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宇把早上吃的煎饼果子都吐了,魏雨桐从包里抽一沓纸巾,让他蹭皮鞋。他说你干嘛斜眼儿瞅我,瞧不起我?魏雨桐拂去洞洞裤上的土说,行啊,都会读心术啦。杨宇说嘿呦你个丫头片子。魏雨桐说别废话,吐完没?杨宇挣得满脸通红,说没有,刚才是煎饼果子,好像还有卤肉卷。魏雨桐说我要没记差,许是还有一碗豆腐脑儿。杨宇说你给我闭嘴,我要深呼吸。魏雨桐双手叉腰,望着正午的烈日说,那你接着吐,我回现场了。杨宇说你去车上给我弄瓶儿水,我顺一顺。魏雨桐脱下外套,往腰上一捆说,往北三公里有黄河。杨宇说你这毒妞儿啊你,我白疼你了我,你给我回来!
2017年7月23日晌午,陆飞带队赶到庙儿乡这片荒丘,眼前的小木屋大约四平米,附近没啥建筑,这房子显得挺突兀,像路边的临时茅厕。庙儿乡派出所民警给陆飞说,报案人是乡里的养猪大户,今儿一早骑摩托去市里订饲料,打这儿路过看着的。陆队你看,公路离这儿不远,他一眼就望见这房子在冒烟儿。陆飞问大概几点的事儿?民警说九点多。陆飞问当时这房子已经烧塌了?民警说早烧完了,说是冒烟儿,其实挺淡的。他开摩托过来一瞅,闻着一股怪味儿,细细一看,这才看见一只烧黑的脚,当场吐了。陆飞沉默半晌道,依你看,这火是啥时候放的?民警说大概昨天晚上。
木屋被火拦腰扯断,西面那堵墙的木板子还剩半扇儿,最高不过一米,乍看像排打碎的板儿牙。其余三面基本垮了,木板高不过膝。当中一地碎炭,掩了一具焦尸,偶尔一阵风,吹得木灰漫天飞扬。
陆飞摘下墨镜问,这儿离市区多远?小刘说十四公里。他问民警这房子用来干嘛的?民警说这屋早了,八十年代搭的,当时给过往班车添水加油,95年左右废了。陆飞说类似于小加油站?民警说没错,是那意思。小刘说陆队,我有几句不知当不当讲。陆飞说你随便。小刘说,这地儿往西一公里是庙儿乡的西瓜田,最近西瓜成了,收瓜的二道贩子特别多。往东不到两公里是王家磨的养牛场,主要是奶牛,工人三班儿倒,二十四小时加工乳制品。往东南两公里是大河村儿的百合种植基地,二道贩子也不少。
陆飞问,你他妈是想说这地儿能盖个农产品交易中心吗?小刘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些地方有利益冲突,凶手八成在这里头。陆飞问养牛场能有啥冲突?小刘眉头一挑,当然有啊,比如老板拖欠工资、奶牛伤人啥的。陆飞点头说,你这脑子是不被牛踹过?小刘捂住脑门儿说,你咋知道的?
魏雨桐箭步走来,望着正在忙活的法医组问,陆队,情况怎么样?陆飞看她穿着米色紧身背心儿,双胸突显挺拔,抿嘴说,刚听小刘分析地形,有点儿抓瞎。魏雨桐看小刘盯着自个儿的胸口,连忙捂着说,啥地形?陆飞笑道,小刘说这地形有点儿高,杨宇好些没?她说还在吐。陆飞说这还老刑警,太丢人了。小刘说丢习惯就好了。
陈明道拔地而起,喊道,陆队,你给我过来!陆飞说干嘛?吃枪药啦?小刘说别怼他,他前天割过痔疮。陈明道摘下口罩,满头大汗说,死者男性,助燃物是汽油。魏雨桐说尸体怎么样?他说严重炭化,想解剖分析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难度有些大。陆飞问为啥?他说凶手处理尸体的方式有些残忍,也很专业。陆飞说别磨叽,说事儿!他说尸体呈舒展状态,手指没有蜷缩样,初步推断、应该是死后焚尸。小刘问为啥解剖难度大?他说凶手焚尸前,用刀破开了尸体的腹部和喉咙,内腔灌注了汽油,多数器官全都严重炭化,这导致剖验的条件被完全破坏了。
而且。陈明道使劲儿喘了口气说,还有更专业的部分。陆飞问哪部分?他指着尸体说,你们能看到尸体两侧摆着几个空心砖,我数了一下,总共八块儿。空心砖两两一组,每组由一根不到半米的钢筋贯通,共四根儿钢筋将尸体托起,相当于一个烧烤架,尸体下方有大量条状的易燃碳。魏雨桐说,让尸体背部紧贴地面,焚烧时炭化程度会大大降低,这对尸检有益,但对凶手不利,所以他选择上下一起烧。陈明道点头说没错,皮肤、软组织和骨骼严重炭化,鉴定条件完全丧失,更重要的是死亡时间不好确定。
陆飞点了支烟,深吸一口,吐出来的烟雾都显得异常烦躁。他说,听来听去,反正是摊上大事儿了。陈明道说,死者胸口有多处显著刺创,这可能与他的死因不无关系。周围没留下衣物残片,焚烧时应该是赤身裸体。在尸体以东半米的角落,有一堆烧焦的硬塑料,外围是一个金属中框,旁边有两根儿方口金属条。我大致瞅了一眼,应该是行李箱,从金属中框的大小来看,至少40寸。小刘问,这么大的行李箱很少见啊,能装下尸体吗?他说就被害人的体型而言,应该没问题。但是否装过尸体,还得化验。陆飞问行李箱的颜色能确定吗?他说从零星的碎片来看,应该是银灰色。陆飞点头又问,还有其它发现吗?比如身份证之类的?陈明道摇头说,目前来看,身份很难确定。魏雨桐问,能看出年龄吗?他说从牙齿磨损程度来看,应该在四十岁上下。还有一点,他有三颗牙齿是合金烤瓷牙,据我所知,一般正规牙科医院在换牙前都会做牙模。
“你的意思是,通过牙模比对确认死者身份?”陆飞问。
“这是个办法,不过牙科医院保存牙模的时间大多比较短,时间长了就会销毁。”
“还有其它办法吗?”
“有一个。”
“什么?”
“您应该知道甘肃白银那起连环杀人案吧?”
“废话!”
“那起案件的侦破,使用了Y染色体STR特征检测技术,我们可以通过死者DNA中Y染色体的遗传特征,确定死者家族,然后逐一排除。”
“这得多久?”
“不好说,假如DNA信息库里没有其家族男性成员的样本,这个方法也无济于事,就算确定其家族,这个族群的人数也可能数以万计,排查难度可想而知。”
“这个市局能做吗?”
“不知道,我得去打听一下。”
“好,你先把尸体带回去,牙模和DNA的事儿由你负责。小刘,让技侦组进。”
现场被烧得一片狼藉,根本无处下脚,技侦组里外捯饬好几遍,除了那个严重变形的行李箱,没发现其它有用的东西。虽说空心砖和钢筋条也是物证,可经过一夜焚烧,根本毫无价值。但陆飞觉着,这“烧烤架”似乎是凶手为他量身定制的,站在烈日下,他感觉自个儿像条羊腿,被凶手轻松翻烤,噼里啪啦冒着油花儿。
他有一种灼心之痛,不是烈日所致,是恶意。
他来到小屋一侧,眺望不远处的公路,这是一条双向两车道,自西向东,将荒原切分为二。魏雨桐说,这路年久失修,近几年走得人越来越少了。陆飞说,我知道,这条路西头在兰市青花岗,东头在三十公里外的定县,我二姨就在定县,小时候坐班车去她家就走这条路。小刘说这条路贯通了十三个乡镇,监控又少得可怜,想排查过往车辆,难度实在不小。魏雨桐说,难度大也得查,不过得循序渐进,否则工作量太大。陆飞问,你有啥想法?魏雨桐说咱们先两头抓,按屋子的大致起火时间推算,从昨天下午六点开始,到今天凌晨四点,无论来自定县还是兰市,只要在此期间驶入公路的机动车,全都列入排查对象。小刘说那得联系交管部门和定县警方。陆飞说这事儿我来办,还有呢?
“附近乡镇最近是否有失踪男性,这也是一个切入口。”魏雨桐说。
陆飞连连点头:“没错。”
“那个DNA技术我觉着有点儿玄,倒不如牙模来得快。”
“拿着牙模上哪儿比?”
“让本地乡镇的民警在辖区内的牙科诊所进行比对,定县那边要同时进行,兰市更得仔细查。”
小刘打着哈欠说:“这工作量有些狠吧?”
陆飞说:“没事儿,我给你放个假,放六十年,你去马尔代夫养老吧。”
“就知道您没憋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