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乡那儿是个煤矿,有几万人的住户,都是煤矿工作的。我三十岁的时候才回家乡做变压器厂,是爸爸和他一个朋友合资的。爸爸的客户资源,他朋友的资金,我的技术。
我很郁闷,总感觉不靠谱。爸爸的客户订单是人家口头答应的,他朋友才出一万的材料投资。于是我只制造一百多台控制用变压器,想让他们试试销售渠道,可他们根本不去做销售活动,两个体面的老板享受着这小矿人的高看。一个每晚跳舞,另一个,白天在台球厅,晚上麻将。
为了资金安全,我停产了。如果把材料全制造成成品,若是销售不出去,那就是废品,还没有原材料值钱。为此我们产生了矛盾。他们每天指责我不懂事,不听话,我只好沉默着。
爸爸每晚回来就唠叨,拿我跟那家那家混蛋儿子比较。天天都有故事讲,每天都有可以拿来做儿子的耻辱样板。
煤矿人口只有几万,每天都有新闻供这些老头愤愤不平。他们找家小馆子喝点,骂个痛快。
爸爸气性大,经常不尽兴,回家再骂,那是骂给我听呢,我知道。一般都是那家儿子不孝顺,且大逆不道的案件。
有天晚上,这老头儿是气坏了。他徒弟的儿子因为老爹喝多了,回家跟老婆找茬儿被儿子打出门外,还踢进水沟里。我家的老爷子真的气坏。冲着我大发脾气。我当然还是安静的看书了,这是我在这个家唯一的形象。
其实我也在思考。书是我唯一的掩护,不说话,没态度。
那家人我知道,也了解。女人对爷们的不满,都是爷们不在家的时候唠叨给儿子听的。但儿子不听妈妈话的时候,这女人却让老爹去教训儿子。这等人家的教育无非是打骂,父子早已经仇深似海了。那老娘们却为此总是哀怨命苦。
老爸见我连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无动于衷,真是火冒三丈,扯我衣领逼问我:“我若是喝多了回家发酒疯,你会不会打我。”我笑了,和蔼的说:“爸,那是笨蛋爹娶二逼老婆生几个混蛋儿子的事儿,不是一窝的味儿,你让我去品啊。”我又说:“想让我做混蛋儿子吗,那你也没做混蛋爹啊。”老头有点蒙了,木纳了。我起身回屋睡觉,无聊。
后来有一件大事儿发生了。另一家的儿子杀了老爹。小酒馆的老头们这个绝望啊,这世道怎么了。
那家人的事儿我也知道些。他们家有两儿子,大的腿残疾,开了成衣铺,二的开了个小卖铺,我经常去小卖铺买烟酒。我偶尔也坐一坐,每次都要听老女人唠叨他家爷们怎么怎么了。也没什么的,就是婆家借不上光,爷们总喝酒。偶尔我也跟她说;当孩子面说这些好吗,你不怕孩子跟他爸爸和奶奶不亲吗。她会突然大嗓门的说:“那个家不是人的人家,跟他们亲什么亲。现在孩子都长大了。好歹他们自己知道。”我心里想,他们是在你的气息熏陶下长大的。你的意识理念才是他们的真理。
这次我爸没有质问我能不能杀他,而是一个人在那儿发傻,嘟囔着说;“这是怎么了,老爹再不对,儿子也不该能杀老爹啊。”我看他挺痛苦的,可我也帮不了他老人家。反正明早吃过饭,他还是去下棋打台球,不会烦恼到第三天的。
我又一次去他家买烟,老女人见我像见了亲人似的,哭的那叫一个惨呢。儿子杀了那个挨天刀的,(她诅咒了二十几年,人家也没挨天刀,而是挨了自己儿子的刀。)剩下一个残疾儿子,今后可怎么活啊。
我突发怜悯之心,安慰说;“也许你儿子不会被枪毙的。”她眼睛睁的好大。又摇摇头说:“自古杀人偿命,何况儿子杀老爹,民愤大啊。”她突然又睁圆了眼睛看着我说:“你有文化又见多识广,你说有办法吗。”我也不知怎么同情她了。就告诉她说:”去找市里最有名的律师事务所吧,我估计你家老二儿是精神有问题,怎么会跟老爸动刀子呢。请最有名的律师试试吧。一般儿子杀老爸都不是正常人。”她又问:“那我儿子没有神经病咋办啊。”我很认真的告诉她:“那他就必须服法。但我心里却在狠狠的骂这个二逼一辈子的老娘们儿。我又说:“从今天起,为你儿子,你可真要留点口德了。”
一年后,我从山东回老家办事儿。在等中巴车的时候,一个老女人开车门向我招手。我上车后才发现是她。她问长问短,特别热情。我说我都挺好。但我好奇的是她的儿子有没有被枪毙,她看出来,凑近我耳朵说,你是我们家恩人啊。现在开车的就是她儿子。她兴奋的说着,好像她的新生活开始了,过的很美,我心想,我是哪门子恩人啊,可能那小子不该死吧,或者死去的老爸原谅儿子了,在阴间保佑儿子呢。
我连想都不敢想的这家人,这件事儿。让我再次遇到了他们,心里都别提多冷了,我下车后赶快走,只想快快的忘掉,快快的忘掉。忘掉这个地方发生的一切事情。
有些记忆是带血的,让人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胸口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