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同我讲讲……”身处深宅大院中,打发时间极其不容易,别说出府,就是出院子都难上加难。猛然听到有趣事,周云织自然不肯放过。
周子衿见她急不可耐的样子,心底觉得无奈又好笑,便不再卖关子,徐徐道来:“那人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穿着却是很马虎,就在街边的一个烂铺子里摆着摊。我和童兄弟过去一瞧,只见他那铺上摆着的竟是一块玉色极其罕见的玉佩,且是贱价出卖。你说奇不奇怪,如此难得的玉料,竟这般对待,实在是暴殄天物……”
“许是那位郎君家中落难,不得已为之罢。”周云织猜测道。
周子衿托着腮,极力回忆着当时的一点一滴。“要说是这般,为何不许高些价钱?但凡是个明白人都能看出那玉价格不菲。”
周云织闻言笑道,“世上哪那么多明白人,大都是和你一样的糊涂蛋。”
“姐姐这回可是错怪我了。”周子衿不但不恼,颇得意的笑着看她。
周云织思量片刻,歪头询问道:“你莫不是把那玉买下来了?”
周子衿笑而不语,像是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周云织见状心下了然。
“罢了,你自己的银子,我也管不着你。”周云织端起茶碗,掀开盖子抿了一小口。
周子衿以为她心有不满,埋怨自己乱花钱,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物事,递给周云织。
这正是他在金陵大街上低价寻来的那枚玉佩,周云织掀起眼皮看了眼,果真不是凡品。
周云织在现代时,有个亲戚开了家珠宝店,她也进去观光过,虽然那些大都是真品,但在这枚玉面前可都是黯然失色了。
她未曾见过水色这般正的玉,打磨的更是光滑齐整,月牙形的形状极富有装饰意义,用红色的穗子垂挂着,做工无可挑剔,玉身精美绝伦。
虽然她对玉器鉴赏一窍不通,但绕是一个行外人也能看出,这玉佩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
“姐姐若是喜欢,我便赠与姐姐了。”周子衿早注意到了周云织赤裸裸的目光,把玉佩放在周云织的手边。
左右他买这玉佩也是一时兴起,既然姐姐喜欢,他自不会收于囊中。
周云织回过神来,讶异道:“给我?这可是你先看中的,况且这玉这般珍贵,怕是不好随意送人,还是你留着戴罢。”
周子衿摆摆手,笑着露出两颗酒窝,推却道:“我不喜这些玩意,看中它也是因为知道姐姐喜欢。比起佩戴这些玉类,我还是更喜欢姐姐绣的香囊。”
原主的绣活本是一绝,周云织穿越过来后逊色不少,不过好在她从前专门学过刺绣,周妈妈又是做了几十年的裁缝,所以她对于这些小绣品,还是比较得心应手的。
这回她倒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了,忙笑着回应:“既然你喜欢,那我闲的没事就多给你绣几个。”
周子衿闻言起身行礼,笑道:“那就有劳姐姐了。”
“连翘,”周云织唤道,“找个匣子,把这玉佩放进去,再放进我梳妆镜的屉子里面,和那红匣子放一处,别弄混了。”
连翘立刻上前,拿了玉佩进卧房去了。
“你这次回来,可先去拜见太太了?”周云织想到这事,忙问道。
周子衿道:“我一回府便来了姐姐这,听说姐姐在母亲房里请安,便一直等着,还未曾拜见母亲。”
“那怎么行。”周云织皱着眉头,耐心叮嘱着:“实在太不合规矩,你应先拜见太太,再来看我。我怎样都无妨,可不能让人落下个不孝的名声。”
“姐姐说的是。”周子衿这才如梦初醒,起身道:“是我没考虑周全,既如此,那我先去拜见母亲,晚些再来看姐姐。”
周云织也站起身,笑着拍拍自己弟弟的肩膀,嘱咐道:“要多保重身子,别光顾着读书,把身子累垮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姐姐也是,大病初愈也不能松懈,如今刚过四月,外面虽出了太阳,早晚却还是冷的,姐姐没事就待在绯云阁静养罢。”周子衿细细叮嘱。
“知道了。”周云织哭笑不得,对着一旁的合欢招手,“合欢,去送送三爷。”
待两人离开里屋,连翘才从卧房里出来,见屋内只剩周云织一人,边问道:“合欢那丫头呢,怎么不在这伺候着姑娘。”
“我让她去送子衿了,”周云织道,“连翘,三爷这回游学回来,老爷可跟他一道?”
连翘上前边收拾着案首上的碗盘,边回应道:“我听前院的裴管事说,老爷还未从金陵回来,说是要去……江苏那边拜访同窗。”
周云织颔首,“知道了。”
“姑娘可是在担心什么?”连翘只觉有异,忙询问道。
周云织看着她,毫不隐瞒的说出自己的担忧:“老爷不在府,怕是有人又耐不住,要出来兴风作浪了。”
“姑娘莫不是忧心蔡姨娘?”连翘心直口快,说出来才觉不妥,忙噤住声,顺道偷偷瞥了眼周云织。
周云织不觉有恙,顺着连翘的话说下去:“她是个难缠的,虽不会对我产生威胁,但若是想对子衿和六妹妹做些什么,那就不得不防了。”
连翘思量片刻,温声出言:“就算她心里真有那个算盘,太太那边,也是头一个不允的。”
不行,还是得警惕,周云织心道。她虽贵为嫡女,可唯一能依仗的生母不在,外祖家也不是能说的上话的,杨氏对她是不薄,但那也只限于不对周雪纺产生威胁,若是将来有朝一日她挡了周雪纺的路,杨氏自不会顾念什么母女之情。
而蔡姨娘就更不用说了,往日里跳脚最多的便是她,仗着自己有主君的宠爱,便一发不可收拾,恐怕这回六丫头的病,就是和她有关系。
秋水轩.
大丫鬟金朱从案首上的盘子里挑了个金灿灿的橘子,迅速剥开皮后,小心翼翼的择选着果肉上的白丝,半晌,才递给一旁座塌上眯眼小憩的杨氏。
杨氏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放那儿罢,没胃口吃。”
金朱见状,知眼色的招呼小丫头把盘子撤下去,静悄悄走到杨氏身后替她揉肩。
“太太若是疲累了,不如先去榻上小睡一会儿。”
杨氏睁开眼,正要答话,就见卧房的门帘被掀开,林妈妈带着个小丫头进来了。
“太太,”林妈妈快步走过去,弯腰低声在杨氏身旁耳语着。
金朱见状,知趣的退的远了些。
杨氏听完,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半晌,才问道:“郎中去了没?”
“去了,奴婢亲自带着的。”林妈妈道。
“还是回春堂的张郎中?从前一直是他看顾着六丫头,别的人可不敢放心。”杨氏状似无意的说道。
林妈妈神情欲言又止,抬眼打量一番周遭,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杨氏注意到她的异样,对左右吩咐道:“你们先出去。”
“是。”金朱偷偷瞅了眼林妈妈,转了转眼珠,带着那小丫头退出去了。
待屋内只剩下主仆二人,林妈妈这才上前,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道:“奴婢打发人去请张郎中的时候,听回春堂里的伙计说,前几日张郎中因老家有事,回了老家,便由张郎中的徒弟进府来为六姑娘诊治的。”
杨氏闻言迅速的别过头,大吃一惊:“六丫头不是昨日才病的,前几日又是怎么回事?”
林妈妈也附和道,“奴婢也觉得奇怪呢,要说这府内外人员往来,都是得经过当家主母您的同意,角门上的婆子才能开门,可为何您却丝毫不知情……”
杨氏闻言,勃然大怒:“这群混账东西!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这府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说罢,随手捞过手边的一个白瓷茶碗砸在地上,“恍铛”一声茶碗摔得粉碎。
“太太息怒。”林妈妈忙上前拉住住她,温言相劝:“与其在这里干发脾气,倒不如彻查此事。”
杨氏面沉如水,早已怒火中烧。平日里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们不闹出出格的事儿,她权当没看见,任她们闹。
可谁能想到,好人当多了,她们竟当成理所当然了般,敢欺负到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头上来了,简直无法无天!
杨氏努力放缓呼吸,让自己尽量平静一些,即使再生气,也不能和这种下贱的东西置气。
半晌,她才继续问道:“辛姨娘那边怎么说的?”
林妈妈道:“奴婢特地去流霜阁问过了,辛姨娘只说是那晚六姑娘突发哮喘,她一时没了办法,便摸黑到了秋水轩来,想请太太您打发人去寻郎中,谁料还没进秋水轩,便被门口一个小丫头拉住了,那丫头直说是太太屋里的,满口应承下来,说定会禀告给太太,辛姨娘听了才放心回了流霜阁,之后郎中便不知从哪个角门进来,去了流霜阁……”
“如此看来,那小丫头必然不是秋水轩的人了。”杨氏愤然道。
“只是不知那个小蹄子这么大胆,敢冒充太太的指意放人进府。”
杨氏垂首思量了会儿,毅然决然的抬头,条理清晰的嘱咐下去:“这事必须得查,不光是那晚的丫鬟,还有几个角门的婆子们,那晚必然是见过那小丫头的。”
“太太说的是。”林妈妈又问道:“此事可要通知各院?大家伙一齐找那叛徒,也快些。”
杨氏没好气的瞪了林妈妈一样,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她:“她们必然是有备而来,我们若告知了,岂不是打草惊蛇?”
林妈妈这才恍然大悟,陪笑道:“是是是,奴婢一时疏忽了。”
“此事多半是环翠阁那位所为,”杨氏眯眼道,“真是煞费苦心,既想除掉六丫头和她娘,又想陷害不知哪个倒霉人,妄想一箭双雕。”
又接着吩咐道:“你去请张郎中的徒弟过来,许重金让他在府里小住一段时间,不论如何,定要让他指认出那晚的小丫头。”
“是。”林妈妈蹲身应道。
……
第二天一早,周云织便早早的起了床,洗漱打扮完毕后便带着丫鬟去了秋水轩。
不知怎的,今日秋水轩的院门却紧闭着,周云织去的时候,只周霜绣一人在那儿候着。
“大姐姐万安。”周霜绣远远的见了周云织过来,忙蹲身行礼。
周云织也随着回礼,本打算寒暄几句就过去的,却看见了周霜绣两眼下的一片乌黑,故作关切的询问:“二妹妹昨晚可是没睡好?”
周霜绣闻言,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她不知所措的揉了揉下眼敛,抬头怯怯的看了眼周云织,低声细语道:“我住的屋子靠风口,况且昨夜六妹妹直咳嗽,搅的人难以安寝。”
“六妹妹自小身子便如此,我们做姐姐的,该多担待些才是。”周云织漫不经心的说道。
周霜绣把头扎的低低的,嗓音如蚊子般细微:“大姐姐说的是……是我多言了。”
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模样,完全不似一个大方知礼的大家闺秀,反倒满身小家子气。周云织在心里嘀咕着,说她和蔡姨娘是母女,换谁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