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装作没看见,依旧和杨氏几个插着浑说笑。
周云织刚准备起身坐到下首去,就听见有个尖细的女声传来:
“哟,如今大姑娘既醒了,那府里的对牌钥匙岂不是得归还出去?”
周云织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坐在左首边的中年妇人,穿着花团锦簇的大红衣裳,满天钗环,正腆笑着看向上首的二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而她旁边坐着的年轻姑娘,听了这话,大惊失色的去扯妇人的衣袖。
杨氏闻言果真沉了脸色,眼中似有怒火。林妈妈先发制人,堵住了妇人将要喋喋不休的嘴:“姨娘莫不是吃醉酒了?在这里浑说什么。”
周云织不明所以,只当看场好戏,倒是她身旁的连翘看上去有些紧张。
“到底是我浑说还是有人做贼心虚?”蔡姨娘毫不畏惧的反击完,得意般的挑挑眉。
周云织此时观察到,蔡姨娘身旁的姑娘肉眼可见的越发紧张起来。
杨氏嗤笑一声,不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做贼心虚了?”
眼见着事态要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周云织明哲保身的选择坐在了杨氏身旁。
不为别的,就为等会撕起来的时候,她能近点拉架。
蔡姨娘闻言也变了脸色,装作十分畏惧,假惺惺道:“我怎敢说太太您的不是,不过是怕您太操劳,伤了身子。左右现在大姑娘也痊愈了,倒不如把对牌钥匙归还于她,这多一个人分担,办事也爽快些……”
杨氏正忍着,她不愿这时发威,要是在平日早给蔡姨娘下马威了。
还未等她说句话驳回去,就听见周雪纺惊世骇俗的大嗓门响起:“你这个没心肝的坏东西!大姐姐才刚能下床,你就想这么劳累她,到底是为了她好,还是存心与我娘过不去?!”
周云织略讶异的看着周雪纺,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胆量却不小。在古代,就算是嫡女,也得尊重庶母,毕竟是长辈,要是传出个不敬尊长的名声,将来说亲的时候,那些好人家可就要退避三舍了。
杨氏果不其然的瞪了她一眼,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林妈妈和周雪纺身后的丁香都捏了把汗,以蔡姨娘的性子,若是出去大肆宣扬,不出几日整个江州城便都知道了。
周云织盘算片刻,出面解围道:“姨娘是好心,四妹妹也是好心,只是我才好,怕是不便管理这些,还是让太太继续代劳罢。”
说罢,从容自若的回过头,对着杨氏莞尔一笑:“还要母亲多劳累一段日子了。”
杨氏心领神会,也万分体贴般的颔首笑着,
“哪里就把我累坏了呢。”
蔡姨娘本想借周云织初醒,那对牌钥匙这事挑拨一下二人的关系,不料如意算盘没能打成。人家两个母女情深,自己白招了恨不说,还被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骂了一通。
简直是得不偿失。
杨氏见蔡姨娘神色蔫蔫的,心情大好,却还不忘再敲打一番。她对着蔡姨娘身旁的姑娘说道:“二丫头如今大了,也该多看管着点你娘,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幸而是在自家,没那嚼舌根子的长舌妇出去乱说,可要到了别处,被有心人听见,拿这种小事说项可就不妙了。”
周霜绣忙起身,恭敬的应着:“太太说的是,女儿谨记了。”
蔡姨娘见状不满的哼了声,眼珠子死死盯着杨氏不放。
杨氏见她这般,像是习惯了如此,倒也不理,只是回头询问林妈妈:“怎么不见六丫头和她娘?”
“早起的时候,辛姨娘那边打发人来说,六姑娘得了风寒,高烧不退。”林妈妈答道,“辛姨娘怕给太太过了病气,就留在流霜阁照顾五姑娘了。”
杨氏闻言皱眉道:“又病了?六丫头也是的,小小年纪一身病,她娘也是个死脑筋。罢了罢了,等会子你找个郎中过去瞧瞧,别又传给了其他姑娘。”
“是。”林妈妈垂首应道。
周云织坐在旁边,听的是真真切切,面上不免有些担忧。
杨氏见状忙安慰她:“不必太忧心,任谁不是这样过来的,我知道你和六丫头关系好,可也别急着过去,你才刚好呢。”
周云织只好把自己先行告辞的话咽进了肚子,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几个人又在屋子里坐了会,周雪纺便嚷嚷着要回自己院子里玩九连环,蔡姨娘也借口身子不舒服,拉着周霜绣回屋。
周云织也起身告辞,从秋水轩的大门出来,连翘见她面色犹豫,便问道:“姑娘可是要去看六姑娘?”
“我原是打算去的。”周云织朝秋水轩的大门看了眼,斟酌片刻,放弃了这个打算。
既然杨氏不让她去,想来定有她的道理,反正也不差这一时,等明日再过去流霜阁看看。
主仆三人在园子里逛了会子,周云织觉得有些冷,才和两个丫鬟打道回府。
刚迈进绯云阁的门槛,小丫头绿萝便从里面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见了周云织,大喜道:“姑娘……三、三爷来了!就在内院外间呢。”
周云织大喜过望,忙提起裙摆小跑着绕过回廊,进了前厅,又从角门进了内院,跨过外间的门槛,果然看见了一抹熟悉挺拔的身影。
不消多看,她便知道是谁。
“子衿!”
身影回过头,一张明眸皓齿,肤色白皙的年轻男子脸庞映入眼帘。
这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便是周家嫡长子,周云织一母同胞的弟弟周子衿。
周子衿和周云织一样,都是周家老爷的原配夫人施娘子所生,当年施娘子生下周子衿后,身体落下了病根,不过一两年便撒手人寰。后来周老爷又续娶了自己启蒙先生的独女,也就是现在的太太杨氏,而周雪纺正是杨氏在续弦半年后所生,同她们姐弟两个只差一岁,名义上也是嫡女。
周霜绣便是由蔡姨娘所生的庶女了,话说蔡姨娘本是施娘子的陪房丫鬟,后来因为周老爷不愿纳妾,施娘子只好自己出面,把陪嫁丫鬟好说歹说的塞进了周老爷房里,才不至于落下一个善妒的罪名。
周云织看着这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心中没来由的踏实起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虚幻,她无法判断继母和庶母对自己的用心真假,也无法真正做到和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坦诚以待。
唯独这个弟弟,是跟她有着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在这个基础上,她才有一种自己确实真实存在着的感觉。
起码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跟自己十分相像的人,实实在在的存活着。
她不会是独身一人。
“姐姐。”周子衿大步迈了过来,走到周云织的面前,不敢置信的看着她,说话都开始结巴:“你……你真的痊愈了吗?”
见他呆呆傻傻的样子,周云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点着自己傻弟弟的额头,调侃道:“你这小子,去了一趟金陵,怎的把魂儿都丢了?”
周子衿闻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羞涩笑着。
稚嫩的少年,放在哪里都是极其有杀伤力的。周云织不由得看呆了,别的不说,这周家的基因是真不错。
她自己就不用说了,周子衿也是难得的美少年。而周雪纺,性子虽鲁莽些,可要放在现代,那也是日系可爱美女一枚。至于周霜绣,虽然身材干巴巴的像颗豆芽菜,但毕竟还处在发育期,姿色也已见雏形,她亲娘蔡姨娘也是个美人胚子。
周老爷她是见过的,年纪轻轻的就有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放在现代也是个有魅力的大叔。
啧啧啧,周云织暗自感慨,难不成古代人颜值都这么高,人类进化进化着还倒退了不成?
“姐姐,姐姐……”见周云织呆愣着,只顾着憨笑,周子衿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周云织乍然回神,抹掉了嘴边快要溢出的口水,对连翘吩咐道:“先去备茶,再拿些新鲜的瓜果来。”
连翘应声退下,叫了绿萝一起准备。合欢搀扶着周云织,和周子衿一同进屋。
姐弟二人进了里屋,分主次坐下。这时瓜果和茶水也端上来了,周云织指着金灿灿的柑橘介绍:“这是红美人,前几日辛姨娘娘家人进府,托人送来了些,可巧你又不在。知道你爱吃橘子,便给你留了些,快尝尝。”
“多谢姐姐。”周子衿眉开眼笑的挑了个橘子,却先递给周云织。
“我不吃,酸的人牙疼。”周云织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
周子衿只好自己剥了皮,塞进嘴里,嚼的津津有味。
他笑着给周云织拿了个颜色深一些的,递给她:“甜着呢,姐姐你也尝尝。”
“那好罢。”周云织接过橘子,剥了皮塞进嘴里。味道果然不酸,甜滋滋的,周云织没忍住便多吃了几个。
周子衿见状忙把果盘拖了过来,严肃的看着周云织,说道:“橘子虽好吃,却是寒凉之物,姐姐就当尝尝味,可别吃多了。”
说罢,招手招呼连翘过来,嘱咐道:“还请连翘姐姐把这果盘收拾下去。”
“好啊你,”周云织佯装生气道:“如今都敢管起我来了,不过是离家了一个月,胆子就变得这么大,看来以后还是少出门为好。”
周子衿深知她在开玩笑,只是一个劲的笑着。
“对了,”顽笑这么久,周云织才想起来要紧事,关切的问道:“你这回游学如何?”
周子衿今年已年满十六,已经是能参加科举的年龄了。只是秋闱还未到,周老爷便打算带着周子衿去他往日的同僚任区,一来是为儿子积攒学识经验,二来也是为将来做官介绍人脉。
周家世代做官,从未变更,到了周老爷这一代,稍有败落之势。好在周老爷还算上进,虽未能留在京城做官,也谋求了一个地方上的官职,职权虽没有京官大,江州也不比京城,但就胜在远,京城势力盘根错节,大大小小的世家名门和高官显贵,若是真留在那里,别说封官进爵,就连家族满门的生死与否都难料,稍不留神便是万丈深渊。
即便如此,周老爷和杨氏还是依旧渴望回京的,而周老爷已成定局,只能靠着周子衿博得一个功名,全家才有指望回京。
其实于周云织而言,在哪都是一样的,或许京城还不如江州待着如意。
只是周子衿自己也上进,终日埋头苦读,把自己逼的紧紧的,不肯懈怠一分,周云织瞧着也不愿拂了他的意。
“还是老样子罢了,不过金陵倒比以往去的那些地方有趣。”周子衿也打开了话匣子,慢慢叙述自己这一个月的经历:“先是在世伯那儿小住了些日子,每日不是去藏书阁便是待在书房里读书,日子也不算枯燥。到了最后两日,父亲见我累了这些日子,便许我休息一天,我便和童兄弟去了金陵大街上,想采买些当地的特产吃食和玩物,谁知却遇见了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