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众人三三两两散在园中游玩,沈和靖悄悄拉住清嘉,二人来至海棠树下,背对背而坐。清嘉拿下沈和靖鬓边的幽兰状缠花把玩,沈和靖把清嘉裙摆边的禁步放在自己的裙上。沈和靖问:“你和南平郡主方才又编排我什么了?”
清嘉道:“你有顺风耳么?”
沈和靖不答,清嘉又道:“沈姊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沈和靖淡淡道:“你说。”
“那我可就直接问了,”清嘉道,“你愿不愿意嫁入东宫?”
沈和靖笑着摇摇头,“不愿意。我不仅不愿意嫁入东宫,而且不愿意现在就嫁人。”
清嘉追问:“嫁入东宫是泼天的富贵,是满门的荣华。你真的不曾动心?”
“‘人生能有几多般?富贵荣华总是闲。’那个位子岂是那么好坐的。”沈和靖笑了笑,“仁诚皇后的事我通不知,但是先皇后的事,我听母亲提起过一些。先皇后多谋善断,一生殚精竭虑,身后也不过如此。”
清嘉想了想道:“先皇后……也许先皇后管的太多了,才会有如此了局。”国姓宗亲对先皇后叶氏多有非议,或言其专权预政,或言其染指朝事。若不是先皇后早早下世,国朝可能有女主临朝,复吕雉武曌故事。
“且不说没有先皇后涉政的证据,就算先皇后当年真的预政——她若什么都不管,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可若是她出手做事,又要被朝野弹劾。她一生都居于炭火之上,可曾有一日安稳过。”沈和靖垂着头,一面理着禁步上的流苏一面娓娓道。
清嘉轻声道:“听闻你母亲当年和先皇后是手帕交。”
“我母亲出仕时也没少被劾,我听我父亲说那时节总是有朝臣说我母亲与先皇后擅权于京卫。其实母亲不太愿意提起先皇后的事,”沈和靖道,“不过今日你都这样问我了,我也有件事要说与你听。我应该会离开帝京一段时日。”
清嘉一惊,“你要去哪儿?”
沈和靖微笑道:“去哪儿也行,总之不留在帝京。”
“你大可不必在意帝京那些闲话,”清嘉道,“他们都是嫉妒你,才会背后议论你的。”
沈和靖道:“我一直在帝京长大,现在很想看看帝京以外的样子。我跟在父亲身边的时日更多,现在我想去母亲那边多住一段时日。”
清嘉犹疑着问:“嘉国公夫人真的会好好对你么?”
沈和靖一听这话就知道清嘉是听信了帝京城对嘉国公府的那些流言。留言第一回是嘉国公夫人是胭脂虎,曾经把嘉国公的妾室通通发卖,导致嘉国公至今无嗣。不过后来嘉国公说自己只有一位妾室,早年纳的,在他和国公夫人成亲前这位妾室就病逝了。
流言第二回说沈和靖出身不正,嘉国公夫人总是凌虐于她,嘉国公忍无可忍,于是夫妇二人分居,国公夫人去京外长住,极少回京。更有甚者说是嘉国公本想休妻,奈何国公夫人以命威胁,嘉国公这才作罢的。不过据沈和靖所知,分居的事是国公夫人先提出的,嘉国公一直对自己这位妻室极其敬爱。
不知道现在流言有没有第三回,因为之前沈和靖和东宫议婚的事走漏风声,她为了躲避风言风语,已经很久没有到别人家与宴了。
无论嘉国公父女怎么解释,外人始终不肯相信嘉国公的夫人是位和善人。后来沈和靖也懒得多说,今日听清嘉这么讲,沈和靖只是笑道:“不管外人怎么揣测,母亲都是我的母亲。”
清嘉闻言出了一会儿神,喃喃道:“听说你母亲很厉害。”说完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母亲博学多识、很有才能。”
沈和靖笑道:“我想变成母亲那样的人,能自立于世,不必做一株丝萝,还要去寻找乔木来依托。”
清嘉满脸好奇地问:“你母亲提起过先皇后的什么旧事么?我很好奇,你说先皇后与东宫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东宫为什么不愿意娶与先皇后母家颇有渊源的琴川?”
沈和靖想了想,只道:“应该是觉得差辈了不大妥当吧?”
“琴川又不是先皇后的亲侄孙女,”清嘉道,“承平伯府与先皇后的母家不过是有亲而已。”
沈和靖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不过东宫和太康公主都对先皇后极为敬重,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清嘉犹疑道:“我以前听我母亲说,先皇后在世时,今上的元后仁诚皇后之事是不能提的。如今先皇后过世了,她的事也不能提了——今上通共就这两位皇后,不曾再继立,这两位皇后都这么神神秘秘的。”
沈和靖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长辈不想让旁人知道,你别再探究了。”
“我知道,”清嘉道:“我也就是和你说说。”
二人还要说什么,左令昭在不远处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反贴门神不对脸么?”说着抛下手里的花枝走来笑道,“这是怎么了?”
清嘉和沈和靖连忙转过身来笑道:“并没怎么,只是有些倦了,找个地方歇歇。偏你一惊一乍的。”
“今儿闹了半天,我也乏了,”左令昭笑道,“不如去同琴川讲,咱们散了吧。明儿你们还要进宫去。”
众人陆续同陈琴川告辞,陈琴川一一送出来。清嘉是坐嘉国府车驾来的,沈和靖本欲顺路送她回去,谁知一出承平伯府大门,和王已经派了和王府的车驾等候清嘉。沈和靖笑道:“还是你兄长细心。”
清嘉拉住沈和靖宽大的袖幅笑道:“好姊姊,我可不是惦记贵府的东西。上次你说得了好些上好的桂花油给我,我可一直念着呢。下次可别忘了给我带。”
沈和靖道:“就你会从我家偏东西,你们府上什么好东西没有?你说要天上的月亮,和王还不给你搬梯子去?罢了,我回去就打发人给你送到府上去。”
“不用那么麻烦,”清嘉笑道,“不如让菱歌跟着你去取?”
一旁的菱歌听了忍不住道:“好郡主,这般惦记着旁人家的东西,你也不臊得慌。”
清嘉对沈和靖笑道:“你看看,这都编排起我来了。等我得了回文锦,肯定也忘不了姊姊你。对了,明儿双妃的册礼,你去么?”
沈和靖道:“我又没有封诰,去凑什么热闹?”
清嘉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去,没法子。算了,明儿我同南平一起去。”
二人在承平伯府门前作辞,菱歌跟着沈和靖的车去取桂花油,清嘉上了和王府的车回自家去。清嘉登车后见车内的缕金香球灿然若新,于是问跟车的侍女道:“这香球刚换过?”
跟车的侍女笑道:“回郡主,正是。王爷嘱咐奴婢等换下的,还添上了王爷新制的松窗龙脑香。郡主闻着如何?”
清嘉听了淡淡道:“真是把心思都用在制香上了。”
菱歌从嘉国府取了桂花油,沈和靖又派人送菱歌回和王府。菱歌才步入府中,只见和王穿着一领氅衣站在中庭向外看。菱歌道了双安,和王急忙问:“郡主呢?”
菱歌奇道:“郡主命奴婢跟着嘉国府的沈姑娘去嘉国府取东西,郡主应该先回府了啊。”
和王问道:“她怎么回的府?跟谁回的府?”
菱歌道:“不是王爷您派二门上的何三儿去承平伯府门首接的咱们郡主么?”
和王面色大变:“我几时派人去接过她?”说完唤来人问,“去二门看看何三在不在。”
菱歌也反应过来,旋即道:“这不应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和王面色极其难看,只道:“这天已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