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左右两旁皆有一扇桐花木门,右边的那扇锁着,周云织犹豫片刻,上前去推开了左边那扇门。
门后的景象令她惊讶万分,宽敞阴暗的室内,被均匀分成了十多个隔间,每一个隔间外皆用梨木屏风遮挡着,组成一个个隐私感极强的空间。
这应该就是覃老板所说的雅间了吧。
倒是名副其实,周云织环视一圈,选择了左手边,离自己最近的那间,绕过屏风,只见后面是铺地而坐的茶座,座椅和蒲团都是一套的,桌子上面摆放着蓝釉缠枝花纹茶具,另一头的雕花云霞瓷瓶中插着一枝湿漉漉的凤仙花,对面窗台上不知摆着什么香炉,袅袅香烟从中缓缓倾出,瞬时充满了整间屋子。
周云织只觉自己来到了仙境,恍惚间还不忘在蒲团上坐下。
不知茶具里泡着的是什么茶,只觉一阵清香扑鼻,周云织暗道,应该把连翘一同带来。
她正打算揭开茶盏盖子一探究竟,耳边却传来一声细小的窸窣声。
周云织掀盖子的动作就停在了半空中,她抬起眼皮,朝四周快速环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不知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莫不是自己幻听了?
还没等她放下心来,周云织却是又听到了方才那声音,只是这回声音大些,她也听的更真切些。
就像是有人听到了不愿听到的消息而发出的咂嘴声,亦或者……是人喝水时和杯盏触碰的声音?
周云织猛的回过头去,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这声音是从自己的背后传来的。
可她所在的这间雅间是完全封闭的,除了她再无一人,莫不是……她伸手轻轻敲了敲背后的墙壁,只觉这墙壁很是厚实,但并不隔音。
想起方才进来时见到的那一排排隔间,或许……是自己隔壁的雅间还有其他人在?
这就很奇怪了,既然还有人在,自己方才进来的时候声响也不小,那那人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出声问问都不曾,是那人不感兴趣还是见怪不怪了?
她正胡思乱想着,屏风后却转出一人,原来是方才离开的阿莲回来了。
“就知道姑娘在这间,”阿莲手里拿着纸张,笑着在周云织对面坐下了,她随后看向桌上的茶具,奇道:“姑娘怎不尝尝这茶?雅间里的茶,都是我们老板费了不少心思和时间泡的,就为了招待贵客。”
周云织总不能说自己不好意思碰别人的东西,显得她太小家子气,只好勉强笑了笑,随便找个借口:“我也不太懂茶,见它还在煮着,便以为没好呢……不过这套茶具却是稀品。”
阿莲俏皮的眨眨眼睛:“姑娘逛了这么久,可见过我们这儿有俗品?”
“那倒没有,”见她丝毫不谦虚,周云织笑笑,继而问道:“我见你们老板似乎对我那玉佩不感兴趣,可我今儿也只带了那一件宝物来,不知是否能先赊着?”
“这我就不清楚了,还得问老板。”阿莲摆摆手,又说:“对了,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碰到跟你一路的一个姐姐,她说让你也替她挑一件,东西已经跟老板看过了,他很满意。”
“什么?”周云织闻言,一时有些懵,随后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玉簪,只是让自己帮她挑,却不知能不能挑出个合她的心意,而她既然求自己了,想必也问过老板,只是老板没有让她一齐来雅间的意思。
这下就有些为难了,既要挑两件,自己那件还不能越过了杨氏去,否则喧宾夺主,怕是会受了杨氏的埋怨。
“姑娘先看看单子吧,”阿莲把那纸张递给周云织,介绍道:“这上面画的都是我们店里压箱底的宝物,轻易不会拿出来供人观赏的,也就是今儿姑娘来了,我们老板才叫我拿出来。”
周云织接过单子,只见上面琳琅满目的,全是各种形态各异,样式别致的珍宝,有瓷器瓶罐,配饰钗环,笔墨纸砚和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像是西洋那边的玩物。
她想起阿莲的话,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墙壁,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他……也是覃老板的贵客吗?”
这个他,自然就是方才发出奇怪声音的那个人了,周云织心底实在好奇,就像有只小猫在挠抓子,痒的不得了。可当她问出这句话后,只觉得后面隔间的空气都凝固了,那人似乎也一动不动的,正竖着耳朵偷偷听着。
周云织顿时有些后悔。
“谁?”阿莲不明所以,皱着眉头朝她指的方向看了看,随后笑着说:“你说欧阳先生啊?他可不是一般人,是我们老板的座上宾!”
欧阳先生?原来她身后的隔间确确实实是有人在的,还是位姓欧阳的男人。
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下,阿莲的回答只是徒添尴尬,周云织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我就是随便问问,方才听这位先生在品茶,我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别人。”
她又想起了方才阿莲带自己过来时,曾说着覃老板在接待贵客,想来就是这位欧阳先生吧。
所幸阿莲是个粗神经,并没深入计较,反而催着周云织快快看纸张上面的物件。
周云织聚精会神的品鉴着,这张纸张不大不小,上面画的东西约有三十来件,也不知玉簪带来淘换的是什么东西,若是自己选了个太过名贵的,倒叫覃老板不好办,可又不能太过草率,于是周云织便挑选了个中规中矩的。
“碧海晶莹玛瑙石砚?姑娘可决定了,是否要我拿真品来给您瞧瞧?”阿莲看向周云织。
周云织摆摆手,“不必交给我,你拿去给方才找你的那个姑娘看看吧,这是替她选的。”
阿莲颔首,拿过桌上的狼毫,在“碧海晶莹玛瑙石砚”图画旁边画了个红色的圆圈。
“姑娘可挑选自己的一件了,还待我去回了老板。”阿莲站起身,向周云织告辞。
周云织并未抬首,淡淡的“嗯”了声,犹自认真的翻看着。
“若我是你,便会选择那只南海夜明珠。”
陌生的男声突然响起,周云织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咻的站起身。
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既然这雅间内只有两人,那发出声音的想必是那位欧阳先生了。
“你……你是欧阳先生?”她不确定的问道。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从喉咙里硬生生吐出个“嗯”字。
周云织回想着方才稳重成熟的男声,心中一动,不禁好奇起来,这个欧阳先生究竟是谁,又到底长什么样子。
想起方才他说的那句话,周云织立刻把视线投向满是宝物的纸张,片刻便找到了他所说的南海夜明珠。
如他所言,画中的这只南海夜明珠确实是晶莹剔透,璀璨夺目。
只是用它来贺寿,似乎不妥,送给杨氏还差不多。
周云织想了想,道:“夜明珠虽名贵,可我挑选的是送给家父的寿礼,恐怕不大合适。”
说罢,周云织特意屏住呼吸,想要听听那欧阳公子作何回答。
“随你心意。”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她都可以想象出说这句话时,背后隔间那人冷漠淡然的神情。
周云织顿时不爽起来,不是你建议我的嘛,最后却又说随便我。
她正打算再出言诉说几句,却听的屏风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连忙闭上嘴。
阿莲满面春风的回来了,她见周云织犹自坐着愣神,问道:“姑娘可挑选好合心意的了?”
周云织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快速的扫视了一圈纸张,片刻,指着上面一个笛子形状的东西说:“我觉得这个不错,就换这个吧。”
阿莲踮起脚往她手里瞅了瞅,绽开笑容:“姑娘好眼力,这墨色绝尘紫竹萧是我们老板珍藏多年的宝贝,连我都不曾见过实物……”
这么说来,这竹萧是非卖品喽?
不过阿莲接着说:“我们老板说了,和周姑娘您极投缘,想来也无碍……”
话音未落,周云织便听到身后隔间传来一声轻笑,但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这是被取笑了?
阿莲也听到了笑声,不过并无多大反应,只是一个劲的反问周云织:“姑娘可决定好了?……若是就要这个,那便同我一齐去前面花厅罢。”
周云织思量片刻,站起身来,随着阿莲绕过屏风的刹那间,朝着隔壁雅间淡淡瞥了眼,不知怎的,她竟有一种那位欧阳先生也在注视着自己的错觉。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回到前面花厅时,覃老板笑眯眯站在柜台后面,吕三娘的丫鬟正把那个灰包裹递给他。
覃老板接过包裹,打开朝里面看了一眼,面色一僵。
从周云织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包裹里的东西,竟然是那日她还给吕三娘的明黄锻捻金丝!
吕三娘为何把它带出来,还托付小丫头交给覃老板?莫不是她也要淘换什么东西?可是以明黄锻捻金丝的价值,把这碧桐花楼一屋子的宝物换下来都不是问题,她也是知晓的,断不会做这赔钱的买卖。
况且看那小丫头的样子,并没有要在这里挑选宝物的意思。这就更奇怪了,吕三娘竟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还是说……她本和覃老板相识?
周云织偷偷观察着覃老板的反应,见他面色有顷刻的无奈和失望,随即苦笑道:“我猜的果然没错,她还是那个性子……”
说罢,眸色黯然的摇了摇头。
看来覃老板确实是认识吕三娘的,照这样子,说不定两人关系还不一般,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尽显亲密的话来。
只是吕三娘从头到尾都没有告知她,看来是另有隐情了。
这边周云织在胡思乱想着,那边阿莲也走了过去,在覃老板耳边低语一阵,覃老板便抬起头,笑着对周云织颔首示意。
周云织也回以微笑,片刻,覃老板不知对阿莲吩咐了什么,阿莲就退了下去。
“周姑娘真是有眼光,一挑便挑中了我的心头爱。”覃老板笑着走过来。
周云织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她也是随便指的,哪想到就挑到了覃老板喜欢的。
“若是老板舍不得,我大可重新挑选。”
“这倒不必,”覃老板摆摆手,“做生意的要讲究诚信,我既让阿莲给你看了单子,那就是让你随意挑选的……放心罢,我已让她去拿了宝物,只管包装好后交由姑娘。”
周云织莞尔一笑,“那便多谢老板了……”说罢,唤了连翘过来,指着那月牙玉佩道:“还请老板收下这玉佩,虽不值几个钱,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姑娘谦虚了。”覃老板看着那玉佩,陷入了沉思,良久,才抬起头,对周云织道:“还请姑娘把这玉佩收回。”
“这是为何?”周云织有些惊讶。
覃老板神色淡淡的,不知想到了什么。
连翘打趣道:“覃老板莫不是嫌这玉佩不上台面?若是……”
“戴姑娘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覃老板回过神,笑着说:“只是玉佩这种物事……不像旁的东西,是死物,玉佩……是通灵之物,也是最认主的,不好转赠给他人。”
还有这种说法?周云织愕然。
不过见覃老板情真意切的模样,也不似作伪,周云织便有些为难,若是覃老板不肯接受,那她岂不是要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