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周府小厨房做饭的水平实在不错,周云织一时忘我,多吃了一碗饭,此刻正觉撑得慌。
兰园后头有个小院子,挺宽敞的,池塘里还养了些鱼,周云织走出花厅,绕过回廊,打算去园子里逛逛消消食。
路过一个拐弯时,迎面小跑过来一个丫鬟,周云织已来不及顿住,那丫鬟已然撞到了她身上,手里还端着茶盏,里头的茶大半都泼在了周云织衣裳上。
“啊!”那丫鬟大叫一声,看清对方面容后,慌忙从腰间拽出帕子,一边往周云织身上擦拭着,一边惶恐不安的赔罪:“大……大姑娘,奴婢该死!冲撞了大姑娘,求大姑娘责罚。”
说罢,更是直接跪了下去,头低的三尺深,战战兢兢。
周云织心里直纳闷,怎么这个府里的丫鬟好像都很害怕她的样子。
“罢了罢了,你先起来。”毕竟人家也不是有意的,周云织怕被人看见,说自己苛待下人,忙叫她起来。又叹气道:“这下可不妙,弄湿了衣裳,我该怎么回花厅那。”
那丫头听着,眼中倒是一亮,连忙说道:“前面就是西厢房,那里应该放置的有换洗的衣物……奴婢这便带大姑娘过去。”
周云织见状,也只好颔首答应:“那就有劳你了。”
丫鬟连说几句不敢,颤颤巍巍的带了周云织过去。
西梢间此时也无一人,周云织进入后,四下打量了一番,兰园平时就辛姨娘住着,这里怕是长久空的,打扫的却是干净整洁。
“还请大姑娘等待片刻,奴婢这就去取了衣裳来。”丫鬟对着周云织行完礼,飞快的跑了出去。
周云织在房间里随便转了转,见通往里屋的珠帘子敞开着,好奇的走了过去。
里间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床,一台梳妆镜,一个梨木柜子,还有一个小小的茶几,周云织眼睛乱瞟,并未发现什么不同。只是在走到床榻边时,她才发现明明才四月份,这床上竟然挂着蚊帐,细看这蚊帐,上面的花纹倒是别致,绣的是花开并蒂,鸳鸯戏水,俨然一副夫妻美满的兆头。
周云织深深被这活灵活现的绣工给吸引住了,眼睛都快要粘在上面。她刚想要伸手去触碰那蚊帐,却听外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方才那丫鬟回来了,刚想迈出步子离开这里,紧接着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只是这回的比刚才那声要大些。
怎么是两个人?周云织只觉惊诧。
随后,便传来一声呵斥:“你今儿是怎么回事?来的时候我和你哥哥是怎么叮嘱你的?……瞧瞧你干的好事,若是叫父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责骂,到时我可保不住你!”
这声音着实有些耳熟……周云织悄悄挪动着步子,顺势躲到珠帘后面,利用巧妙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外间的情景。
那居高临下坐在塌上的,满脸怒色的年轻女子,不是童洁儿又是谁?
而在她对面乖乖站立着的便是童沁儿,此刻她正用双手绞着衣裙,面色惴惴不安,却还有一半的不服气。
见她们姐妹俩这幅模样,周云织想起方才童沁儿的一番作为,心知这是童洁儿特意找了没人的地方,来训诫童沁儿的。
自己若是现在出去,怕是会尴尬的无地自容,还是缩在后面旁听的好。
面对姐姐的叱责,童沁儿并未反驳,只是迟迟低头不语,一副委屈至极的面貌。
良久,只听童洁儿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带着劝慰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有什么怨气要发泄的,不能等回家再说吗?……这可是在知府大人家,我要是不拦着你,你怕是直接会拽了她头发,到时两人扭打在一起,丢人的可就不是你们了,而是整个童家!”
说罢,又面带疲惫的看向童沁儿,语重心长:“你大哥哥再过几日便要回京赴任,我们全家可都指着他……若是在这紧要关头家里传出这样的事来,只怕对他官场上也会有影响,你就是念在他的面上,也不该如此冲动!”
话音未落,一直没说话的童沁儿却是突然抬起了头,目光愤然的看着童洁儿,厉声道:“我就是看不惯她,我就是要寻她的事!……若不是她和她那混账表哥狼心狗肺,从中掺和,大哥哥何至于伤心欲绝?祁姐姐又何苦丢了性命!他们二人犯下滔天大罪,却能安然无恙,凭什么?凭什么!”
这话中的信息量太大,周云织一时有些缓不过来。
听她这意思,是童湄儿间接害死过人?怪不得在花厅时听童沁儿提起过童老爷罚了童湄儿抄《女诫》,可若是真惹了人命官司,光是抄书禁闭也太轻了些。
童洁儿见她顶嘴,更是怒火中烧,却仍旧压低了声音:“你这个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祸从口出你知不知道!”
“姐姐这话倒是在庇护那杀人凶手了?”童沁儿说着说着,眼中闪着泪花,“祁姐姐和我们一同长大,自小我便与她最亲,如今她受辱自缢,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他们的!”
童洁儿气极反笑:“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何曾替他们说过话,又哪里不是和你一样痛恨?……只是人不能意气用事,既然父亲有意压下此事,就是不愿闹大了,有损父亲和你大哥的仕途!你倒好,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说罢,不争气的看了眼还在抹眼泪的童沁儿,又是心疼又是愤恨,自己这个妹妹虽不聪明,却一向心地善良。而就是因为这份善良,才最容易闯下大祸。
“逝者已逝,再缅怀也无事于补。”童洁儿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怅然:“你要是不想我和祁儿一个下场,就尽管闹,我也不拦你……”
“姐姐……”童沁儿猛的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童洁儿。片刻,她猛的扑到童洁儿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童洁儿也是吞声忍泪,拿衣袖轻抹着眼睛,面上一派坚强,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不断安慰着。
周云织看的是五味杂陈,通过她们二人的对话,她已猜到个七七八八了。只是让她更感慨的是,童洁儿和童沁儿虽为姐妹,却只相差了两三岁,二人对事物的看法也是截然不同,显然童洁儿更理性,而童沁儿更感性。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遇到这种事,会有什么样的态度,但一定做不到像童洁儿这么冷静,以大局为重。
那边姐妹二人还在互相安慰着,周云织却是想起方才那丫鬟还未回来,顿时有些焦急,她转念又一想,若是那丫鬟恰好偷听到了她们二人的对话,那……
不过还好,童洁儿只是温声安慰了妹妹几句,姐妹二人便站起身,替对方整理好仪容仪表,又像来时那般淡然无事的离开了。
周云织确定她们走后,才从珠帘后面慢吞吞的走了出来,门还紧闭着,她刚想伸出手打开门,却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了。
周云织吓了一跳,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门外赫然站着的是那丫鬟,见周云织惊慌失措的模样,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大姑娘……奴婢,奴婢……”丫鬟依旧是诚惶诚恐。
周云织好不容易站稳,摆摆手道:“我没事。”说罢,又猛的看向那丫鬟,直视着对方眼睛:“你……都听到了?”
那丫鬟顿时就慌了神,欲哭无泪,差点就要给周云织跪下了。
“奴婢……奴婢不是蓄意偷听童大姑娘和童二姑娘讲话的!”
周云织不好责骂她,毕竟自己也是偷听的一员。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周云织摆摆手,侃然正色:“可你也得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严格意义上来讲与我们府并无关系,但你要是想乱嚼舌根,我也管不了你,只是……”
那丫鬟还未等周云织说完,便慌忙回应道:“姑娘……姑娘尽管放心,奴婢定当守口如瓶,今日所听之事,绝不会透露半个字。”
周云织欣慰的点点头,笑道:“很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衣裳拿过来了吗?”
“拿了拿了,”丫鬟不住点着头,到里间服侍着周云织换了一套干净衣裳。
周云织未多作停留,换罢衣裳便回了花厅。
席上众人已吃的差不多,有一部分早离了席,方才周云织过来的时候,见有好些个丫鬟婆子在捯饬那戏台,想必杨氏今儿也点了戏班子来。
童洁儿和童沁儿姐妹俩安然无恙的坐在那,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周雪纺正兴致勃勃的拉了柏春卓说话,见周云织朝这边来了,忙对她挥挥手。
“大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周雪纺问道。
周云织笑笑,“方才去外面逛了会,谁知却被一端茶的小丫鬟撞了,衣裳也泼了茶水,就去旁边屋子里换了件干净的。”
此话一出,周云织便感到了旁边投来两束直勾勾的目光,正是童洁儿所坐的位置。
她在心底苦笑一声,笑着答道:“就在东厢房多坐了一会,谁知你们都吃罢了。”
语毕,周云织刻意偷偷瞥了眼旁边,童洁儿的脸色果然放松不少。
周雪纺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犹自兴致勃勃的:“方才绣房来人说,吕师傅从扬州回来了,我已打发丁香去了绣房,下午我们便能去拜访吕师傅了……”
吕三娘回来了?周云织愕然,细想想,才无奈的意识到,她怕是赶着今天的酒席回来的,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柏春卓也很是兴奋,她和周云织的绣工不相上下,早已听闻吕三娘的美名,只是苦于无机会见识到真容。
童洁儿笑道:“真是赶巧了,只是我们这般贸然前去,会不会打扰了吕师傅清闲?”
当然会,说不定还会把你们轰出来,周云织暗道。
“怎么会呢?”周雪纺打着包票,自信满满,她指着周云织道:“我大姐姐可是她的得意门生,就算不给我们面子,看在我大姐的份上,也不会忍心扫我们兴致的!”
会!怎么不会?周云织简直想爆粗口,听她们这意思,不就是让自己当那首当其冲的炮前灰吗!
她正打算出口拒绝,却见柏春卓和童沁儿一同朝自己投来期盼的目光。
拒绝的话瞬间说不出口了……
于是乎,她只好满口应承下来,几个姑娘兴高采烈的,立刻就要去绣房。
谁知刚出了兰园,柏夫人就急匆匆的朝她们这边赶了过来,到近前时还是气喘吁吁的。
“哟,柏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走的这么急?身边也没个人跟着……”周云织惊呼道。
“无碍,无碍,大姑娘不必费心。”柏夫人摆摆手,在几个姑娘面上扫了一圈,看到柏春卓的瞬间,猛的上前拽住她。
“母亲,您这是……”柏春卓被拽的一顿,胳膊传来痛感,皱了皱眉。
柏夫人早已是心急如焚,抓着柏春卓胳膊的力道也就重了几分:“你快些随我回去,家里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莫不是父亲他?”柏春卓闻言,面上也露出担忧来,身体却是没动。
柏夫人见她畏畏缩缩的,以为她不愿和自己走,一股火涌上心头:“你管是谁,总之是出了大事!……快别在这里跟我废话,再晚了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