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咚!”一声巨响,沸沸扬扬的赌场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望去,原是赌桌被一女子踢翻。女子站在一男子面前,众人看来习以为常,想必又是叫自家男人回家。各家妻子,谁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用尽各种伎俩,踢桌子算什么。只不过这桌腿断了,银钱散落骰子尽失,赌的正酣的赌徒大汉心生不快:
“哪来的臭婆娘?敢挡大爷们发财?你们除了发疯还能干什么?赶紧滚!”
“嚓——”一道银光闪过,为首的大汉脖颈一凉,喉前架上一把剑。
“有胆的,再说一遍。”清冷的女声响起,攥紧剑柄的手腕青筋暴起,冷峻的杀气与秀美的面容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女子怎么了?”
场内赌徒看到女子手里的剑,想到见血便觉晦气,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大汉自知打不过,骂骂咧咧也逃开了。
待人走尽,少年看向女子,对上她审视的目光。
“干嘛?让我滚?”少年晃晃手里的小蹴鞠球,是刚刚女子踢桌子时扔过来的。他的眼神里满是疏离与警惕,像一匹独行的狼,拒人于千里之外,远离任何人的靠近。
“柳煜柳公子,我没叫错吧?”没等少年的回答,她就自顾自地继续说,“我也不想这样的,给你蹴鞠球只是想偷偷请你出去的,却没想到出了这样一点小意外。”
“小意外?差点造成人命你说是小意外?”柳煜不敢想下去,若是真打起来又要平添多少无辜。
“无他,只是想请柳公子喝盏茶而已。”
“这月黑风高夜,姑娘还有喝茶之癖?”名叫柳煜的少年撇嘴。
女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白衣立于夜色中,衣袂飘飘,不说超凡脱俗,倒也清新可丽。她歪头娇俏地一笑,唇边旋起浅浅梨涡:“在下简卿,中书外院第二级学生。”
“……”回应她的,是一个不屑的背影。
她骨子里的好胜心被激起来了。为什么他死活不肯来外院?到底什么才是他的死穴?越是不能解开的东西,她越想试试。
正想着,大门忽然被踹开,一道黑影伴着一道银光闪过来,一道血痕显现在他肩上。柳煜顾不得疼痛,敏捷地闪开对方接下来的几道闪劈,拿起一旁的凳子朝黑衣人甩去:“你是谁?”
黑衣人不理会柳煜,依旧是不给对方喘息的闪劈,速度之快,力道之猛,招招式式皆是夺命。
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柳煜始终无还手之处,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忽然黑衣人身后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将一柄剑狠狠地插入他的肩。
“我的人,你休想要他的命!”简卿清冷的声音从黑衣人背后传来。
二人通力,配合默契,黑衣人被打趴在地上。
“说,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他?”简卿用剑抵着黑衣人的脖子。黑衣人默不做声,柳煜上前捏住他的下颌:“你为什么要杀我?”黑衣人拼力反抗,仍然是咬紧牙关,忽然,两眼翻白,口吐鲜血。
“口中含毒?”简卿扒开他的嘴细细探看。一摸他的颈脉,摇摇头:“死了。”
柳煜掀开他的衣服,看到肩颈上黑色的箭头标记。
“辽!”二人莫名地默契。
“辽人为什么要来杀我?”柳煜想不通。
“赶紧走,说不定等会儿又有人来。快走!”简卿扶着他从后门逃离。
他指引着她进了附近一家布坊,隐匿在层层晾晒的漂布中:“这是我干娘的布坊,应该安全一些。”
“坐下。”简卿搬了把凳子过来。
“干嘛?”
“上好的金疮药。”简卿摇摇手中小瓶。
“不必。”柳煜想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她从裙摆上撕下一块长布条,然后将柳煜按在凳子上。
“你们掌院来了那么多次都没成功,你觉得你能说服我?”柳煜摇摇头。
她一甩长发:“你不相信?”便将布条狠狠地缠在他的肩伤处,听到他的一声闷哼,不禁得意地笑起来:“忍着点。掌院说如果我不能把你带回去,就让我退学,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才懒得和你这种人打交道。”
“我这种人?我哪种人?”他轻佻地挑了挑眉。
她权当没听到:“上衣解开。”
他双臂环抱,贱兮兮地笑道:“姑娘这是……”
“别废话,别多想,再废话你自己治吧。”
他捂住伤口,哎呦哎哟地叫起来:“姑娘请,多谢姑娘。”
简卿一边解开他的上衣一边说:“柳煜,你没必要装成这个样子。”
他怔住,没再言语。
上衣解开,看到他的后背,她吓了一跳——他的后背伤痕累累,狰狞可怖,纵横交错,泛淡的疤痕仿佛诉说着主人秘密的过往。
她记起了掌院对她说的话,一直以来,他母子二人都遭到柳王氏的万般刁难。那柳王氏也不避讳,整日里以欺辱他母亲来要挟柳煜忘记长子身份,放弃家族财产之争,从此柳煜成了他人口中不堪的纨绔子弟,整日里不学无术。
“这不是刀枪之伤,而像是……鞭笞而成。”
他静默无言。
“这是因何而成?”
他仍是不说话。
她看不懂这个满身阴郁的少年,像是满腹秘密,又像是满不在乎。那一身伤疤,狰狞可怖,不是新伤,而是积攒多年的旧痕。不过是才至舞象的少年,怎么会受到这种酷刑?
想着想着,她的手不自觉轻轻覆上那些伤痕。她轻轻地为他包扎,心里不自觉地怕。
她也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像是怕勾起他的回忆,抑或是怕他感到疼痛,还是怕破坏这岁月静好?
女孩冰凉的手指划过,像一只蜻蜓从他心田点水而过,留下满池涟漪。
他有多久没感受到这种温柔了?
怕是自母亲过世后,再也没有了吧。
沉默良久,柳煜叹了口气:“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简卿猜到他问的,“掌院和我们讲过你的经历,你不是那种人,在我们面前,你不用装疯卖傻。”
他的拳头紧紧攥住,青筋暴起。回忆冲到了记忆的闸口,似是要喷涌而出。
噔噔噔……一阵脚步声响起,打断了他的回忆。
简卿眉头一皱,紧紧握住剑柄,悄悄向声源靠近。
“鱼哥哥!”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伴之响起的是几声铃铛的清响。
“是我妹妹!”柳煜急忙大喊,将简卿拉到身后。
这时一个眉目清朗的小姑娘闯了进来,看到柳煜肩上的绷带时吓蒙了:“鱼哥哥!”
她看向旁边的简卿,澄澈的目光中尽是警惕。她举起手中的镖:“你是谁?”
“梦儿,莫慌,她是中书外院掌院的学生,来找我的,是她救了我。”柳煜止住了小姑娘,怕她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小姑娘乖乖地收了手。
“这是我的干妹妹,沈梦如。叫她梦儿就好。”
“她母亲是……沈掌……”
“对,沈子苓沈掌柜,茯苓绣坊。”柳煜打断简卿,对她眨了眨眼。
“见过姐姐。”梦儿规规矩矩地鞠躬,“姐姐识得我娘?”
“开封才女,如何不识?梦儿真是遗传沈掌柜的美貌,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美人。”
“姐姐过奖了。”梦儿涨红了脸,一双明眸更加醉人,“鱼哥哥,母亲担心你怎么还没回去。”
“好妹妹,就回就回!哎哟,简姑娘,不好意思了,柳某先行告退,我们改日再见。”柳煜如获大赦,兴高采烈地作揖告别。
“且慢!”简卿叫住梦儿,一旁的柳煜表面上面无表情,实则心里松了一口气,想看她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梦儿妹妹,姐姐今日救了鱼哥哥,可是姐姐错过了回家的时间,城门已闭……”
“无妨,姐姐来我家吧,若不嫌弃,家中还有一间空屋。”
嗯?情感攻势,居然赢了?柳煜刚松下的一口气又被吊了起来。
她掏出了一朵精致的钗花,“这是姐姐做的,想送给梦儿做见面礼,姐姐做的粗陋,还希望梦儿不要笑话姐姐。”
“哪有?姐姐做的很好看!不过母亲不让我收别人的东西,梦儿和姐姐学做吧。”“这是姐姐的做的,不值钱,梦儿就收下吧。”梦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看了一眼柳煜,柳煜知道她最喜欢这种漂亮的小玩意,点了点头。
简卿,贿赂我妹妹,真有你的!柳煜一口气堵在喉咙。
“谢谢姐姐!”梦儿笑得像花一样灿烂。她回头看向柳煜,澄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期待。
“哎呀好好好,简姑娘,请。”柳煜瞬间破功,妹妹期待的小眼神就是他最抵抗不了的。他对着简卿默默翻了个白眼:竟然对我妹妹打主意,真是不择手段!
简卿得意地看着他: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多谢柳公子和梦儿妹妹。”简卿想到什么,得意地一笑。
“你们怎么认识的?”回家的路上,心情愉悦的简卿戳戳柳煜。
“乞丐堆里认识的。”柳煜没好气地回答。
“她为什么和乞丐在一起?”
“干娘思想通透,不同于常人,况且梦儿自幼慧敏,干娘不愿让她傻学三纲五常,为了方便,干脆就让她穿着乞丐服,自己出去体验世事百态。我俩就是天天在街上乞丐堆里玩认识的。”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他只好穿上乞丐服在街上闲逛,那柳王氏看见他作践自己,自是求之不得,也就任他去了。
第一次见她是个晴天,那天阳光明媚,天澄澈得像宝蓝色的琥珀。他兜兜转转四处看看,不经意看到了一群男孩子,围在一起不知干什么。他凑着热闹上前去看,原来他们围着一个小姑娘指指点点。被围在中间的小姑娘不知何去何从,用惊慌警惕的目光盯着面前的男孩子们。他们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并毫不掩饰地嘲笑道:“巫女!快看呐,巫女变成乞丐了!你那可怜的娘知道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姑娘听见此话,抄起地上的树枝,指着为首的孩子王:“你再说一遍!”
孩子王当然不怕,他朝她吐了吐舌头:“怎么了,巫女?这不是事实吗?”
“这不是事实!”她把树枝扔过去,跺着脚,急得眼泪飙了出来。
“呦呦呦,爱哭鬼!不是要打我吗?来啊!”他们渐渐围了过去。
“今天我们就来替天行道!”孩子王指着她,朝身旁的孩子眨眨眼。
趁他们还没行动,她立刻从地下捞了一把沙子朝那个孩子王和旁边几个小子扔了过去。飞身把面前的孩子王踢开,从他们中间飞奔了出去。
他知道这些普通人家的男孩有多么无聊,又有多么无耻,于是他不自觉地冲上去抓住她的手:“抓紧我!前面是瓦舍勾栏,他们不敢追上来。”他们一路跑到开封最繁华的街道,他停下来,松开她的手,回头好奇地看向她,小姑娘以同样好奇的表情看向他。
他调皮地歪头一笑:“喂,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她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灿烂的阳光一瞬间像是失去了光采,万千繁华都不及她惊鸿一瞥。
“在下柳煜。”他故作郑重地抱手作揖说。
“我叫沈梦如,大家都叫我梦儿,你也叫我梦儿就好了!”梦儿也学着他像模像样地抱手作了个揖,“多谢柳公子救命之恩,今后若有需要梦儿的地方,梦儿定当两肋插刀!”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人不大,口气倒不小!别谢我,是你自己救自己出来的。看着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还学过武功?”
“武功没学过,只是小时候把练武的书当成图画书看了很多遍,那也不算什么武功,就是假把式罢了,吓吓他们还是足够的。后边和两旁的胖子跑不快,只要把面前的大坏蛋和那几个能跑的瘦小子解决就行。”
他挑了挑眉:“看着你人不大,倒是很聪明啊,你多大了?”
“八岁,哥哥呢?”
“才至舞象。”
“那我叫你鱼哥哥好不好?”
“我可懒得认个傻妹妹。而且我叫柳煜,仄声,你吐字不清。”
“你不是说我聪明吗?我不管,我就赖着你了!”
……
“原来你们还有这么一段过去。那他们为什么叫梦儿‘巫女’?”
“世人无知,只知伤仲永却不知仲永之殇。梦儿早慧,医书、武书,自小熟读,街坊邻居家中细犬果蔬经她医治皆起死回生。世人素朴,认为梦儿年纪尚小,如此天赋异禀,定是巫术使然,故以‘巫女’称之。”
“世人皆是如此,够不着的崇拜,够得着的嫉妒。难道非要将这世上聪慧之人逼死才肯罢休吗?”世态炎凉,冷笑作罢。
“多少仁人志士枉死。”多年在街上,感受了人情冷暖的柳煜感同身受。
比如住在附近的当朝官员苏延,带领一帮人积极上疏变法,皇帝采纳他们的意见,渐渐改变了国家“积贫积弱”的局面。可因为某些条文严重损害了地主权贵的利益,所以以苏延为代表的革新派受到了保守派的攻击。他们借南方地震、山崩言说苏延革新不当,以至于震怒老天,皇帝为了稳定民心不得不贬他出京;北方闹饥荒,保守派攻击他的革新伤天害理,以人民为代价……他一贬再贬,一直贬到海南蛮荒之地,潮热酷暑,蚊虫滋生,最后疾病缠身,独死他乡。
不仅苏延,还有他的父亲,他的哥哥……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梦儿习以为常地默不作声,唯余下简卿一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个……不好意思啊……”触及了你不想提起的过往。
“没事。”柳煜抬起头来,仰望夜空,月光淡淡地映在他的脸上,眉眼间的深情与惆怅一览无余。
简卿一时看愣了,她之前没有认真地瞧过他的模样,这个少年有着太阳一般明朗的面容,却又像是笼着一层薄薄的雾,让人看不透摸不清。他瘦削的脸庞棱角分明。最让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如果说梦儿的眼睛是澄澈的阳光,璀璨夺目万丈光芒,那他的眼睛就是浩瀚星海,闪耀却不夺目,遥远却又触手可及。说他冷漠疏离的确有点过,还是有一点邻家少年的清朗与稚气。
总的来说,是个俊俏的少年!
“嘿!嘿!走啊,干嘛呢?被我迷住了?”柳煜贱兮兮地一笑,叫回出神的简卿后大步向前走开了。
“才怪。”简卿收回目光,默默翻了个白眼。
“姐姐!看,到家了!娘!看我的新朋友!”梦儿紧紧抓住简卿的手。小姑娘的手软软的,暖暖的。
“自己的女儿天天在外面疯也不管管。”
“女儿这个样,她母亲也好不到哪去,不知道有多放荡呢……”
一旁经过的邻居窃窃私语。
简卿温热的心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女子的存在,难道就是为了做男人的附庸,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木偶?
简卿不服气,想要上前争辩一番,却被梦儿拉进了家门:“你……”
“习惯了。”此时的梦儿脸上褪去了女孩的稚嫩,一如初见时的柳煜,疏离冷漠。
“柳煜,王氏再嫁了,嫁到刘琰府上了。”沈母闻声从厨房走出来。纵然家务缠身,沈母依旧是倾国倾城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姣好的面容上此时却写满了纠结。
“哪个王氏!”
“你王姨娘。”沈母歪头沉思,“不过现在应该叫刘王氏了。”
“这么快嫁到……刘琰府上?”柳煜垂眸不语。
“哎呀呀!你们在干嘛?不进屋说嘛,我和姐姐站在这里冻死了!”被撇在一旁的梦儿因为被冷落而着急。
“好好好,我们进屋说。”柳煜摸摸梦儿的头。
“梦儿,你还没和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姐姐呢。”
“娘,姐姐是中书外院的学生!”
“姐姐如何称呼呀?”
“呃,我忘记了……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梦儿拉拉简卿的手。
“学生简卿,中书外院第二级学生。见过陈掌柜。”
“嗯嗯对,娘,这是简姐姐!”
“梦儿,先去吃饭吧。”沈母哭笑不得。
“姐姐不和我一起吗?”
“娘和姐姐有话要说,你先和煜哥哥去吃吧。”
“好吧,那我先去吃咯!”
“去吧。”沈母浅笑,向梦儿挥了挥手。简卿还是第一次看陈母这样宠溺地笑,她平时在外院都是不苟言笑,眉头紧锁的模样。
“姐姐一会儿见!一定一定要陪我玩呀!”
“好。”
“见过掌院。”待二人进屋,简卿立即躬身行礼。
“在我家,不必如此拘谨。”沈母笑了笑,“李掌院让你来找煜儿?”
“是。”
“他还是不同意?”
“是。”
“然后你们遇见了梦儿?”
“是。”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不是,我是……”话未说出口,沈母抬手示意她噤声,叹了口气:“你不必躲在门口偷听,进来吧。”沈母对着大门轻声道,良久才有人推门进来。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干娘。”柳煜瘪着嘴。
“梦儿吃了吗?”
“嗯,没几口就倒了,已经睡下了。”他轻轻掩上房门。
“干娘真是瞒了我好久啊,是不是如果今天我也被放倒的话你还是不会让我知道?你是中书外院的掌院,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还要以绣坊掌柜的身份面对我们?”
“中书外院的秘密性。”
“如果像我现在这样知道它的存在的话,怎么办?”沈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柳煜吞了口唾沫:“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必须去了?”
“当然。”简卿换了个站姿,接着回答道。
“那我还是……干娘告辞!姑娘后会无期!”柳煜一吐舌头,作势要跑。
沈母一把将他拽回来:“既然你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你应该知道,你,是打不过我的。”
柳煜认命地叹了口气,这是自己的干娘,就算能打过又能怎么办?当然是能吵吵也绝不能动手……
“圣上登基这几年,我大宋国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煜儿,你我都是因为革新保守之争而遭受丧亲之痛的,难道你甘心就让他们这样白白走吗?”
柳煜面对干娘那张秀美却忧伤的脸庞不知何去何从。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丧夫丧子最终郁郁寡欢而亡。
他不希望再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他在意的人身上。
“我查过,你猜对了,的确是有人在半路故意杀害了你的父亲兄长。”
“谁?”
“刘琰。”
“难道他看中了刘王氏?拐走娶了她?”
“刘琰高居丞相之位,不至于如此风流。”
“难道想把柳府想据为己有?”
“那娶王氏做甚,岂不多此一举?煜儿,我知你心善,可这世上人心,本就捉摸不定,横看成岭,侧看成峰。”
“他和刘王氏内外勾结?”
沈母点头:“作案过程尚未可知。我们仅仅是找到了目击证人和证据。”
“那为何不上疏告发刘琰?”
“中书外院对外仅仅是著书研习之地,我这个掌院品级还不如一个尚书。他既然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娶刘王氏,就说明他做了万全的准备,别说告发他了。”
“我们还很可能被反咬一口?”
“我老了,梦儿尚年幼。”
“干娘,这俗话说的好,家丑不可外扬,当着她的面说这些,真的好吗?”柳煜朝简卿努努嘴。
“无妨,简卿不是外人。”
可是她也不是内人啊!
“我最后问你一遍,煜儿,你甘心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不,我不甘心。”
“中书外院你来不来?”
“干娘,您实话告诉我这中书外院到底是什么?”
“坐。”沈母拿起桌上的干果蜜饯,在空处中央放了三颗:“中书外院,中书院另设机构。表面上掌管中书院及内史编纂,实则相当于秘密执行处,直属于皇上,有密令,可不为其他机构左右。
“掌院有三,一人统管全院,为从二品,负责内外往来事务,目前由我担任。其他二位正三品,授课之余,游历各地寻访天下少年英才,其一乃前任掌院李明佑之子李衍李掌院,主文,另一乃怀化大将军张广,专武。其余老师皆请自他处,并不常驻。同时,我们也从春闱秋闱中,挑选出类拔萃且无意于官场的少年,加入我院。”
“少年?”
“是的,少年。少年热血,不为外物所拘,不为外物所扰,内心坚定,正义凛然,像一颗初萌芽的种子,正确引导,事半功倍;反之,若不精心照料,长大后难免归于平庸与泯然,甚至错误引导以至于酿成大祸,实在可惜可怕。
“不问何故,但求何故。此乃李老掌院所创中书外院之宗旨。前句重‘何’,后句重‘故’,不画地为牢于为什么做什么,只求不忘初心莫失本真。”
二.
一周后,柳煜收拾好自己的细软跟随简卿和沈母准备去往中书外院。
中书外院封闭式管理,除事务和规定的假期之外任何人不得随便进出。
“好了,梦儿,就送到这里吧。哥哥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及笈,也可以来找哥哥了!”柳煜摸摸梦儿的头,眼珠一转,附到她耳边,“哥哥会偷偷溜出来找你玩的!”
“嗯,鱼哥哥再见!梦儿会听话的。”话虽是这么说着,梦儿的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
“没事没事!我和老叶打过招呼了,你要是无聊了,就去找他,听见没?”
“嗯……”梦儿极不情愿地回答。
“梦儿在家好好的,娘送煜哥哥和简姐姐去学堂,很快就回来,好不好?”沈母摸摸梦儿的头,然后带着柳煜和简卿走出了家门。
“不好……”梦儿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泣不成声。
过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缓缓跨出大门,留恋又失望地向着他们离去的地方盯着看了许久,直到盯得眼睛都痛了,才悻悻而归。
经过前厅时,她别有深意地朝旁边一间屋子看了一眼。
那间屋子,正是陈母向柳煜讲清一切的屋子。
忽然察觉到一丝异动,她握紧拳头,屏息警惕地听了一阵,松一口气:“叶爷爷!”
“哟,丫头,怎么认出我的?我还没教你辨认呢。”沧桑厚重的声音在屋顶响起。
梦儿挽起袖子,提着裙角走出门,看到屋顶上那个悠哉优哉喝着小酒的白发老人,进屋搬了一张凳子,咬咬牙,踩窗棂,扒窗框,攀墙而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蹭到老人身边。
“用时太久,声响太大,气力太短,借力太多。”老人捋捋胡须,咂咂嘴,摇摇头。
梦儿欲哭无泪:“叶爷爷,下次能不能换个地方出现?”
“我这是锻炼你!”
“您还不如杀了我……”梦儿还在喘。
“柳煜走了?”
梦儿郁闷地点点头。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另一边。
沈母将柳煜简卿二人送到中书外院门口,拍拍柳煜的肩膀:“在中书外院你不必忧心过多,就是去学习文武知识。你被暂时排入乙阁,平时若有不懂之处,找不到我问简卿也行,她目前在甲阁。”
“乙阁?各阁有优劣之分?”
“可以这么说。外院共十二阁,根据每个人特长,文武兼备者,入甲乙丙丁;文优入戊己庚;武优入辛壬癸。”沈母犹豫了一下,“因为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我怕有人不服,所以只能委屈你先进乙阁,待明年的比拼过后,我们会重新划分。”
“没事干娘,对我来说,只要能有个地方学习就行,优劣无所谓。”柳煜低下头。
沈母抬起他的下巴:“煜儿,记住,挺直腰杆,你不比别人差。虽然书本知识有欠缺,但你的社会经验是他们望尘莫及的。取其所长,补己所短。”
“煜儿明白,谢谢干娘。”
“去吧。”沈母向简卿点点头。
进入院内是一条通幽曲径,走过之后,是一片开阔的操练场。场中暂未有练武者,惟几名读书人在此讨论着什么,异常热闹。
几人在此口若悬河,手舞足蹈,像是讨论千年大辩一般,神采飞扬。柳煜虽在街头摸爬滚打十余载,筑得一身傲骨,但却始终介怀自己没有经过学堂教育。见这一群学生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知不觉自卑起自己才疏学浅来。
简卿用剑柄挑起他的下巴,凑上前,抬起他的头强迫他看自己:“怎么了?”
“……没事。”柳煜转身想要继续往前走。简卿讲他拉回眼前,朝旁边努努嘴:“你去听听。”
柳煜站在他们身后,听了个大概。
“王兄此言差矣。擒贼先擒王,这老鼠也必定有一个头领,只要抓住它就能将老鼠一窝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