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酒醒之后,Fiona想辞职的心也并没有随着酒精的代谢而消失,在我们几次挽留下,她依然决绝地递交了辞职信。而且是即辞,片刻不耽误,连这个月的工资都不要了。
虽然从理智上来说,没有必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Oliver这次骨裂算工伤,酒店还很仁慈地给了两周带薪假期。而Fiona却走得如此仓惶,当日没来上班的同事连一声告别都没有。可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做许多的决定时往往都是不理智的,一路磕磕碰碰地过来,有多少说不出口的悔恨和不愿再提的遗憾。如果说这些不堪的回忆都将成为成长的加速器,那么Fiona这次就是快速经历了一次彻底地蜕变。真正能放开一段坏的爱情,并不需要经历什么天大的考验,有时,需要的仅仅是认清对方本身的样子就足够了。
在那之后,Fiona再没提过Oliver的任何事情,我们自然也不会主动问起,就连Doris都有了分寸。现代爱情的分离是如此环保,只要够坚定,各种社交网站一删,就断了个干净。
Fiona办离职的当天我休息,一大早地起来陪着她在酒店里跑上跑下各种签字,退工卡、工服、工牌,一样样地清点交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离职比分手还麻烦得多。
即使再麻烦的手续也有办完的时候,在财务那将她领的那两千块备用金还完盖完章,再把刻着Fiona的名牌还给人力资源后,从此斯尔敦前厅部就不再有这么个人了,而Fiona被称之为Fiona的人生也就此告一段落,她又回归孟旭璋这么个让我们有些陌生的名字。
然而,我们会习惯的,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走到人力资源办公室,在最后上交名牌时,她将手里攥着的那一小长条铁板悄悄放进大衣口袋,轻声和人力说:“不好意思,我名牌丢了,该扣多少钱?”
就这样,她花了六十块,买下了刻着自己中英文名字的磁铁名牌。
“这是我成为职场人的一个标志,必须为自己留着。”我们一起走出斯尔敦大楼时,她深情地看着这块小铁牌子,郑重地对我说。
今年,北京的四月天就像是孩子脸,前两天还像是即将要腰斩春天进入盛夏,我还琢磨着把衣柜整理整理。忽然间一阵冷风吹来,空气中漂浮着的沙、尘、霾都随着久违的雨水一同降落。虽然已经过了早高峰时间,可路上依然堵得水泄不通,稍微有辆车挪动的速度慢了一些,后面那一长串车队就会不约而同地鸣起喇叭。
我陪她走去地铁站,两人都将手揣兜里,戴着帽子,顶着风雨往前走。好不容易走到地铁口,我们就此要分别。北京是座比想象中要大得多的城市,有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即便同在一个区,也很少有机会能见面。我怕我们就此被稀释在茫茫人海,在她上扶手电梯下地铁站厅之前,我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现在我什么都不想打算,缓过劲儿来再说。”她把头上的兜帽放下来,拍了拍身上水珠子。
“也对,休息休息也行。”我侧过身,不知道是不是时候和她挥手告别,走入这蒙蒙细雨里。
“我明天去香港,见个朋友。”她说。
“啊?什么朋友还要去那么远才能见到。”我一下来了兴致,反正风大雨大,多等一阵再走也好。
“我以前好像和你们说过,我一个网友,是香港人,我们初中就认识了,挺聊得来的。我一直想去香港逛逛,他正好这几天有时间可以带我转转,所以就决定去了。北京太冷了,想去个暖和点儿的地方呆呆。”
如果是过去,我必须要把这个香港网友的情况问个门儿清,可这个时候,只要能让她提起兴趣的,我觉得都挺好,如果能有个什么靠谱的艳遇,那就更好了。
“回来给我讲讲你浪迹大香港的事儿。”我朝她动动眉毛,她被我忽如其来的猥琐表情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推了我一把,朝手扶梯走去。
“走啦,回见。”她左右交叉摇晃着两条长手臂。
我看着她的头顶随着手扶梯下降至消失,再次扣上兜帽,走进雨中。此时已经由刚才的小雨转为冰雹,一颗颗打在我的外套上,发出急促地“哒哒哒”的响声。我一路小跑着回家,进家门,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狼狈极了。头发一缕缕地贴在胸前衣服上,鼻子和脸蛋被吹得通红,眼睛倒是显得晶晶亮。
我飞快把风衣外套脱了挂起来,随便找了件羽绒服裹上。暖气都停了两周,冷空气忽然杀个回马枪,温度将至了零度。我牙关还上下打战着,忽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座机来电。我不耐烦地挂了,这年头个人信息都卖完了,我囊中羞涩的这一周,平均每天接到三个要给我提供小额贷款的电话,我真怕我那天立场不坚定真去办了,所以后来再看见陌生座机,都习惯性挂掉。
对方又接着打来,我心想这办贷款的也挺执着的,接着又挂掉。我去厨房烧了点热水喝,好不容易才觉得缓过来,再看眼手机,一条新信息,陌生的手机号发来的。
“程晨你好,我是科望董办的张小姐,如果你依然对我们公司的职位感兴趣,请给本机复电。”
我盯着这条信息好长时间,把这条不算长的信息反复看来好几遍,才相信科望终于有人联系我了。我兴奋地在房间里无声地蹦了一分钟,才忽然想到要给对方回电话的事。
我稳定了一下过于亢奋的情绪,清了清喉咙,给对方拨了过去,“嘟嘟”响了两声后,对方干脆地接了电话。我正紧张地想和对方解释自己是谁打电话的用意时,对方反倒先开口了。
“程晨你好。”她直接称呼了我的名字,这位张小姐的声音听上去有种亲切又职业的距离感,一开始就省了我许多废话。
“您好。”怎么说我也在前台呆了一年多,Greeting简直不要太专业。
“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能来公司一趟?”
“我……”事到临头,我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完全准备好面试,心脏“突突突”跳得厉害极了。
她大概听出了我的犹豫:“不好意思现在才联系你,原本是应该年后马上给你打电话的,可我过年后又连着休了个假期,上周才回,所以耽搁了。我们希望能够尽快安排你来公司,就看你什么时候方便了。”她最后两句说得异乎寻常的客气,让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推辞了。
面试这种事儿,也不是多准备几天就能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正好休息,下午也没啥事,干脆就今天好了。
“那,您看下午行吗?”
“今天下午?”张小姐估计对我的雷厉风行有些意外。
“对,我今天下午正好有空。”可不咋地,早死早超生,省的我老惦记。
“那行,你下午一点半,直接来科望大厦29楼董办找我。”
我连声答应,对方又干脆地挂了电话。对着话筒里传来的有节奏的“嘟嘟”声,我长吁口气,一屁股坐床上。这才发现原来刚刚打电话时自己一直站着,说不定在回对方话时还很狗腿地点头哈腰来着。一时觉得自己很没志气,我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冲到镜子面前瞪着眼瞧自己。
此时的我虽然依然狼狈,但却有显得神采飞扬。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程晨啊程晨,这下就看你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