闻说了,就是一个人。欧阳说,我看不一定。编辑说行,那你给我们分析分析呗?
就在此时,欧阳手机一震,掏出一看竟是田思梦。
她终于回了微信,说:“欧阳老师,是不是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