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下午四点多,欧阳赶到中心广场规模最大的商场,溜达十来分钟,在家珠宝店买了一枚钻戒,没看几克拉,反正花了五万多。卖钻戒的姑娘说,您拿这求婚,别说女人,男的都得动心思。出门左转,又去香奈儿买香水,再到LV买包,最后在商场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捧玫瑰,三百六十六朵,说是爱你丫的日子永远长一天。
把东西全扔车里,他打电话给一个叫“麦色之”的人,这哥们是江湖浪人,“麦色之”是诨名儿。他和“麦色之”有一面之缘,半年前一次商务酒会上,欧阳和几位投资人聊电影,一个瘦高小伙走来说,各位老板,我搞商业运营,另有几家调查公司,只要不是国家机密,各位想要啥信息我这儿全摆平。一位老板说小伙子,话有点儿说狂了吧?小伙说上天入地、三界五行,全在我办公室的硬盘里,您想打听哪位主、哪件事儿,我这鼠标一点,手到擒来。欧阳说那你还挺邪门儿,有名片儿吗?小伙给诸位递了一张特糙的小纸片,欧阳一看笑说,地听调查公司,你叫麦色之?小伙说没错,洋文message,信息,您叫我小麦,别叫色之。
电话接通,小麦说刚到五楼咖啡厅,欧阳说想喝啥随便儿点,我马上到。
走到电梯门口,欧阳戴了口罩,怕被读者认出来。咖啡厅里人头攒动,欧阳寻了半圈儿才找到麦色之。他穿着灰T恤,迷彩吊裆裤,趿了一双人字拖,正靠在皮凳上玩手机。欧阳听他在哼“老张开车去东北”,欧阳说撞了。麦色之抬头一瞥,起身笑说,哎呦、欧阳老师,您能搭眼儿瞧我,我家祖坟必须抖三抖啊。欧阳同他握手,心想这孙子真他妈会扯蛋,笑说,快请坐,没点咖啡吗?他说没点,平时不怎么喝咖啡。欧阳说点上吧,要不场面儿太干,聊不动。他说那也行,我来杯雪顶。
饮品和甜点上桌,欧阳停止寒暄,他问麦色之,你调查这块儿还做吗?麦色之说,做啊,一直都做,而且主要做这个。欧阳点头问,你这公司是团队在做,还是就你一个。他咧嘴一笑说,不怕您笑话,就我一个,24K钛合金皮包公司。欧阳看他眼睛,一条缝,单眼皮儿,很难确定他在看你还是睡觉。他放下手机,拿起一块儿蛋糕说,不过您放心,皮包是皮包,实力归实力,江湖六路海内八方,没我麦色之探不到的底儿。
欧阳说这我懂,手下油锅、吞刀舔枪都得说自个儿金刚护体,你别这么浪,有本事码出来给我亮一亮。他说没问题啊,您想让我怎么亮?欧阳说既然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我问你,你知道我常去哪家夜店吗?麦色之吞下蛋糕说,解放路的“酒葵”,没错吧?欧阳喉结上下一抽,不觉握紧了咖啡杯说,行,有两下。麦色之有点儿得意,眼睛稍稍睁开一毫米说,先别夸,您再往后听,那夜店有两姑娘,一个叫桃子,一个叫诺诺。桃子胸大,上个月网购的奶罩都是38F,黑色无钢圈。短头发大长腿,后腰有个丘比特纹身。您带她回别墅七次,五次包夜,这你得认吧?
欧阳说厉害。他说诺诺身材一般,身高一米六二,今年二十七岁,长得像高中生。声音倍儿甜,喜欢笑,您经常送她名牌香水,全是淡香型茉莉味儿。我琢磨您把她当情儿了,对不?2013到2016年,她在妇幼保健院堕胎两次。和父母关系极差,目前租住民主东路的华科小区。白天在化妆品专柜做导购,晚上去夜店陪酒。你带她去过三次酒店、两次别墅,每次都包夜。欧阳问,她堕过胎?麦色之笑说,这姑娘傻够呛,被好些男人蒙过钱,堕胎都是家常便饭。欧阳说,我昨晚给你打得电话,你这都连夜查得吧?他说没错啊,我一宿没睡尽分析你了。
欧阳说挺好,那你捋一捋我的事儿。麦色之趴在桌上低声说,桃子和诺诺都让我洒了一桌,这手艺您还不信啊?欧阳说不是不信,就想知道你多能。他说您犯过事儿!欧阳脸一沉,不禁左右一瞥说,啥意思?他说您去年偷税漏税了,我没说错吧?欧阳笑说,这都知道?果然厉害。他说您放心,干我们这行有规矩,该说的说,不该说的闷死不吐。欧阳问还有吗?麦色之说别的那可太多了,比如您的资产、内裤颜色、微信密码、马桶的牌子我全知道。欧阳问,我内裤啥色?他说应该是白的,打今年2月起,您网购的内裤都是白色三角裤,去年六月到今年2月是粉色平角裤,再往前是蓝色三角、红色平角。对了,三月初到五月中旬,您还买过五条女性情趣丁字裤,两条黑色,两条淡蓝,一条火红。我喜欢火红那一条,火得耀眼,真他妈性感。
欧阳说可以啊,太可以了。我现在要打听两个人,你开价儿吧。顿了片刻,麦色之一脸鸡贼问,什么人?有背景吗?欧阳问怎么叫有背景?他说政治背景,小官还能查,大官儿我可不敢弄。欧阳说没有,都是平头老百姓。他说那都没问题,你想打听哪方面?欧阳说全部。他拉长声调“哦”了一声,说那您请好吧,最起码从里到外剥三遍。
欧阳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丢在桌上说,就这人。麦色之拿起一看,说了句没问题,还有谁?欧阳说看背面儿。麦色之翻手一看,王咪?下面这家金店啥意思?欧阳说我只知道她在这家金店打过工,别的不知道。他问男的女的?欧阳说你这脑子咋想事儿的?男人能叫咪咪吗?他说那可没准儿,我三舅叫肖菊花,你能想象我三舅的心情吗?欧阳说别跟我废话,王咪是女的,三十来岁,可能结过婚。麦色之点头又问,这赵明远和王咪啥关系?欧阳说你看看你这脑子呀,是不是让你三舅挤坏了?我要啥都知道,我找你干嘛?他说行,我大概有数了,您别眨眼睛,给我三天时间。欧阳说三天?你这么牛逼至于用三天吗?麦色之说大哥,你要全面调查,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这时间不长。欧阳看他一脸自信,估计这事儿也没啥难度,便说行吧,你开个价儿。麦色之展开一个巴掌说,您是新客户,给您打五折。欧阳说那我谢谢您,说价钱。他说三万。欧阳说你他妈可真会挣钱啊,我也没讲价的余地了是不是?他说欧阳老师,我是您铁粉儿,否则一个头三万,您说是五折不?
“那你这意思是买一送一啊?”
“这样,您要不放心,先给我付个定,回头儿您要满意,再掏尾款。”
“多少?”
“一千。”
“也别一千了我都嫌磕碜。我给你五千,你好好弄。”
“得嘞。”
欧阳临走前对麦色之说,王咪这女人你必须给我扒清楚,明白?麦色之把桌上的蛋糕一扫而光,笑说,哥你放心,别说是她,她家祖坟我都随便扒。
回到车里,欧阳望着那些求婚道具,心里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本想处理掉赵明远之后,能和王咪断了纠葛,没想半路杀出个田思梦,这就像脸上又糊了一坨新屎,稀拉拉洒了一胸,自己都恶心自己。他打开车载音乐,皇后乐队又再唱“妈妈我刚干死一个人”。他欠身拉开手套箱,取出那把瑞士军刀。掰开刀刃在自个儿心脏附近戳了一下,实在有点儿疼,但他琢磨这一刀下去可能不足以致命,想结束这场噩梦,五、六刀应该是要的,而且每刀必须稳、准、狠。他将手探入虚空,似乎在演练搂住田思梦的脖颈,另一只手迅速推刀,反复几遍之后,他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自言自语道,妈妈,我刚干死一个人,是她惹了我,你可千万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