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自回了秋水轩后,仍是心有余悸,方才那种情形,实在是惊险,若是金朱对她有何不满,故意栽赃陷害于她,那就是有十个嘴巴也解释不清了。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金朱为何要这样做,这样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若金朱真的除掉了周娟好,那辛姨娘也就完了,她们母女两个倒霉,除了她自己,还有谁的受益最大。
杨氏不禁就想到了那人,如此看来,一切便都说的通了。只是一想到自己院的心腹丫鬟反水去投奔了自己的死敌,杨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蔡姨娘必定是许了金朱什么好处,才让金朱这么为她卖命。到最后关头金朱并没有供出蔡姨娘来,想必也是有什么把柄或筹码在蔡姨娘手中。
会是什么呢?
“太太还不歇息吗,都二更天了。”林妈妈拎着赤色灯笼从外面悄声进来,见杨氏仍斜靠在榻上,面容不振,忙询问道:“太太可是身子不舒服?可要请了大夫来?”
杨氏合上眼睛,摆摆手,“不必,只是长夜漫漫,睡不着罢了……老爷可睡下了?”
周老爷虽是给足了杨氏面子,跟杨氏一齐回的秋水轩,可因为今儿晚上的事,心里还是有郁结,对杨氏也就迁怒几分,所以并未歇在杨氏的卧房,只是命人把外间的暖阁收拾了出来,在此睡下了。
林妈妈颔首,“老爷早睡下了,太太不必挂心。”说罢,忧心忡忡的看向杨氏,劝解道:“太太早些睡罢,别想那些烦心的事儿了,都过去了……”
“我就是想不明白……”杨氏捂着脸,低声埋怨着:“金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她从前不是挺温顺懂事的么?如今怎么会……我方才想了想,若说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就是给她千万个胆子,她也是做不来的……”
林妈妈闻言,讶异道:“太太……您是在怀疑?可不对呀,以金朱的性子,既然东窗事发了,那就没必要在替人隐瞒,她该直接招供出那人才是……”语毕,她眼前一亮,大胆猜测道:“会不会……金朱被那人捏了把柄在手里?”
“目前看来是这样。”杨氏疲惫的颔首,眼神涣散,“我待她也不薄,她若是有什么受委屈的,尽管跟我提,为何要去求助他人?”接着,满脸愤恨道:“落下这样的后果,就是她想要的吗?!”
林妈妈也叹气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金朱这丫头虽然看上去清心寡欲的,可骨子里最是要强,她见太太你不大重用她,便想另寻出路,实在正常……只是,手段太阴暗了些。”
“我原还打算,把她赐给子衿做妾。”杨氏回想着往昔,“只是她不争气啊……我也是一样,大半辈子都没能生个儿子,才被那姓蔡的贱人压了这些年!每每想到这里,我便是心头有一股劲,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实在憋的慌!”
“她就是在猖狂,终究也只是个妾,就是再怎么展翅高飞也越不过您去,又何苦跟她置气?当心气坏了身子。”林妈妈温声道。
杨氏眼中百转千回,半晌,她扭头,感慨万分的看着林妈妈,最后牵过她的手,把她带到榻下,林妈妈推辞一番,却还是接下了,二人相对而坐。
“也就只有你……是最懂我心思的,我只你一个人能相信了。”
林妈妈这下也是触景生情,红了眼眶,她用衣袖胡乱抹着眼泪,颤声道:“当初还未嫁到江州时,老太爷便是百般劝阻,只求姑娘您能回心转意……许是从一早他老人家就料到了,老爷是有情有义之人,这本是好的,可放在他亡妻身上,便是对您不公平了……”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当即遇良人,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杨氏自嘲的笑笑。
林妈妈却是悲痛不已,紧紧的攥住了杨氏的手,“姑娘一意孤行,谁也拦不住,老太爷若不是看着老爷是他曾经门生的份上,怕是无论如何也要拒了这门亲事,奴婢当初还埋怨过老太爷,怨他怎的就不为姑娘您的幸福着想……”
“如今看来,老太爷当时却是一语成谶了。”泪水爬满了林妈妈苍老的面孔上,布满了沟壑,“姑娘您过来,生儿育女,服侍丈夫,替他们家料理家事,打点一切,无不尽心尽力的!可到头来,又有几人记得您的好?……当初大姑娘和三爷多不待见您,您也是一点一滴的真诚待他们,总算是把那颗心给捂化了,该做的您都做了,他们还想怎么样?”
“今日这事传出去,少说是要上公堂对案的……且不说于您的名声,就怕是到了那一头,那群人还会反咬您一口那!……您这辈子就四姑娘一个亲生女儿,这她还是在家,若将来她出嫁了,您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杨氏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沉默寡言,只顾闷头做事的林妈妈,会苦口婆心的说出这一番话来,感动之余又多了几分诧异。
细细想来,她说的确实没错。自己年少时期便一眼相中了周老爷,不顾父亲反对毅然从金陵嫁到江州,于她而言,继子继女的抵触根本不值一提,只要真诚待人,总有一天能得到别人的真心。
她自认不是一个好妻子,不是一个好母亲,但在当家主母这方面,她自认无愧于任何人,自己虽恨惨了蔡姨娘,却从未想过迫害她的一对儿女,平日的吃穿用度也从未克扣。她已做的仁至义尽,可绕是这般,依旧会有人不满意。
“太太,奴婢多一句嘴,您别恼。”林妈妈突然出声。
杨氏回过神来,心不在焉的看了她一眼,颔首:“你说。”
林妈妈清了清嗓子,徐徐道来:“女人这一生,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嫁人生子,那些高官贵胄家的夫人之所以一心求子,为的就是将来老年时有个保障……太太既无这个缘分,倒不如把握现有的,多多亲近大姑娘和三爷才是。”
杨氏扭头看向她,思量片刻,泄气似的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可是……子衿还好,他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可大姑娘……她这般精明,我若是刻意与她亲近,岂不是会让她误会我是那心思叵测之人?”
“太太此言差矣,”林妈妈提出异议,“您难道不觉得,大姑娘自落水醒来后,性子比之前温顺了不少吗?起码对待您,一直都是恭顺有礼的。”
杨氏恍然被点醒,“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从前她虽然也是谦逊知礼,可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说话干什么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点人情味……这落了个水,性子倒变好了不少?”
“所以说,”林妈妈笑道:“大姑娘不是无情之人,她也能看出来太太您是有意示好,想必不会再抵触了,若是她能敞开心扉接纳您,那今后的日子也就多了一个帮手……”
杨氏越想越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自己毕竟是嫡母,若能统一战线最好,若不能,拉近些关系,也是只有利没有弊的。
这一觉杨氏睡得前所未有的好,显然并没被昨晚发生的变故影响到,第二日早晨去秋水轩前厅见人时,杨氏的精神状态还是十分抖擞的。
相比之下,蔡姨娘就显得没那么精神了,不禁眼下多了两片青黑,整个人的状态也是蔫蔫的。
“蔡姨娘昨晚是没睡好吗?”杨氏挑了挑眉,心情不错的在塌上坐下了。
听到自己被点名,蔡姨娘却是波澜不惊,微微抬了眼皮,敷衍的瞅了眼杨氏,故作淡然的笑:“劳太太挂心,奴婢只是怕老爷回府第一晚,在秋水轩睡不好,这才辗转反侧……”说罢,她转了转眼珠,满面春风:“听小丫鬟说,昨个晚上老爷是在外间暖阁歇下的?……奴婢就说嘛,这秋水轩院内潮湿,花草遍地,老爷本就对花粉过敏,这下可好,传出去倒像是把主君赶出房去睡了……”
说罢,故意用手帕捂着嘴,轻笑起来。
屋内众人皆变了脸色,就在她们以为杨氏即将发作时,却见杨氏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举止投足见遍是大度,她打趣道:“姨娘真是会说笑,不过也没法子,老爷知道我没什么爱好兴趣,只喜欢在家盘弄那些花花草草的,便常托人寻些回来,我也苦恼的很,可却不敢拂了老爷的好意……”
周云织听的是敬佩不已,杨氏竟然能这么有水平的还击,简直是前所未见,她不由得思考起来,莫不是昨晚的事儿对杨氏打击太大,一下子把她的脑袋瓜给激灵光了?
蔡姨娘听罢,果不其然的变了脸色,她还欲再张口讥讽回去,却被杨氏又一下打断了:
“辛姨娘,六丫头怎的没来向我请安?”这话却是问向辛姨娘的。
辛姨娘早见惯了这二人的过招,正坐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冷不防被叫到名字,恍惚了片刻,随即温和的笑着:“昨个闹了那么久,又睡得晚,六姑娘折腾了一宿,今儿早困的都睁不开眼了……奴婢见状,便叫她在流霜阁再睡会,不好惊扰了太太,还望太太勿怪……”
“诶,无事……”杨氏笑着摆摆手,“六丫头身子弱,她要是来了,我才不放心那,也就是问问。”
“多谢太太牵挂着。”辛姨娘谦逊的垂下头。
蔡姨娘不满的翻了个白眼,她一向瞧不起辛姨娘的懦弱胆小,平日里也没少当面挖苦她,更是爱拿她的出身冷嘲热讽。
想起昨晚的事儿,周云织便窝了一肚子火,如今又见她不知悔改,反而这般嚣张,更是气愤,索性出言警戒她几句:“听说今早晨人牙子过来的时候,金朱还死赖着不肯走呢,顾妈妈问她为什么,她只说什么冤枉……说什么另有其人?那场面可真是混乱。”
说罢,周云织笑着询问杨氏:“太太可觉得奇怪?要不……索性现在那人牙子也没走远,倒不如叫了金朱回来,再询问一番……?”
周云织话音未落,便偷偷睨见蔡姨娘变了脸色,心中不禁冷笑连连。
杨氏却是不明所以,见提到那事,不由自主的板起脸,语气生硬道:“能有什么隐情?她要说昨晚就说了……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不用理她,将来出了府,就跟我们周家没一丁点关系了。”
“太太说的是。”周云织笑着垂首。
蔡姨娘这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的打量着周云织,也不知她是一时兴起说了这件事,还是纯粹为了吓唬自己,如果是后者,那她可就要当心了。
“再过十日便是老爷四十岁生辰了,贺礼你们可都备好了?”杨氏突然问道。
辛姨娘笑道:“早就备好了,六姑娘还亲自出了份力,说保证老爷会喜欢。”
杨氏颔首,笑道:“那我们可就期待着了。”说罢,又看向蔡姨娘,问道:“吕师傅绣的百寿绣屏可完工了?蔡姨娘可接上了?四月二十近在咫尺,可别日子到了,生辰礼却拿不出来。”
说到最后,却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杨氏心里清楚,以蔡姨娘的绣工,八成绣不出来什么好东西,没全让吕三娘绣最后自己顶替就很不错了。