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离开宴的时辰还早,来客不多,偶尔碰到一两位世家夫人,都有沈夫人在前面应付。沈和靖只需要跟在沈夫人身后乖巧微笑,装哑巴即可。
入内后又有方慧妃派遣身边的女史来迎沈夫人入琳琅馆。沈和靖屏息凝神,随沈夫人走入琳琅馆的正厅,行下礼去,方慧妃穿着家常的方领百子夹衣、葱绿色盘金裙子,连忙起身扶住沈夫人,口里笑道:“稀客,真是稀客。”
沈夫人欠身道:“一向失礼了,娘娘勿怪。”
方慧妃笑道:“这是哪里的话?”
寒暄到此处忽然冷场,室内一片尴尬,沈和靖忍不住开始浮想连篇:难道当年先皇后和方慧妃有什么过节?沈夫人看起来是与先皇后交好的。难道沈夫人因此与方慧妃不和?以前跟随沈夫人进宫时也没发觉啊。
空气似乎凝滞,方慧妃才要开口,这时厅外忽然传来了一阵笑声,一片灿灿金光闪入正厅。
来人穿着通袖织金衫、织金马面裙、头戴金丝特髻,笑着走进来,“果然是稀客来了。我说今日我房前的喜鹊怎么多叫了几声?”
沈夫人起身见了礼,“淑嫔安?妾不算稀客,以前倒是刀客,只怕娘娘听岔了,是门前的老鸮今日多叫了几声。”
众人都笑了起来。
何淑嫔笑道:“沈夫人还是这样风趣,人比从前年轻了,话也比以前多了许多。想来外面的水好比京城的水,更养人。”
沈和靖这才留意到双妃都比沈夫人年纪轻,但论身段容色都不及沈夫人鲜妍,想来红墙之内是最容易吞噬青春的。
何淑嫔今日满面春风,看着沈夫人,又瞧瞧沈和靖,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当着沈夫人的面就道:“我家长哥儿(太子),就是瞧上了你们家和靖——”
话还没说完,沈夫人就打断:“我们家和靖没有福气。倒是娘娘的外甥女儿,上一次在永安侯府见过一面,又温和又大方,真真儿是让人移不开眼睛,妾以为敌体东宫是极为相配的。”
沈夫人倒打一耙的能力显然登峰造极,方慧妃的眼睛看向别处,似乎很努力在憋住不笑。
虽然何淑嫔出身不俗,堂姊是今上元后,从叔父官至宰执,但是今上对何淑嫔的母家殊无好感,别说是聘她的外甥女为太子妃,就是她娘家寻常的小事今上也不愿意让她过问。反观方慧妃寒门出身,今上却对方慧妃的母家颇为礼敬。
何淑嫔面色不悦,却没有发作,沈和靖觉得十分吃惊。何淑嫔性子一向不好,是块爆炭,方慧妃虽然位分一直比何淑嫔高,但平时方慧妃总是让着何淑嫔,怎的和淑嫔这样忌讳沈夫人?
气氛一下子又尴尬起来,比方才何淑嫔还没来时更加尴尬。沈和靖心里难受得要命,心道要不要自己插言解围?自己一插言何淑嫔会不会又编排自己和东宫不得不说的故事?她悄悄看了眼何淑嫔,何淑嫔正在生闷气。她又瞧瞧看了眼沈夫人,沈夫人气定神闲,仿佛在打坐,已然入定。
这时方慧妃出来解围,对沈和靖道:“方才来了几位姑娘,都在后面的流翠亭里,你也过去吧。”
沈和靖看沈夫人,沈夫人向她轻轻点了点头,沈和靖行了一礼,连忙逃离眼前尴尬的氛围。沈和靖走出正厅,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心里又忽然觉得愧对沈夫人,不知道沈夫人要怎么应付这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华服贵人。
不过沈和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沈夫人夫人根本不用再去应付,自己前脚出来,后脚又有许多亲郡王妃世家夫人进来问安,沈夫人发挥只笑不多话的优良习惯,虽然笑到两颊上的铅粉掉渣,但是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沈和靖忽然觉得何淑嫔似乎有些畏惧沈夫人,这么多年来似乎一直在试探沈夫人。双妃册封礼那一日她悄悄听到的今上和太康公主的谈话忽然从她耳边响起:
太康公主曾道:“她(何淑嫔)觉得自己是仁诚皇后的妹妹、是太子的姨母,就能呼风唤雨了?母亲在世时……”
今上道:“你母亲在的时候,她从来没跟你母亲有过不愉。”
太康公主又道:“母亲在的时候她不敢。她觉得母亲没了就是混帐世界,自此她就能颐指气使了。”
先皇后是东宫继母,继母和嫡子……相处不易。何淑嫔既是东宫庶母又是东宫姨母,想来是想着搅乱先皇后和东宫,自己从中取利。可这么做无异于火中取栗,难怪今上不大待见何淑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