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周雪纺也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进了秋水轩,她本来还迷迷糊糊的没睡醒,一见到旁边垂首等待的周霜绣,便来了精神,斗气昂扬的看着她。
周云织深知又会有一场嘴对嘴的交锋,自觉的往旁边挪了挪步子。
“二姐姐今日怎来的这般早?往日我们姐妹几个,你可都是最迟的那个,今日却是颠倒了过来,二姐姐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果不其然。
周云织在躲战之余还不忘观战,毕竟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只是周霜绣并不言语,像是已经习惯了周雪纺的唇枪舌剑,暗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周雪纺心中不忿,刚想在出言讥讽几句,秋水轩的内院们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林妈妈顶着一张愁容满面的脸,看见伫立在院中的三个姑娘,讶异道:“三位姑娘怎来的这般早?”
周云织笑道:“我们都惦念着太太,今日天气这般好,也不大适合睡懒觉的。”
这话倒是不假,春日一过,气温逐渐回升,周云织早早的便被热醒了。如此看来,其余两个姑娘也是如此。
林妈妈面似有纠结,半晌才开口说道:“可真是不巧,太太今日身体不适,恐不能见几位姑娘了。”
“娘怎么了?没什么大碍吧。”周雪纺着急的发声。
“四姑娘放心,只是太太头风发作,老毛病罢了。太太特意叮嘱了奴婢,要是姑娘们来请安,让奴婢告知姑娘们一声,不光今日,近来大半个月的晨昏定省都一概免了。”
这就有些奇怪了,杨氏身体一向硬朗,就算是头风发作也不至于一发作就是大半个月。
周雪纺有些不放心,要进屋去看看,却被林妈妈拦住了。
“太太说了,再过几日老爷便要回江州,让四姑娘多顾着点功课,别等老爷问询时一问三不知……”
一提到读书,周雪纺便蔫了,她向来是姐妹中最愚笨的那个,而周老爷也常常对她是恨铁不成钢。因害怕父亲的盘问,也就不再提要进屋了。
周霜绣听到这里,眼睛倒是一亮。
周云织没注意这些异样,大脑极速飞快转动着。不知怎的,她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具体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既然杨氏都这样说了,也就是在暗示着几个姑娘,周老爷就快要回来了,让她们做好准备。
关于周老爷的苛刻,周云织是见识过的。他虽然严厉,却并不迂腐,秉着读书人的思想,周府无论爷们姑娘,一概都要读书。
前院也设立了特地的学堂,请了当地有名的教书先生来,另外还有绣坊的老师傅在府中教授姑娘们女工。
教书先生半年前因为家中有丧事,便回了老家守孝,丁忧期过了才能回江州,而教绣活的师傅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府中,只是因为有两个姑娘病了,不好开课,便一直耽搁着。
瞧杨氏这意思,是打算重新聘新的先生了。
周云织心里一阵疲倦,好不容易熬过了九年义务教育加五年大学生涯,到了这个地方却要全部清零重来!
悲从中来说的就是她吧。
见三位姑娘都各怀心思,林妈妈索性直接送客,便唤了杨氏院里的丫鬟玉簪。
一行人走在秋水轩的小径上,周雪纺终是没忍住,心怀忐忑的询问玉簪:“姐姐可是从母亲那儿听到了什么风声?”
玉簪茫然,“奴婢愚昧,不知四姑娘说的是何事。”
周云织见状插话道:“便是刚才林妈妈所说的了。”
“原来是这个,”玉簪这才恍然大悟,笑道:“我也是听太太提了一嘴,说原先的那个先生恐怕没指望了,便想等老爷回府,再重新聘请一个来。”
“这可如何是好。”周雪纺愁眉苦脸的说道,“从前由那个先生来教,我便学不会,更别提是由父亲自己挑选了……”
丁香在一旁安慰道:“姑娘别急,好好学总能学会的。”
周雪纺看了她一眼,泄气道:“你懂什么,我要是有大姐姐一半聪明,也就不会这样烦恼了……”
怎么突然提到她,周云织苦笑,自己也是学渣一个啊。
“只是不知,这后来的先生教的如何……”一直没说话的周霜绣突然开了口,低语道:“希望比原先那个严厉些……”
周霜绣是几个姐妹里学识最好的一个,只是原先那个教书先生年岁太高,光教授知识还行,可要管教起这些十几岁的年轻男女来,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这话听起来没问题,可要是私下说几句也就罢了,若是提到明面上来讲,就有些不妥当了。
周雪纺本就为课业烦恼,周霜绣却说的好像很轻松一样,这不正是恰好得罪了周雪纺,况且,从前的教书先生是杨氏亲自挑选的,她这话的深意不就是在责怪杨氏眼光不高明么……
周云织暗自为她捏了把汗,这话周雪纺听不明白,可不代表别人也听不懂。
果不其然,她只见玉簪似笑非笑的瞅了眼周霜绣,就收起面孔再也不言语了。
到了秋水轩院门口,周雪纺和周霜绣便先后告辞了,只剩下周云织和玉簪及几个丫鬟。
玉簪和金朱一样,都是杨氏房里的大丫鬟,杨氏的心腹,与同龄的众多丫鬟比起来,心智更成熟,更懂得察言观色些,见周云织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便笑问道:
“大姑娘可还有话要嘱咐奴婢?”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周云织笑道,“只是昨晚我突然有些头疼,因天色太晚就没来麻烦太太。这不……今儿听说太太头风发作,想来必是有郎中服侍着的,我也就图个方便,恳求太太放张郎中去绯云阁也帮我看看……我也就不用再去禀明叨扰太太了。”
“既如此,姑娘可更要注意身子。”玉簪笑道,“我即刻回了太太,让郎中给姑娘瞧瞧。”
周云织感激的牵着玉簪的手,道谢:“那就有劳玉簪姐姐了。”说罢,又问道:“不知张郎中什么时辰到绯云阁,我也好让丫头备着茶水点心。”
玉簪闻言,愣了愣,随后笑道:“不是张郎中,张郎中回老家去了,给太太诊治的是位姓元的大夫,也是张郎中的得意门生。”
“可……昨日太太不是还请去请张郎中为六妹妹看病吗?”周云织愕然。
玉簪也觉得奇怪,但并不甚在意,“也是……怕是家中有急事罢。”
有急事,一个小小医馆的郎中,三天两头的哪来那么多事情?
心中既已经生了疑,那周云势必要深究下去了。
跟玉簪又寒暄了几句,周云织便告了辞,却也没着急回绯云阁,而是带了两个丫鬟在后院的花园子里溜达。
秋水轩后头有一小片竹林,那里本来是一间库房,里面摆放着不少陈旧不常用的物件,平时很少有人去,只是看管库房的婆子偶尔会去整理打扫。
可就这样一个毫无存在的不起眼地方,半年前却突发了一场火灾,火势十分凶猛。顷刻间便烧的面目全非,后来杨氏问话才知道,发生火灾的当天晚上,看管库房的婆子偷懒没当值,溜到厨房吃酒去了,才导致蜡烛跌落,点着了绸缎,引起了这场大火。
杨氏知晓后大怒,当天就把那失职的婆子发卖了,而这里后来也被修缮,移植上了从别处运过来的绿竹。到夏季的时候,风从竹林间穿过,发出漱漱的清脆响声,就像是有乐人在吹奏着悦耳的笛音,让人听了就心旷神怡。
周云织也是无意间发现这个好地方的,她只来过一回,只后就被杨氏勒令不许外出,在绯云阁静心养病,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今日在着走着,倒是碰巧经过了这儿,周云织斟酌片刻,踮起脚尖往林子里头瞧了瞧,静悄悄的,此时待在里头晒晒太阳在好不过,便抬起脚步往林子中走去。
“姑娘昨夜头疼为何不说?奴婢就在外间,只需招呼一声。”合欢疑惑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周云织回头看了她一眼,这傻丫头还满脸茫然的样子,而一旁的连翘却是心领神会,偷偷笑着合欢。
“连翘姐姐为何笑我?难不成我说错话了?”合欢摸不着头脑,水灵的大眼睛瞪的圆圆的。
连翘捂嘴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戳着合欢的额头:“你个傻妮子,姑娘什么时候头疼了?”
闻言,合欢更加茫然了,她歪着头,有些委屈巴巴:“方才……方才在太太处不是姑娘自己说的吗?还管玉簪姐姐请示来着……”
周云织终是没忍住,“噗嗤”一笑。
合欢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姑娘……”
“有些话对别人说,有些话只能咱们自己私下说。”周云织收起笑,正色道:“方才那话便是对别人说的,而现在我和你说的话,是咱们自己人的贴心话。”
“我还是不明白……”合欢挠挠头皮,面容不解。
连翘笑道:“你能明白才叫人奇怪呢!”
周云织本想再继续指点她一下,冷不防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人在向这边走来。
“快藏进林子里!”
两个丫鬟跟着周云织,一前一后的钻入了茂密的竹林,待进去了才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家姑娘。
“别出声,有人来了。”周云织并不是敏感,只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在这里。
主仆三个屏气凝神,生怕发出一丁点响声。周云织死死盯着竹林旁边的那条石子路,半晌,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远远走来。
待那人走近了,周云织和连翘几个才看清真容,真是杨氏房里的大丫鬟金朱!
周云织茫然不解,金朱出现在竹林并不奇怪,可怪就怪在,她是从那条小路出来的。
府里的后花园子年久失修,早在一个月前杨氏就找了人过来修葺,因而堵住了从花园去某些院子的路。
秋水轩和绯云阁都在园子西边,而能从这条小路过去,正道又被堵住了的地方,就只有蔡姨娘的环翠阁了。
这就不得不引人遐想了,金朱是杨氏房里的人,却不是管往来报事的,而蔡姨娘又是杨氏斗了大半辈子的死对头,这两人之间,本不该有任何牵连的。
此时此刻,金朱却出现在了这片竹林的小路上,且似乎就像是从环翠阁那里回来似的。
而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秋水轩伺候头风发作的杨氏才对。
再联想到刚才送她们出来的玉簪,她心中的猜测便更加笃定几分了。
“怕是太太有吩咐,金朱姐姐才从那边过来的吧。”连翘聪明伶俐,在看到金朱的那一刹那,便和周云织想到一块儿去了。
周云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低声喃喃道:“会是什么呢……”
良久,她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中一亮,拉过连翘的胳膊,悄声道:“随我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