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勾起嘴角,戏谑的看着瑾娘,故作惋惜道:“四姐姐既这样说了,那可要管束好房里的下人,省的下去了又到老爷跟前告状,说什么厚此薄彼、偏心刻薄的话……”说罢,狠狠剜了眼瑾娘身旁的杜若。
杜若垂着头,瑾娘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徐氏就坐在瑾娘面前,她面上一闪而过的狠厉,瑾娘看得一清二楚。
珍娘果真是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高手!当初徐氏克扣她的月钱,杜若看不惯,非要替她出气,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到了傅老爷面前。结果当然是傅老爷勃然大怒,徐氏则吃了挂落。
自那以后,徐氏便暗暗记恨上了瑾娘这一房的人,虽说以前也不见得多喜欢。
可这件事早已平息下去,后来瑾娘还装模作样的到徐氏面前,做小伏低的赔罪道歉。徐氏自然乐得陪她演戏,明明恨得咬牙切齿,却还是笑容满面的接受了,真是一出慈母孝儿的好戏。
珍娘却又借着羊***为由头提起这件事,不就是想让徐氏再度记起她当初在自己身上吃过的亏,好让徐氏再厌恶记恨自己一遍嘛!
只是瑾娘不明白,珍娘为何要一次次在徐氏面前败坏离间?就算没有月钱和芙蓉的事儿,徐氏对待她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庶女,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莫非珍娘压根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所有的心机、手段,都只是为了让徐氏厌恶自己,以凸显她的嫡女殊荣?
瑾娘百思不得其解。
而徐氏这边,被珍娘乍然提起从前那些事,想到自己曾受过的冷落和责怪,心底便是有一股火涌上心头,纵使是再坐的住的人,此刻也装不下去了。
徐氏死死盯着瑾娘,语气带有威胁:“你六妹妹说的对,你们姊妹虽不是一母同胞,却都是同一个父亲。兄弟姊妹间起了冲突,首要的是谦让,各人退一步,而不是一味的告小状、穿小鞋,反倒伤了手足间和气!”说完这话,徐氏漫不经心的瞟了眼瑾娘,见她微微垂着头,安然受之,火气下去不少,但还是不忘再敲打几句:“我们傅家虽不是那高门贵胄、权贵名爵,却也是书香门第、清流人家!有爵之家的弯弯绕绕,我也是见过不少的,兄弟争家产爵位,姊妹争吃穿婚嫁,往小了是孩童间打闹吃醋,往大了去……也有那心生怨怼、谋划算计,最后闹得家宅不宁、降职夺爵的!”
“我们傅家远在京城之外,虽说山高路远,但也不能疏忽了去。若是让人抓住错处,参你们父亲个治家不严,那便是你们这些儿女的不是了!”
徐氏说到最后,轻轻阖上眼,已有几分疲惫。
瑾娘忽的想起,徐氏原名徐婵,其亡父内阁大臣徐敬祖,在朝为官三十余年,辅佐三朝皇帝,鞠躬尽瘁,赤胆忠心,本该在辞世之后,配享太庙,受万家灯火供奉。偏偏因为一场妻妾斗争,闹出人命不说,更是牵扯到朝廷派系斗争。当今的庄衡太后一怒之下,把徐阁老的牌位从太庙迁进徐家祖祠,并勒令徐家五代子孙不得进翰林院、内阁这些皇帝随侍机构就任。虽是念在死去的徐阁老面上,并未牵扯到另外的徐家人,可这等惩戒,对于当时圣宠正浓的徐家来说,莫过于致命一击。
当时的徐氏还未出嫁,想必是亲眼见证了家族的起兴衰落,故而心有余悸。
瑾娘看着她静谧无漾的面容,心中冷笑连连,若真吸取了自己娘家的教训,就该收敛些,别三天两头的找她们这些庶子女不痛快。
“太太所言极是,女儿们定会牢记于心、时常告诫督促自己!”
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娇俏的女声,这声音并不属于瑾娘或珍娘。
徐氏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珍娘轻轻哼了声,瑾娘朝着门帘处偏了偏头。
不多时,门帘被人掀开。当头一个满脸沟壑,身材壮硕的中年妇人先进了屋,这便是徐氏的陪房之一陈妈妈。她怀里揣着几沓布料,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姑娘。
前头的那个约莫和瑾娘差不多大,瓜子脸,桃花眼,水蛇腰,端的是婀娜多姿、明眸皓齿,身着玫瑰紫二色金的刻丝褙子,头上的缠丝团花步摇叮当作响,发髻高耸,粉面浓妆。却是傅家这一辈的姑娘里,排行第三的傅瑛娘。
方才便是她高声附和着徐氏的话,瑾娘见她行事、打扮如此高调,再去瞧徐氏和珍娘,徐氏笑得僵硬,却还硬撑着,并未展露出一丝心中不满;而珍娘不屑的撇撇嘴,盯着瑛娘美艳的相貌,心中大为嫉妒。
“三丫头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四妹妹刚巧也才到呢,你们姐妹两个……”徐氏的话戛然而止,替而代之的,是她死死注视着瑛娘身后。
瑛娘微微勾起嘴角,十分优雅的转过身,笑着说:“五妹妹快些进来,母亲和几个妹妹都在这呢。”
瑾娘不明所以,她来到这里三个多月,也只见过珍娘和瑛娘,这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这瑛娘,八面玲珑,心机颇深。还有一个便是徐氏的嫡长女,叫玫娘的。
这个五姑娘又是谁?怎的她没见过,听也没听说过?
不过瞧徐氏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就快把憎恨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想来这位傅五姑娘也不是什么善茬。
瑛娘话音刚落,从她的身后,便上前来一个娉娉袅袅、身材纤细的姑娘,只见她走姿优雅,举止投足间皆是风情。待走到瑾娘跟前,仔细端详过了,才发觉她细眉灵眸,高鼻小口,肤白胜雪,有一股弱风扶柳、柳弱花娇之态,只是她眉眼淡淡,似乎并不热络,见了屋内众人,也只是波澜不惊的扫了眼,看上去有些孤芳自赏。
瑾娘倒很喜欢她身上这股气质,不卑不亢,不喜不怒,颇有种游离于世俗之外的随性。
徐氏的眼球就好像被钉在了那姑娘身上似的,锐利的目光在她全身上下扫了遍,若是目光如炬,恐怕这姑娘早已烧成灰烬了。
珍娘皆是如此,瑛娘本还兴冲冲的,见了她这副出尘脱俗的作态,只觉得刺眼,但还是强笑着,引着那姑娘说:“五妹妹,快来见过太太啊……”
瑄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垂下头,三分恭敬,七分随意的向徐氏福了福,语气也是不痛不痒:“太太万福金安……”说罢,眼神转向珍娘和瑾娘,在看到瑾娘的那一瞬间愣了愣,不过只是刹那,瑄娘又恢复到那个冷漠的表情,敷衍道:“四姐姐和六妹妹也好。”
瑾娘忙起身给她回了礼,“……五妹妹好。”再去看珍娘,见她坐得端正,挺着脊背,示威似的看着瑄娘,并无起身的意思。
瑄娘只装作没看见,眼神嘲讽。瑛娘转转眼珠,又笑着对瑾娘道:“四妹妹心可是长歪了,怎只顾着和五妹妹招呼,倒看不见我这个三姐了?”
这话虽然是对瑾娘说的,可瑛娘的目光却一直瞥向徐氏,显然意有所指。
瑾娘就想起方才瑛娘她们进屋前,徐氏那“看似告诫,实则威胁”的一番话,便知瑛娘是听到了,而且偷听了不止一句。可是她这般大张旗鼓的暗示,徐氏如何看不出来?
再去看徐氏,她早已面沉如水,刀子似的目光看向瑾娘。瑾娘叹了口气,瑛娘这话明摆着在维护自己,徐氏气急败坏,不能拿瑛娘出气,只得瞪自己两眼解气。
瑛娘见状,心里很是得意。再去看那瑾娘,呆呆笨笨的,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简直和她那姨娘一模一样。
“行了,行了……”徐氏烦躁的摆摆手,这些个小妇养的贱丫头,明里暗里的话都是刀子,真真是上不了台面!得亏不是儿子,不然将来争家夺产、兄弟反目的,那还不把她这个嫡母给生吞活剐了?
徐氏顺了顺气,“你们姐妹平日里难得聚在一起,如今好不容易一同来向我请安,就不能和颜悦色的?非得夹枪带棒,争风吃醋的舒服?”
这话前半部分是对瑄娘说的,后半部分则是在警告瑛娘。
瑄娘面不改色,瑛娘佯作愧疚,蹲身给徐氏福了福,说:“都是女儿的不是,太太勿怪,再不会有下次了。”说罢,笑吟吟的看向瑾娘:“姐姐无心之失,四妹妹不会怪罪吧?”
瑾娘抽了抽嘴角,面色如常:“三姐姐多虑了,都是自家姐妹,何来怪罪一说?”
“还是四妹妹贴心懂事……”瑛娘捂嘴笑了笑,亲昵的挽过瑾娘的胳膊,眨着眼睛笑:“明儿二姐姐出嫁了,在这府里的姊妹里,便是你我最大了。咱俩可得沆瀣一气,给两个妹妹做好榜样……四妹妹,你说是不是?”
徐氏嫡长女,傅家二姑娘傅玫娘,已与京城富安侯府嫡次子定亲,下月初八便要远赴京城成婚。
长女要出嫁,而且嫁的还是侯府嫡子,富贵和显赫都有了,徐氏如何不开心?就算今日这些庶女让她坏了心情,闻及此处,徐氏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再看看这一圈的姑娘,只一个珍娘是她所出。就算她们现在再嘚瑟威风,将来婚嫁不还是她这个嫡母说了算?到时……
“三姐姐说的是,妹妹谨记了。”瑾娘很是受教的颔首。
徐氏摆摆手,笑道:“你们姊妹和睦,便是我最大的愿望了。”说罢,又唤了大丫鬟涉江和兰泽,“快给几位姑娘赐座,再去备些茶水果子。”
涉江忙去端了三个锦凳来,瑛娘、瑾娘、瑄娘三个按齿序在一旁坐下,陈妈妈帮着兰泽上了盏碧螺春,又端上些玫瑰酥饼和杏仁糕。
众人坐定后,陈妈妈顿了顿,上前对徐氏禀报:“回太太,方才奴才和三姑娘去的时候,二姑娘的嫁妆已绣得差不多了……她请了奴才和三姑娘喝茶,奴才没应;二姑娘又说,太太您于嫁妆一事本就万般为难,况且如今已置办的这么盛大,不需要再添置了,便叫奴才把这云锦给您带回来,二姑娘还说,家里几个弟弟妹妹年幼,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的去了,叫太太您不必在她身上费太多心思。”
徐氏听罢,很是欣慰,眼眶也有些发热,只见她从衣袖里掏出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哽咽道:“玫儿自小便懂事孝顺,从小到大,没一个地方让我操心的,她如今已是半嫁之身,却还处处为着弟妹着想……也不知将来去了婆家,跟公婆、妯娌、姑嫂能不能和睦相处,但愿别叫人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