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姨娘乍闻此事,才想起这些天因为金朱的事儿,耽搁了绣百寿绣屏,见杨氏幸灾乐祸的模样,心里气得发疼,面上却还是一派从容不迫。
“太太多虑了,老爷知我不擅刺绣,早早的便说了,尽力而为即可,不必费太大心思。”蔡姨娘得意的看着杨氏,笑道:“不过这是老爷体恤,我还是会花些心思的,就不劳太太操心了。”
“那便好。”杨氏皮笑肉不笑,“我也是怕你误了事,好意提醒。”
蔡姨娘冷笑一声,转过头去,玩弄着新染的指甲。
杨氏气得牙痒痒,却仍克制着自己,只好把怒火移到一旁的周霜绣身上。见她如避鼠蛇般垂着头,语气不善道:“二丫头呢,可准备什么了?”
周霜绣闻言猛的抬头,偷偷觑着杨氏,见她面色凝重,知道这是又祸水东引了。
无声的在心底叹了口气,周霜绣轻声细语的应道:“女儿……给父亲誊写了一册楷体字帖。”
“二丫头的字一向是几个姑娘里最漂亮的。”杨氏闻言眯眼看着她,“只是不知临摹的是哪本名帖?”
“是……是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周霜绣说话的音量骤然变小。
“《归去来兮辞》?”杨氏闻言蹙眉,“这可不行,《归去来兮辞》是陶潜脱离仕途所作,老爷如今在官场上正是平步青云的阶段,你若送了这副字帖,岂不是冒了大不韪?”
林妈妈也附和道:“二姑娘熟读经书,才学过人,实在不该犯如此之差错那。”
此话一出,周霜绣只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在烧,屋内众人闻言都朝自己投来异样的眼光,就连那些丫鬟婆子都伸长了脖子看着好戏……她便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蔡姨娘一瞧自己女儿受了责怪,忙替她出言辩解道:“太太这话不妥,老爷也是知道二姑娘临摹这本的,老爷都没说什么……太太又何必非要插手呢?”
这话说的就有些难听了,周云织斜眼瞅着杨氏,见她面色果真沉了下去。
“姨娘不知,”周云织笑道:“老爷是文人,他们这些文人墨客最是讲究,二妹妹平日在家里练些就罢了,可要是拿到台面上,是要惹人笑话的……到时若是让老爷丢了面,说我们周家的姑娘无知,可就不妙了……”
杨氏听罢,面色稍许缓和。“云儿说的没错,临摹这本字帖去当贺礼,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说完,又看向蔡姨娘:“老爷说了无事,不代表真的无事,你若是觉得无妨,那就让二丫头送了那上去,看老爷作何反应。”
蔡姨娘本想再争取几句,毕竟这《归去来兮辞》周霜绣已临摹了大半个月,如今若是半途而废了,只十日的时间,哪还有时间去临摹别的字帖呢?可照杨氏这样子,是铁定打算为难她们母女了,蔡姨娘于这些文才方面的又一窍不通,只能着急干瞪眼,盼着杨氏不要太过刁难。
“那,便听由太太安排。”
杨氏正在心里打着算盘,她早问到了周霜绣要送的贺礼,特地找了这个机会。半晌,她抬起头,面无表情道:“那就……誊写一篇金刚经罢,也不要全部篇幅,三分之一就好。”
金刚经?!周云织在心里惊叹,它的三分之一,可比《归去来兮辞》的三十倍还要多,杨氏居然让周霜绣在十日之内临摹金刚经!这可就是赤裸裸的刁难了。
果不其然,周霜绣在听到金刚经这三字时,脸唰的变白了。
周云织心底无比同情她,可怜蔡姨娘不认字,并不知道金刚经的篇幅有多长,只一个劲的看向周霜绣,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周霜绣哪有权利拒绝,她若是拒绝了,只怕杨氏会出更狠更绝的方法对付她,比起那些,还不如抄金刚经。
“你可有异议?”杨氏满脸温和的问。
周霜绣此刻如同赶鸭子上架,是也是,不是也是,只得缓缓点了点头,乖巧应下:“女儿并无异议,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那就这样安排了,”杨氏绽放出笑容,随即又看向周霜绣:“纸墨笔砚有什么差的,尽管打发人过来我这儿取,十日时间怕有些紧,不过无碍,你毕竟和一般人不同,我想对你来说,应该是不难的。”
周霜绣强颜欢笑的点点头,周云织此刻很想听听她内心的声音,不知有没有在花式骂杨氏。
又问了下其余人准备的贺礼,周雪纺打算送一串自己编制的珠子,至于周云织,她只是笑着向杨氏说了暂时保密。
全部询问完后,杨氏又叮嘱了一些事宜,最后只说饿了,单留了周雪纺一人用早膳。
“我瞧着娘的气色,倒比从前好太多了。”周雪纺待众人离开后,扑进杨氏怀里,亲热的撒着娇。
“傻孩子,”杨氏不断摩挲着周雪纺毛茸茸的头顶,眼眸中满是慈爱,“你娘气色什么时候不好了?”
周雪纺嘟着嘴,歪头苦想,最后才喃喃道:“娘纵使气色再不好,也依旧是美艳动人,谁都比不了。”
“就你会逗我开心。”杨氏嗔怪着戳了戳周雪纺的眉心,边吩咐着玉簪摆了早膳。
“今儿小厨房赶巧,做了四姑娘最爱吃的马蹄糕。”玉簪笑着把盛着马蹄糕的盘子朝周雪纺处推了推。
周雪纺笑嘻嘻道:“定是玉簪姐姐知道我要来,让小厨房做的罢。”说罢,用筷子拣了一块,放进嘴里边嚼着,边赞道:“我从前就说,娘院儿里的小厨房是府里最好的,就是街上鸿宾楼的大厨做的,也不及这美味!”
杨氏早笑的眯缝了眼睛,“你个傻子,难道忘记了?秋水轩的厨子可是你娘花重金从鸿宾楼挖来的,就为了伺候你这张小馋嘴!”
说罢,屋内众人都哄笑起来。
周雪纺也红了脸,有些羞涩,她噘嘴道:“那我可就天天来娘这儿了,您可不许嫌我。”
“我们太太巴不得四姑娘来呢,怎么会烦?”林妈妈在一旁笑道。
杨氏无奈的摇摇头,看着周雪纺大口品尝着食物的样子,她心里充实不少,不管怎样,自己还有个牵挂,总比什么都没了好。
周云织从秋水轩出来后,便被等在院门口的一个小厮给拦住了。
“大姑娘请留步。”
周云织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她上下打量着那小厮,只见他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干瘦,细眉小眼,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六曲,你怎么在这?”合欢却是抢先惊呼了一声。
周云织回头看她,合欢接触到周云织的眼神,解释道:“姑娘,这是三爷的贴身小厮,叫六曲。”
原来是周子衿的贴身小厮,周云织闻言放松不少,笑面如花的询问着:“不知六曲小哥寻我作甚?”
六曲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皮,依旧是笑嘻嘻的:“我们爷打发我过来,说给大姑娘陪个不是,他今儿个不能陪您去马球场了,学里出了些事,他得赶过去。”
周云织还以为周子衿找他是什么大事,原来是为了今早上去打马球的事儿,顿时哭笑不得,“这点小事劳烦六曲小哥亲自跑一趟……罢了,我也不打算去的,既然他说了,那就下回罢,还请六曲小哥代为传达。”
昨晚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再若无其事的出门游玩,就显得太没心没肺了。
“哟,不敢当,不敢当。”六曲慌忙摆摆手,脸上浮起红晕,他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奴才便给三爷复命去了。”
周云织也笑道:“有劳小哥了。”
待六曲走后,合欢才问道:“姑娘,您怎的不出门了?”
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失望,周云织心里也不好受,在府里待时间长了,饶是谁都受不了,也难怪合欢这么急着想要出门,就算不能干点什么,出门看看也是好的。
连翘皱了皱眉,在合欢耳边低声说:“出了这样大的事,姑娘如何出门?你就再憋一段时间罢,在这府里十年都待了,还怕什么?”
合欢闻言,不甘心的撅了噘嘴,却没再说什么。
周云织见状,思量片刻,笑着对合欢说道:“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出门也不是现在……再等个几日罢,到时我出门有件事情要办,那时把你带上。”
合欢闻言,眼神中黯淡的光芒又死灰复燃了,她不可思议的看向周云织,激动的说话都结巴了:“真的吗?姑娘……可、可是为了什么?”
连翘也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周云织劝慰着两人:“放心罢,不过是去郊外一趟……”
说罢,对连翘耳语片刻:“你就跟太太说……到时便一齐去,想来她应该会同意。”
合欢看着二人在一旁咬着耳朵,心中不解。急忙问道:“姑娘和连翘姐姐说些什么呢?怎的还瞒着我。”
“不是瞒着你,是怕你知道了太兴奋,兴奋的睡不着觉。”连翘听罢,笑着拍了拍合欢的肩膀。
合欢依旧不明所以。
“太太,方才大姑娘身边的连翘过来了。”
杨氏和周雪纺正用着早膳,林妈妈就掀了帘子进来。
“可说了什么事没有?”杨氏接过玉簪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拭着嘴巴,一边问道。
林妈妈上前一步,恭敬的弯下腰,轻声细语的禀报着:“连翘说,大姑娘知道再过几日太太要派玉簪去碧桐花楼淘换东西,大姑娘也正在苦恼送什么寿礼,便想着借了太太您的空,一齐搭车去碧桐花楼,特来向太太请示。”
“原来是为了这事,”杨氏站起身,走到端着盆盂的小丫头身边,洗净了双手,又拽了帕子擦着嘴,另一个小丫头立刻就端了漱口茶上来。
杨氏慢悠悠的接过,掀开盖子喝了一大口,随即弯腰吐在痰盂里,再站起身时,才正眼看向林妈妈:“她也没备好贺礼?怪不得早上问她的时候支支吾吾的,我还以为她会出什么大把戏呢……”
“那……”林妈妈看着并未明言的杨氏,想着还在门外等候着的玉簪,更何况昨晚她也好言规劝了杨氏,却见杨氏还是犹犹豫豫的,心下焦急万分。
她知道杨氏定不愿意让周云织一同去碧桐花楼,到时以周云织的眼光,挑选出来的寿礼必然会抢了杨氏的风头,可杨氏又不能亲自去挑选,这就有些两难了。可杨氏若是想拉拢周云织,就得同意她的请求。
半晌,杨氏叹了口气,正色道:“你去跟她说,就说我允了,到时让她和玉簪一同去即可,只是时间还未定,让她自己决定罢,只是记得要跟我禀报一声。”
“是是是,”林妈妈连声应是,自家太太总算是开窍了,她朝杨氏和周雪纺福了福,就要出去给连翘答声。
“且慢,还有一件事。”杨氏突然叫住她,“你去我房里拿了对牌钥匙来,知道在哪吧?……罢了,你直接送去绯云阁,让大姑娘到时直接去前院肖大爷那,要用几辆马车,挑哪个车夫,带什么东西,让她自己定夺。”
肖大爷是前院专管车马的,平日里只听命于周老爷,就连杨氏也只能拿了对牌钥匙过去吩咐,他才肯做事。如今杨氏却是把钥匙给了周云织,让她自己去办,这可是谁都没有的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